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脸部开裂的同时,苻生的右手张开,几道若隐若现的黑气袭地而起。
薛漾面色一变,急忙一拉正看得目瞪口呆的魏峰徐猛:“快退!”
地上原本躺着些战死的甲士和私兵的尸首,此刻被这几道黑气卷过后,每一具尸体上都升起一道黑色光团,如有所知的吸附到了苻生身上。而地上的尸首顿时皮皱身萎,仿佛精血在一瞬间就被抽干一般。
除了魔鬼,谁还会出现这样可怖的变化?原本忠于暴君的羽林甲士们这下也崩溃了,他们惊慌的站起身,向四下奔逃。
可是迟了,黑气缠绕住想要逃开的甲士,和他们身上玄黑色的甲胄混为一体,甲士们的脸上都呈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却又听不到他们的惨叫,只能看到他们的嘴极为诡异的大张着,直至变成一具干枯的尸首。变成干尸后,他们也和先前的尸首一样的下场,以一道黑色光团吸附到苻生身上作为完结。
战圈外的部曲私兵这下更是哄然大惊,人群如同潮水退去一般,层层叠叠的向外散开,唯恐被这黑气卷到。
王猛一拖苻坚:“陛下快退。”
苻坚面色坚毅,还在下令:“快将池英雄拖到后面,小心救治。”在这当口,他还在关心倒地重伤的池棠。
黑气好像有了指令方向,一齐涌向了昂立不退的苻坚。
苻坚拔剑出鞘,无论对方这是什么,自己不能再生出惧怕之意,尽管自己不及苻生武勇,可在这时候再行后退,自己,又怎么能做大秦的君主?
“妖鬼之术,陛下万万不可!”王猛不是不知道苻坚心里在想什么,可是眼看那些甲士成为干尸的可怖场景,又怎敢让苻坚轻身犯险?一时也顾不得了,将身子挡在苻坚面前,如果黑气过来,就先卷了自己去。
黑气已近苻坚脚下,却很奇怪的现出几道青光,黑气再难寸进,终于又调头而回,缠绕着苻生的周身。
薛漾锈剑一挥,几道青光倏地飞回剑头,紧要关头,正是他用乾家秘术抵御了那吸人精血的魔气。
苻生似乎浑然不觉,身上聚满了黑色光团,在黑气缠绕下更显得分外触目惊心,披散的头发之下,一片一片碎裂的肌肤正不住的往下掉落。
“这不是虻山的妖术。”薛漾手中锈剑遥指向前,口中小声地说道。
魏峰横戟,站在薛漾身边,暴君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当真是令人心惊胆战,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绝顶武艺有些派不上用场了。
鲁扬和徐猛则一左一右,凝神戒备,说实话,他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力气去作战了,站在这里,毋宁说是一种勇者气势上的绝不退让,就算真的死去,那也是昂首站立着,毫无畏惧的去面对死亡。
整个宫门前,顿时扬起一股腐臭的气味,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禁捂住了鼻子。正给池棠敷上草药止血的医官却忽的一缩手,真奇怪,此人身上怎么会突然这么烫人?
苻生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却全然变了模样,青灰色的肌肤,只剩左眼的情形倒和原来一样,只是现在这只左眼竟是猩红色的眼瞳,阔口突出,两道獠牙分外森然。
薛漾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个形象自己是见过的,而且,就是在不久之前。
形容大变的苻生浑身黑气忽然一盛,那些尸首上升起的黑色光团倏的尽数隐入他的体内,苻生做了个很享受的姿势,口中念念有声:“噬骨阴灵,助朕神威,国师教的好仙术,朕好生欢愉!”
