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还是听那周管家酒醉之后对我说的呢。”老阎头故作神秘之色,卖开了关子。
池棠本就没什么兴趣,也不去接这话茬,开始去刮灶上铁锅的锅灰。
老阎头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这时候便让他收也收不住了:“那年,大公子还没去朝内为官,每天就是喜欢斗鸡走马的,翠姑是大公子房内的丫鬟,嗯,那时候当然不叫翠姑,都叫她翠儿。翠儿长得标致,大公子早就有意了,偏偏那大娘子看得紧,大公子一直没得机会把她给收作填房。”
“哈,大公子是个惧内的?”池棠继续刮锅,随口说道。他来董府也不过三月,并没有见过董家的大公子董璋,不过听府里的老仆们提起大公子的种种作为,猜想董璋必是个纨绔膏粱。
老阎头摆摆手:“唉哟,你是才来了几个月,没见过大奶奶,凶得很呐,听周管家说,他们两口子吵起来,那大奶奶一只手就能把大公子撂倒,厉害着呢。再说,大奶奶是京城里望族的小姐,大公子又哪里敢多争执?”
池棠暗暗好笑,听这意思,那大奶奶准是个腰阔十围的胖悍之妇。
老阎头继续道:“大奶奶是看出大公子的意思了,可没少给翠儿罪受,每天就找些茬子虐打翠儿,这事后来闹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心生怜悯,便把那翠儿收到她房里做个侍婢了。其实那翠儿要真入了大公子的门,准没好日子过,大奶奶那么凶的脾性……你看,被这一岔,我怎么说到这里去了?还是跟你说翠姑这事。那年中秋之夜,老爷在后园内设开家宴赏月,翠儿因为相貌标致,也被选在宴会上服侍。也是大公子好色成性,(池棠心道:“跟你老人家一个样。”)那晚又喝多了酒,借着如厕的机会,将翠儿拖到后院外,要做那交欢之事,翠儿当然不情愿,正在拉扯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刮得大公子睁不开眼,等那阵风过去后,你猜怎么了?翠儿竟然不见了。”
池棠浑身一震,止住刮锅,一下子就想起那夜狂风呼啸而后出现虻山四灵的情景。
老阎头没有注意到池棠的反应,还在自顾自道:“大公子也是,平白没了个大活人,他也不说,估计是喝多了以为自己眼花,竟然又回到后园宴席上,就像没事人一样,还是宴席散了后,老夫人发现少了翠儿,才着人四下寻找。当时也没找到,有人就怀疑是不是翠儿跟什么人私奔了。到第二天午间,有人在后山看到了晕厥不醒的翠儿,认出本庄的侍婢服色,这才把人送了回来。唉,据那人说,刚在后山看到翠儿时,她全身衣衫都被撕破,身下一摊血,竟已是被人给凌辱了。老夫人第一个就怀疑是大公子做的,召他来问,大公子只承认晚上后园饮宴时将翠儿拖到了后院外的事情,决计不认强占了翠儿,想想也是,翠儿是在后山被发现的,那大公子来去一趟,时间绝不够去后山之上。这事是不是很蹊跷?”
池棠不语,似有所感。
厨下的黄狗猫着身子溜了进来,老阎头伸手摸摸黄狗的脑袋,又觉得自己讲了个很精彩的故事,竟然还笑了出来:“这事这么怪,有人就传,翠儿是被妖怪摄了去野合交媾的,也有人说,极可能是什么人贪恋翠儿美色,趁夜将她掳去后山施暴的。夫人问翠儿,翠儿只是哭而不答,也不知是不记得了呢还是不肯说。老爷认为翠儿不吉,原本是要将翠儿赶出庄的,还是老夫人有恻隐之心,将翠儿许配给了花房的姚三。知道为什么许配给姚三吗?嘿嘿,因为那天在后山发现翠儿的,就是姚三。这姚三呀,真是好艳福,原本是去后山找花种的,这下可就多了个美貌媳妇。”
池棠忽然出声:“你说了这许多,都是那周管家酒醉后告诉你的?”
老阎头笑道:“不止周管家,还有当时在内宅听唤的几个老家仆,大家伙儿七嘴八舌说的。这事老夫人不许外传,也就很少几个人知道。”
池棠心里怦怦直跳,若这事是真的,听那狂风慑人的情形,多半便是妖孽所为,怎么这里也有妖魔作祟?心里怦怦直跳,口中问道:“他们说的,怕也未必真。”
老阎头瞪大了眼睛:“怎么不真?不是出这事,花房的姚三凭什么得个这么标致的媳妇?干脆,哪天你把姚三灌醉,你问他。”
池棠小心翼翼地又问:“那你觉得,这是什么人做的?”
