沐渐离一摆手,周嵩那身子就跪不下去。
“战场上的事,没有恩义。”
他只是站在门口,任周嵩千般的谦让他都不肯入座。
周家的人窃窃私语,都不知道这位恩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人忍不住猜测,这恩公不是周家的恩公,而是周嵩一个人的恩公。也许当年叔祖闯荡江湖的时候,被这个人救过?叔祖都已经闭关近百年,这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岂不是个老怪物?
“当年前辈一剑光寒,震荡东疆,晚辈到现在都不敢忘。”
周嵩回头看向另外一个周家的老人:“周渠,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无数次的前辈,咱们周家的恩公,大羲的圣域元帅之一,沐渐离。”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全都吓住了。那个原本还高坐在上位的周渠立刻起身,脸上已经满是惶恐:“晚辈周渠,不知道是圣域元帅到了,还请恕罪。”
沐渐离轻轻摇头:“我不是你们家的恩公,说到底,那是一场战争,我救的也不只是你们周家的人,而是大羲的军队。也不再是大羲的圣域元帅了,当年我们犯了大错,圣皇既往不咎让我们守卫皇陵,这世上就再无圣域元帅。”
“当年我带领的队伍被敌军围困于山谷之中,已经是死路一条。沐前辈一剑取敌军上将首级,自数百里外……当时前辈正在于敌方的强者交手,因为救了我们这一剑他反而受了伤。”
周渠道:“这等大恩,我们终究不敢忘记。”
“既然你执意要这么说,那我就接着你这句话说一句。”
沐渐离道:“我这次来,是为息事宁人而来。”
周渠看了周嵩一眼,脸色变了变说道:“前辈若是为那玉虚宫说情而来,只怕晚辈不能接受。那是不共戴天的大仇,纵然是前辈来说清,我们也不能就此放弃。”
沐渐离问:“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既然是这样的大仇,你们和玉虚宫的事我不应该插手。你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死伤是谁都与我无关。但既然我来了,且是从皇陵而来,你们难道还不明白是谁的意思?”
周嵩的眼神里出现了愤怒:“陛下为何如此不公!”
沐渐离道:“当年大军东征,中了人家的埋伏,出六军,六军皆困。你所率七万大军十去六七,带着三四成的残兵突出重围。六军之中,唯独李如风一军遇到伏击之后非但没有被击败,反而突破后大胜敌军一鼓作气杀到了东楚都城之下,攻城一日,八门破其三。而你在那个时候带着残兵突然冲到了李如风的队伍前面,第一个杀入东楚都城……战后,你被封侯,而李如风只是晋升一级。那个时候,李如风也和你说出过同样的话。”
周嵩脸色一变:“此一时彼一时!”
沐渐离叹道:“所以你所说的不公,只是你觉得你吃了亏。当年李如风军功争不过你,不是人不如你,而是人脉不如你。兵部里有你周家的人,报军功的时候把你拍在李如风之前,李如风申诉无门为什么?因为他只不过是寒门出身而已,那个时候你就应该想到,天道轮回。”
周嵩大声喊道:“我不服!”
“我不管你服不服。”
沐渐离站在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是来说清的,我是来告诉你,周家的人有一个出这大门往玉虚宫去,你且看能有几人回还。”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走,气的周家人几乎要骂娘了。
周渠追在后面喊道:“你是周嵩的恩人,不是我周家的恩人。你未带旨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假传圣旨!现在我们就去灭了玉虚宫,你能如何!难道你还敢出手阻挡我周家一门?纵然你曾经是圣域元帅,你一人之力,可挡我一门之力?!”
沐渐离的脚步微微一停:“你可试试。”
说完之后,人已经在大门之外。他人一出大门,周家院子里被定住的那几百个修行者全都倒了下来,一个个面如死灰,好像刚刚在黄泉路上走了一趟似的。数百个修行者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好像一瞬间就被抽空了所有的修为之力。
周渠大怒,一摆手:“小满境之上的人都跟我出去,现在就杀奔玉虚宫,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先一步将玉虚宫夷为平地,陛下还能怎么责罚周家!”
周嵩一把拉住他:“别冲动,沐渐离的修为实在太过恐怖,他既然说了,就不要去挑战他的底线。”
“你是被他吓怕了。”
周渠怒道:“你为小天,我为小天,他亦为小天。我周家还有那么多小满境大满境的修行者,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人?周家若此时还没有一个态度,只怕再无立足的颜面了。”
“可他代表的是陛下。”
“陛下如果真的要插手,为什么不是明旨干预?!而是让一个已经没了官位守皇陵的废物来说?!”
