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术——天魔解体!”
原本被禁法枷镣限制,毫无反抗之力的水鬼,在这一瞬间,猛地膨胀成了一尊丈高的巨人!
布满青筋的虬结肌肉撑破衣衫,变成了诡异的暗青色,双眼满是狠厉和凶残。
劲风骤起。
粗壮的手臂扭动,狠狠一拳打向近在咫尺的许崇。
许崇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吕仲,根本没预料到这种突变。
完全是出于本能,许崇抬手一掌迎了上去,想要抵挡水鬼的攻击。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
水鬼的庞大身躯开始继续收缩,整个人向许崇倒去。
许崇魂飞天外。
如果仅仅是身躯收缩倾倒,远不至于让他如此惊骇。
可问题是。
在这番变故之下,水鬼本该迎向许崇的拳头,就那么直接错开,换成了……
咽喉!
“你可以的。”
水鬼嘴唇微动,双目带笑。
——不!!!
许崇猛地发力想要抽手。
剧烈的劲力摩擦,让他的肌肉骨骼都发出了悲鸣。
可惜还是迟了。
——噗嗤!
一颗头颅抛飞而起。
许崇被喷出的鲜红血液淋了满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水鬼暴起之时,吕仲转身。
而等他赶到近前,水鬼的头颅已经飞上了半空。
“该死!!他居然会旁术?!”
吕仲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直接将水鬼还保持站立的身躯推倒,“好在有禁法枷在,没能完全爆发出来。”
定了定神,吕仲又担忧的看向许崇:“许小友可有伤到?老朽这里有上好法药……”
“不必了。”
许崇笑了笑,问:“次辅大人方才的意思,是这一招没办法完全爆发出来?”
“……只要没有种道,禁法枷的限制便能无视境界。”
吕仲看着被鲜血浸染的笑脸,下意识的错开了目光,“天魔解体这门旁术比较特殊,是毁窍、逆脉、焚身同时进行,并不需要劲力支撑来完成,所以才能挣脱限制……可惜他不知道,禁法枷的材料有极大韧性,足以支撑他的身躯变化,将后续的爆发镇压下去。”
水鬼不知道?
呵。
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崇哂笑,侧身面向张顺义。
张顺义颓然无比的伏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无头尸身。
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夫子的话语。
“仁义礼智信,答。”
“伸手!”
“为什么?你方才所答固然无错,但皆是照搬圣贤所言,仅是如此,你怎能通过乡试?伸手!”
“今日功课不合格,不许回家吃饭!”
“什么?!那小子悬梁了?!”
“万万不可当面劝说,你且听我的……”
“不想参加乡试了?”
“你糊涂啊!”
“……”
虽然大多数都很严厉,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张顺义能清晰的感受到。
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要奴役自己的父亲,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呢?
张顺义不能理解,眸中开始混乱。
许崇捕捉到这一点,也不顾忌吕仲,直接开口问道:“你现在,可有想起当初那个神秘人?”
“神秘人……”
张顺义慢慢回过神,道:“是周泽。”
早在刚踏入武道没多久的时候,他就将记忆找了回来。
当初在沧泷,引诱他去怀疑王鹤之的不是别人,正是沧泷县主簿,周泽。
“难怪你的心魔并不严重,因为你突破的时候,周泽已经作为太平道的反贼,被画在了水鬼的画像上。”
“一个反贼的话,你当然不会有多相信了,所以,你对夫子的怀疑,反倒没有当初那么笃定。”
许崇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可你想想,如果周泽也是水鬼所变,他为何要引导你去怀疑自己呢?”
“这……”
张顺义一愣,“意思是,周泽根本就不是水鬼……所以刚刚夫子说的,都是真的?”
“不,恰恰相反。”
许崇摇了摇头,“我认为,奴役你父亲,和杀死你父亲的,都是周泽。”
“当初,在我刚刚升为官籍的时候,就从血脉记忆里得到了功法,很早就成了开窍一重武者。”
“你父亲出事的当天,我负责带队搜捕,过程中,我曾支开众衙役,先行前往黑水坞查探。”
许崇看着张顺义,语气平稳淡然,“果然找到了你父亲。”
“什么?!”
张顺义直接站了起来,“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让我小心周泽,有余力的话照顾一下你。”
许崇回答,“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我救不了他,无奈只能返回……等衙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然彻底断气。”
“那……”
张顺义低头,再次看向残尸:“为什么夫子要那么说?”
