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云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脉络处鲜血涌出,身体缓缓软倒。
三个鹤氅白袍的年轻人一声惊呼,大喊:“师父!”急忙上前搀扶,衔云子喷溅的鲜血未止,在他们雪白的鹤氅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红之色。
“我说过,我对敌你时绝不会有半分懈怠和托大,所以在一出手制住你的时候,我已经将破体罡气输入你的经脉之中,只要你运用灵力,罡气迸发,就会使你浑身经脉碎裂。也就是说,在我一出手抓住你脉门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然,你以为我和你好整以暇的说那么多话做什么?”千里生说话的时候更显得神采焕发。
衔云子的神智渐渐开始模糊,心也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虻山三俊,何其了得?可笑自己谋划周详,终因一时大意,致令一败涂地。
“化气念力,幻境迷宫,好招数,好功法。”千里生看向屋外,脱口赞道,“用这样的法子困住我们,我们就永远在你布下的迷宫里徘徊而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多巧妙的法术呀,不枉你多年修为,果然厉害。不过,所有法术在施术者死亡之后便告消散,这样看来,你布下的天罗地网转眼间就会烟消云散。”
千里生向前踱了几步:“和你交谈这许久,甚是愉快,多谢了,而且,你们潜入长安城的炼气士现在都在这里了吧,有劳,省得我再费力去找寻,今日你们师徒一起去罢,这是我对阁下最后的成全。”
衔云子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猛的张开,用最后的力气向三个年轻人喊道:“速退!”身上的白光忽然一盛,将靠在身前的三个年轻人一推,送入了窗外的虚空之中。
随着白光的运作,衔云子经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更多了。
千里生走近衔云子身边,缓缓抬手。
“且留有为之身,来日替为师报……”衔云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千里生的手从他的咽喉下穿了过去。
听说血泉鬼族除去那孤山傲客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伤损极众,最终却还是让那孤山傲客自绝而亡,怎比今日自己挥洒自如,举手投足之间,轻易令一名和孤山傲客一样的伏魔宗师殒命当场?千里生想到这里,止不住就有些激动。后世若将此事彪炳,一定会传说成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吧,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足够后人津津乐道的精彩场景,仅仅是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并且痛下了杀手而已。
衔云掩空,气逝云殒。鹤羽门再遭重创,一月之间,连丧两大宗师高手。
“追!当他们是逃跑的猎物,去享受狩猎的乐趣。”千里生从衔云子咽喉下抽出血淋淋的手掌,对嗷月士和卷松客下令。
嗷月士和卷松客立刻化成一道黑气,向三个年轻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千里生很满意,他不必再去费心解决衔云子的尸体,他知道,炼气士死后,尸体都会化作一团白气消散。
千里生根本不担心前去追击的嗷月士和卷松客,只不过一击之下,他的罡气就已经击入了那几个鹤羽门文字门的弟子体内,不消片刻,他们的真气灵力就会被遏制,让他们作为嗷月和卷松的腹中之食吧。
“该去看看那人君了。”接下来,就把那知道吾族底细的清河王苻法除去吧,不过广平王之事是前车之鉴,这件事还是先告诉人君,让人君去杀了他。
千里生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有衔云子的血,血迹未干,却很快的渗入千里生的手掌肌肤之中,再不复见。
千里生忽然一晃身,黑气远遁而去。
从发现锁妖之术到最终解决此事,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其间将计就计,巧施手段,将潜入长安城的炼气士一网打尽,更轻松的消灭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伏魔宗师,自始至终都很完美。