老阎头开玩笑地道:“这谁知道?真是妖怪干的罢。”说着,一脚踢开身边的黄狗,黄狗呜呜连声,他倒已经走到院内向刚送水过来的仆役指手画脚去了。
池棠身体僵直,心里乱作一团,便连那条黄狗摇头摆尾的过来讨好也没心思逗弄了。
当天晚上,翠姑送宝儿来池棠房内习字,趁着夜色,池棠偷看向翠姑,想起白天老阎头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一看才发现,这翠姑柳眉杏目,姿容着实秀美,尤其此番作少妇装扮,更多了一份风韵,池棠暗道:“这阎管事眼睛还真贼,似翠姑这般容貌,定然是要被府内公子看中纳为妾侍的,至不济,也当留在内宅,服侍老爷夫人,现在却配给了花房的姚三,其间恐怕真是有些蹊跷处。”
翠姑似乎发现池棠偷眼瞧她,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这可就劳烦张家兄弟了,我过一个时辰来接孩子回去。”
“哦,不必辛苦嫂子了,我这里教完,我送宝儿过去。”池棠赶紧说道。
翠姑福了一福,低着头转身去了,池棠屋内还有几个来习字的仆役都涎着脸探头出来看,显然,他们对于翠姑的美色也是极为热眼,池棠拉着宝儿,将那几个往屋里推,口中道:“看什么看!学字了。我今天教你们的第一个字,就是色字!色字头上一把刀,知道不知道?”
屋内顿时又传来一阵哄笑。
……
又捱了几天,庖厨那里的薪柴已经剩的不多,池棠实在推搪不过,只得出庄再去打些柴来。
由于还是担心遇到那薛漾惹出什么是非来,池棠特地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便拿着柴刀径往后山而去,料想多半不会碰到薛漾了。
池棠背着空担,一边走一边还在寻思,自己究竟是担心那薛漾什么呢?怕他是个妖孽?不好说,虽然他来此地必有深意,却也没什么妖异之处,也就是那天看向自己的神情透着些诡异,或者也是自己心中有事,徒然心虚而已。若说有什么古怪的地方,那就是这耳下创口的突然疼痛,可就因为这个,对那薛漾这般担惊受怕,未免有些荒唐。池棠知道,自己真正害怕的,还是那夜妖魔肆虐的情景。说来也怪,那夜面对面看到妖魔,自己还鼓勇与那些妖魔厮斗了好一会儿,怎么现在逃脱了,却反倒似惊弓之鸟,胆气馁丧若此呢?
鲜血淋漓,脏腑横飞的惨景又浮现在池棠脑海里,池棠打了个寒噤,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冬天的清晨,天亮的晚,东方刚现出一丝鱼肚白,四下情形还是昏昏暗暗的看不真切。池棠望着朦朦憧憧的后山,忽然又想到老阎头说翠姑的那个故事。
翠姑不就是神秘的被掳去这后山的吗?难不成后山也有妖孽?池棠先是一怔,而后又笑着摇了摇头,这后山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遭,从无异样,怎么听了老阎头那故事,自己倒疑神疑鬼起来了?
池棠加快脚步,要赶在午时生火起炊前,将后几日的薪柴都送回来,这八九天避而未出,拉下的活计可着实不少。
眼看快近后山,池棠忽然心头一震,前方一个人影,正抬头看天,仔细辨认下,那人背着一剑,一身短襟褐衫,仿佛就是那薛漾。
池棠心头狂跳,怎么还是碰到他了?他怎么会这么早就在后山之处?不消说,准是早有准备,预先在这里等着自己的。
池棠现在也避让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直走上前。
那人听到脚步声响,转过头来,看向池棠,池棠借着拂晓微光,见那人方脸阔唇,气宇轩昂,颌下留着一丛短髯,约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原来并不是薛漾。
池棠松了口气,复又奇怪,这人背剑样式,所穿服色,竟与那薛漾极为相似,只怕与那薛漾定有瓜葛,倏乎间,一个念头在池棠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难不成是那薛漾另伏帮手,候在这里要为难于我?”
池棠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虽是不敢运力动武,两足却已做好了飞奔逃走的准备。
那人已经迎了过来,拱手道:“这位大哥,敢问可是那里庄上之人?”
池棠看那人有礼,心中警惕,表面上假作若无其事,挑着空担的肩膀耸了耸,还故意用上了一点乡俚土音:“是呐,你是哪一个?躲在这里做甚么?”
那人笑笑:“哪里是躲,我赶夜路前来,才行至此处,恰好遇见大哥,要打听个事。”
“什么事?”
“哦,请问这庄上几时能开庄门?”这短髯汉子倒一直彬彬有礼。
“你问这个做甚?”池棠装出戒备防范的神情。
短髯汉子笑了起来:“大哥不必起疑,实是我有个亲戚多半是投在了庄上,我待庄门开时,要去寻他。”
池棠道:“庄上许多人我都认得,你倒说说看,你那亲戚是谁?要是真有此人,我便告诉你开庄时辰。”
短髯汉子对池棠这般戒备的语气倒毫不见怪,仍旧微笑道:“我那亲戚来这里应该没多久,也如我这般,面皮黑黑的,是荆楚人氏,唤作薛漾,不知大哥认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