“大概他觉得,背着血债去死的话,可以让你的心魔彻底消除吧?”
许崇摇了摇头,“然而却恰恰相反。”
“这么说倒真有可能。”
吕仲思索片刻,也点了点头,“刚刚那一下爆发,现在想来的确是在求死。”
谎言在这里形成闭环。
“原来……是这样……”
张顺义喃喃。
他的视线彻底模糊,怎么揉也揉不清澈。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吕仲,近乎哀求,“反贼……就一定是大奸大恶吗?”
吕仲面色肃然起来,反问道:“朝廷的官员,就一定是至善至仁?”
虽然没有回答,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善恶,不是根据身份来定的。
同样。
生死,也不是根据善恶来定的。
虽然残酷,但张顺义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学生明白了。”
张顺义哭着笑了起来,拱手下拜,声音哽咽:“请恩师允准,让夫子就地下葬。”
“去吧。”
吕仲点点头,“那谢长青虽然封了太平侯,可在朝中毕竟没有根基,这点事为师还是能压下的。”
“谢恩师。”
“谢次辅大人。”
……
……
水鬼的墓地,被许崇定在了东面城墙之外的悬崖边上。
不是钦天监旁边。
而是国子监旁边。
虽然不像钦天监那样有单独的通道,但这里偶尔会有读书声传出来。
许崇觉得,哪怕是水鬼活过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两人也没有用任何工具,就那么靠着双手,一抔土一抔土的往外挖。
动作认真而缓慢。
一炷香后,一个小土包隆了起来。
许崇找来巨石,以掌为刀,削出一块石碑。
张顺义默然的看着,并没有阻止。
虽然反贼不可立碑留字,但此处基本无人踏足,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告发。
但他想错了。
许崇并指如刀,刷刷刻下几个字。
“这……”
张顺义吃惊。
“你以为我要刻什么?”
许崇扫了一眼张顺义,“刻王鹤之?那都不是他。”
“刻水鬼的话……”
“一,水鬼也不是真名。”
“二,如果阴间的称呼是在名字后面再加个鬼……搞不好他一生气,不保佑我们了怎么办?”
确实。
张顺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刻夫子二字?”
“你抬头,往国子监里看,三楼那个老梆子看见了吗?”
许崇说道,“他是陪都国子监的祭酒,也被人叫夫子。”
“好吧。”
张顺义收回目光。
石碑立起,被栽到土包跟前。
许崇拍了拍手,面向云海:“风景好,又清净,偶尔还有人念书给他听,也不错了。”
“夫子喜欢的可不是听人念书……而是教人念书。”
张顺义摇头。
“那正好。”
许崇扯了扯嘴角,“陪都的国子监,多的是不学无术之辈,他有的忙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张顺义点头。
二人没再开口,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云海起伏。
一直到天色将暗。
“其实,家父并不是周泽杀死的,对吗?”
张顺义突然问了一句。
许崇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那天,家父出事的那天。”
张顺义说道,“我准备出门去县学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许崇偏头。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他杀了我最亲近的人,我会不会原谅他。”
“当时我没能理解,反问了一句,我最亲近的人,不就是他吗?”
“他很满意的点头,然后让我在学里住一天。”
张顺义笑了笑,“现在想来,他说的那个最亲近的人……指的应该是许兄才对。”
许崇心中一震。
“不过,无论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张顺义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我恨的不是杀死父亲的人,而是改变父亲的人。”
“我相信,夫子不会那么做,许兄也不会那么做……那时的许兄还小,也无法那么做。”
“所以。”
张顺义侧过身面向许崇,深深下拜:“愚弟走了,请许兄务必珍重。”
许崇看着他,幽幽一叹,而后也是一拜。
“珍重。”
没过多久。
庞大的队伍开动,缓缓穿过城门,下山而去。
这支规格颇高的队伍,仅在陪都停留了一天。
用一具反贼的尸体,换走了新科状元。
许崇没有相送,而是孤身一人坐在石碑旁边,一直待到了深夜。
“什么叫‘你可以的’?”
“我可以帮顺义度过难关?”
“还是,我可以度过自己的难关?”
月光怡人,将一旁的石碑刻字给清晰的映照了出来。
‘你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