周嵩大怒:“谁小看了沐渐离,谁就会吃大亏!”
周渠气得一跺脚:“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
周嵩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但也不能这样明着和陛下对抗,那样吃亏的终究是咱们周家。所以这件事要办,却不能办的那么明显了。你想想,为什么陛下不是发旨意阻止咱们,而是请沐渐离来?还不是因为知道沐渐离对咱们周家有恩,是来说情的。只不过沐渐离心高气傲,他才不会做那说情人。然而陛下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陛下还是不愿意让咱们周家和玉虚宫拼个你死我活,毕竟都是大羲的力量。”
“你说怎么办?”
“我们其实没必要把玉虚宫夷为平地。”
周嵩想了想后说道:“我们恨的,不过是陈流兮一人而已。既然是他挑起的事端,那么自然不能放过他。这个人修为也在小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但他身边那几个人修为并不是很强,只要抓住一个,还担心他不会上钩?到时候先杀了他身边亲人朋友让他承受丧亲之痛,然后在杀他。”
周嵩道:“这样的话,咱们的仇也报了,玉虚宫和周家也没有明面上撕破脸。陛下要的是咱们周家和玉虚宫的实力都能得以保存,而不是内斗损害。所以我们失去了周向阳和那二百修行者,玉虚宫失去了陈流兮和他的朋友,这些都是在陛下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唉!”
周渠气的一摆手:“算了算了,你是被沐渐离下破了胆子。我是不管了,你自己随便安排就是了。”
其实周嵩当然知道周渠没有那么蠢,公然和陛下作对那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做那个样子,是做个周家下面的子弟看的,总不能让他们以为周家的长辈没有一点担当。让他们以为为了家族的尊严周家的长辈敢和圣域元帅甚至陛下叫板,这个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能收买的。”
周嵩想了想说道:“此时陈流兮必然是小心谨慎不敢自己随意外出,所以这个把他骗出来的人,必须是他玉虚宫内部的人。我们拿出来足够的好处,不惜代价,就不信玉虚宫的人没有一个不被收买。”
“你安排就是了。”
周渠道:“到时候,我只要亲自杀了此人就行。”
周嵩点了点头,叫过来他子侄辈的周向天低声吩咐了几句,交代他周家的财产宝物他可以任意使用,只要能收买玉虚宫的人把陈流兮骗出来就行。
周向天是个很有心计之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要想买通玉虚宫内部的人不是不行,只是短时间内未必奏效,所以我觉得……可以投其所好。我听闻这个陈流兮要在兵部的拍卖行拍卖一些东西,邀请了不少人去,把收买玉虚宫门人的宝物拿出来送给那些人,哪个不给我周家几分面子?到时候,拍卖行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只要玉虚宫的人敢来,来几个就杀几个。”
周嵩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兵部拍卖行的那个牛中和陈流兮私交不错,这个人未必给咱们面子。”
“那就先杀了他!”
周向天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牛中这个人修为稀松平常,杀他最容易不过。杀了他之后,找人易容假扮,只要不和其他人过分接触就不会出什么意外。或者,我听闻拍卖行的二掌柜岳山群和牛中早就不和,可以买通这个人。牛中一死,岳山群必然是拍卖行的大掌柜。到时候以大掌柜的名义给陈流兮送信就说有人要买下他的东西,陈流兮必然中计。”
周嵩沉吟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这件事不能拖着,今夜你就去给岳山群送礼物,他要什么给什么,给到他不能拒绝为止。只要岳山群点头,立刻除掉牛中。牛中这个人当初和明法司首座方争的关系也很好,当初因为方争查咱们周家的事,他在陛下面前也没说过好话,我早就想除掉这个人了。”
“我明白。”
周向天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岳山群就能拿下,明天一早牛中就会死于意外。然后立刻让岳山群给玉虚宫送消息,到时候,兵部的拍卖行就是玉虚宫那些人的坟场。”
周嵩一摆手:“你去吧,安排的谨慎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亲自去见岳山群。以你在周家的地位,亲自去见他也算是给足了他脸面。若是他也不肯的话,问问他……他不怕死,他在金陵城里那一家老小怕不怕死。周家这次就是要准备一个大坟场的,玉虚宫的人埋不进去,就把他岳山群一家先埋进去!”
周向天垂首:“叔父放心,这件事我必然安排的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