千里生忘了,或者说,是他也对对方不屑一顾了,整个完美的事端之中只出了一个瑕疵。
三名现身的鹤羽门弟子中,其中两个化作的白光确是冲着千里生而去的,可还有另一道白光是去解救衔云子的。也就是说,与千里生交手一击,以致被罡气入体的,只是两名鹤羽门弟子,而另一人,却还完好无损。
……
一个大汉正在云来驿的柜面将从四间房内取出的行李兵刃向掌柜的一比。
一个异族服色的女人从他身后经过,对掌柜的点点头,走向了二楼。
这里的掌柜正对那大汉点头哈腰:“是魏爷的朋友,那还有什么说的,房金都退了,没事没事。”
“这是魏爷代付的房金,也不能让你亏了。”那大汉说道,他问明了池棠等人所交付的房金,准备回去原封奉还给他们。
四个包裹背在他身上,里面露出兵刃的器柄出来。
魏峰相留池棠等人住下,这大汉正是将他们的行李包裹取出带走的。
异族服色的女人从二楼漫步走过,这样的女人在长安城的很多客栈驿馆都有,她们是流莺夜燕,说白了都是些妓女,为了生计,在晚上在客栈驿馆中揽客,只要能被住在里面的客人看中,不仅能得些钱财,还能解决晚上住宿的问题,然后从所得的钱财中分出两成交给客栈驿馆的掌柜,这是规矩。所以掌柜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留意,这里没有后门,如果那女人能找到客人,第二天走的时候再结算分成不迟。
二楼都是上房,现在四间空房房门大开,那异族女人皱起眉头,似乎有些意外,进去相看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又退了出来。
“嘎吱”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从另一间房间推门出来,好像是要去如厕,但看到那异族女人时不由大感兴奋:“喂!来!听得懂我话吗?晚上陪我,要多少钱我尽数给你!”
异族女人回过头来,眼中厉色一闪,而后媚然一笑:“好的。”
醉汉欢天喜地的搂着那异族女人的纤腰,关上了房门,楼下的大汉则背着四人的包裹,步出客栈,直向莹玉阁而去。
……
夜已深,即便是恢弘广博,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多已暗了下来,时近戌子之交,正是酣睡之时。
只有长乐宫的灯光依旧通明,年轻的暴君坐在绣榻之上,仍是自斟自饮,喝着金爵中的美酒,今天一反常态,平素围绕的美姬艳女竟都一个不见。
千里生从殿外信步走入,竹履在宫殿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暴君对于千里生突然的出现却毫不意外,举手示意,让千里生坐到身边的案席上。
“陛下,今日怎不听舞乐,一个人喝闷酒?”千里生坐下,立刻有几个内侍现身,在他所坐的案席上摆上杯盏酒菜。
“下去!没朕宣召,不得入殿!”暴君因饮酒而显得面色通红,举动间也大见醺然之态。
内侍慌不迭的趋步退下。
“来,国师,陪朕……喝酒!”暴君一举金爵,不等千里生奉杯相迎,已是仰脖饮尽。
千里生微微一笑,略饮了一口,今天的暴君很反常,倒要和他好好谈谈。
“陛下,今天是怎么了?”
“朕……朕觉得烦恶难耐。”
“陛下雄略无双,勇冠天下,又有天命神人庇佑,不知所烦恶者,是为何事?”千里生的语调很轻柔。
暴君又给自己加满一爵,痛饮而下,并不说话。
千里生拱手为礼:“陛下,我替茹丹向陛下请罪。女人家,有时候喜欢自作聪明,惹恼了陛下,她也追悔莫及,知道陛下龙颜大怒,不敢再有触犯,还请陛下饶恕她罪衍。”按照千里生的吩咐,他认为茹丹夫人应该已经来暴君面前请过罪了,可是现在却又没见到茹丹侍奉在旁,料想多半还未得暴君的宽恕。同时又觉得奇怪,这当口,茹丹夫人又能去了哪里?
暴君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
“国师,还记得朕登基之前,那晋人入关之战吗?”人喝多了,似乎总喜欢追忆往事。
千里生欠身笑道:“如何不记得?陛下那时勇冠三军,以一人之力搅乱晋军十万之众,斩敌上将百人,便霸王再生,关张同临,也是远为不及。”
暴君哈哈大笑,而后又止住笑声,面色有些怆然:“朕知道,朕是个独眼人,从小不就不受他人待见,那时候,祖父就说,听说瞎子只能一眼流泪,不知是不是这样,他的左右臣下齐声附和,一派谄媚之景。朕一听,这不就是在讥讽于朕吗?当即拔刀,将朕的瞎眼刺出血来,然后对着祖父大吼:‘这也算一道眼泪!’祖父认为朕是在触犯他,大发雷霆,就让左右用鞭子笞挞于朕,祖父不知道,那血流如注,又何尝不是朕心中的泪?朕也不想只余单眼,可世人为何还要嘲笑于朕?就因为朕只有一只眼睛吗?”
千里生知道,这暴君口中的祖父就是氐秦的开国之君,而这件事当时也闹的沸沸扬扬,便同情地说道:“世人浅薄,大多如此。”
“朕当时受着鞭打,就立下誓言,刀剑加身,朕亦可忍,但这侮辱朕的鞭子锤子,朕绝不忍!”
“陛下自小就可力举千钧,手格虎豹,虽斧钺加身,又有何惧?”千里生说的话和暴君的原意并不搭契。他深谙与人君交谈之道,话中的原意还是由人君自己说出来才更有效果。
果然,暴君又大喝了一口酒,将金爵在案上重重一顿:“朕登基后,兑现了这个誓言,凡有藐视朕者,尽数斩首车裂!朕,早已不是那时候被祖父鞭打的小子了!”
“陛下上应天命,故有三羊五眼之谶,早就注定是天下的君主了。”
“国师,若无你所示谶语,朕也极难坐到太子的位置上,这件事,朕一直感激。朕喜欢你们,朕也知道你们不是凡人,但是朕就是喜欢你们,豺狼虎豹虽然凶猛,可是不会骗人,不会像那些俗人一般,有着诸多的心思,你们是保护朕的,朕一向喜欢你们。”过多的饮酒令暴君有些语无伦次,但话里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陛下垂恩圣眷,臣亦铭感于衷。”
“可是今日!”暴君忽然提高语调,“今日之事,那茹丹美人儿当朕是个昏君么?弄先斩后奏的这一套算是什么?”
千里生出声宽慰:“陛下息怒,茹丹怎敢冒犯陛下?您知道,女人有时候会犯这样的糊涂,她以为,有着陛下的恩宠,她也可以仗着陛下的天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陛下待她极厚,她呢,就不合时宜的使了些小性子。”
千里生尽量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来解说此事,并且不时突出暴君对茹丹的恩宠之情,言下之意昭昭,就是她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陛下您的威权太盛之故。只是不知道这暴君酒醉之下,听不听得出来。
暴君已经有些醉眼惺忪了,可还扶着桌案继续说着:“朕初登基时,路遇一妇人,说是为她的丈夫请封。他丈夫在与敌军的作战中阵亡,未蒙朝廷抚恤,而朕新登大位,赦罪铭功,故而特来求恩,冀沾皇泽。朕心里明白,可这妇人当时这般索取,朕就是不给,封典赐恩,皆是朕所酌颁,朕给你,你才可以有,朕不给你,你求也没有用!那妇人不识进退,还要纠缠,朕就一箭射死了她!”
千里生清楚暴君话里的意思,立刻接上:“皇恩圣隆,皆出于陛下,此事正该如此。那茹丹自己也想明白了,再不敢犯,还请陛下饶了她这一回。”
暴君酒意上涌,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茹丹美人儿这般体己,朕怎会见罪于她?来,唤她来,与朕畅饮!”说着,伏到了案上,不一时鼾声大作。
千里生站起身来,炼气士已除,再除去清河王的事可以晚一点再说,千里生看暴君此时的情形就做出了决定,正好可将茹丹擅杀苻黄眉的事情解决,这时候,茹丹若能扶他入榻,殷勤服侍,则此事便可顺利消于无形,茹丹何在?
殿后露出一个美女的脑袋,对千里生暗暗示意。
千里生身形一晃,已到那美女身前,这是虻山的狐妖,千里生自然认识。
“盈玉,怎么了?茹丹夫人呢?”
那叫盈玉的狐妖道:“夫人好像去了宫外,不知出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几时去的?”千里生心中不豫,都什么时候了,不先做自己紧要嘱托的事情,还去宫外做甚?
“夫人说,嗅到了伏魔之士的气息,要去宫外探看个究竟。”
“伏魔之士?除了那些炼气士,长安城还有伏魔之士?”千里生眼神一转,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