薛漾冷笑了一声:“仙术吗?真是个不勘贤愚的暴君,噬骨阴灵,我说怎么这么怪,那千里生竟然传授了他血泉鬼族的鬼术。”
……
“血泉鬼族炼魂之术大有玄妙之处,我早替那人君炼就了厉魂。那些作乱的人不会想到,就算他们费尽力量杀死了具有化魔之身的人君,可真正拥有可怕力量的,却反而是那死后的人君。”千里生得意的想着,这就是血泉鬼族与吾族结盟的诚意,私下授了我好几道鬼族的不传之秘,相比较而言,那个灰蓬之人凭什么想与我共分天下?不过,他要是真能献上五圣化人的首级,我倒有兴趣助他一臂之力。
千里生脑中一会儿是池棠气昂赳赳的形象,一会是那灰蓬客神神秘秘的言语,不管怎么说,他的提议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虻山之王?我真的可以吗?
不知不觉,黑气飞过了那片雾气朦胧却又杀声大作的山冈。
“是辟尘和山君,他们在和人间武士交战,嘻嘻,看到了,嗷月和卷松也到了那,把那些人间武士杀的好惨呢。”依偎着千里生的茹丹夫人指着下面笑道。
“下去看看。”千里生做出了决断,黑气倏然向下。
金铁交击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音,垂死前的呻吟,受创时的惨呼,充斥着这个山冈的每一处。虻山四灵的身影时而化作黑气快速的从人丛中飞掠而过,时而显出实形,撕扯、噬咬、撞击、缠绕,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对那些还在奋勇作战的人间武士展开了杀戮。
邓羌的三千骁骑已经折损大半,单是那犀兕和猛虎二怪已经不好对付了,但刚才又有两个厉害的妖魔加入进来,邓羌可没认出来这新加入的嗷月士和卷松客实际上在长安城中和自己照过面。
骁骑武士也做出了自己的努力,至少所有的小妖都已陈尸于地,辟尘公和镇山君在虎狼冈苦心经营了多时,训练出的一百多小妖现在已经全军覆没,辟尘公和镇山君自然怒不可遏,因此在嗷月士和卷松客前来召唤的时候,不愿从命,非要杀光了这些人间骁骑武士才走。
虻山四灵自然沆瀣一气,前来报信的嗷月士和卷松客很快加入了对骁骑武士的杀戮中,当然,他们也认出了鹤羽门的祁文羽,对于祁文羽先前的逃脱,一直使他们耿耿于怀,因此他们主要对付的还是祁文羽,祁文羽全力施展,却也避的极为困苦,已经是有些不支了。
邓羌盔歪甲斜,眼看着手下的精兵勇士一个接一个的被那些妖魔撕扯,血肉脏腑流满一地,心中却只有越来越盛的怒意,而在自己盛怒之中使出的剑术下,对方好歹还稍有忌惮,自己也得以支撑到现在。
祁文羽一个踉跄,站到了邓羌身边,苦笑一声:“这几个妖魔当真了得,今日只怕抵挡不住了。”
四个怪物一字儿排开,他们已然胜券在握,镇山君发出一声虎啸:“凡夫!今日用你们的血肉祭奠我满山孩儿!”
骁骑勇士们的坐骑在熏草药力退散后都因为虎狼的腥气而惊吓的奔走下山了,现在还活着的骁骑武士们都是徒步跟在邓羌身后,兵刃还直挺挺的横在胸前,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就在镇山君要扑上的当口,一道黑气凭空而下,横挡在虻山四灵之前。
镇山君一看黑气中现出的身形,顿时色变,急忙下跪:“先生……”
千里生气定神闲,身边依偎着千娇百媚的茹丹夫人。
“邓将军,又见面了。”千里生向邓羌招呼。
“哈哈,原来是国师大人,邓羌甲胄在身,可不便见礼了。”邓羌认出了千里生,虽然明知无幸,却还是反唇相讥。同时眼神又直视着茹丹夫人,“这一位当真眼熟的很。”
茹丹夫人现出一个媚笑:“这算是对奴家的搭赸寻话么?邓伏骥将军,未免太过老套了。”从从容容的将邓羌的咄咄话语化解。
千里生则没有理会邓羌的不敬,眼神又看向邓羌身边的祁文羽:“原来是你?逃走的小老鼠?”千里生很喜欢这种口吻,实际上这是他过去跟血泉鬼族的月灵鬼将学的,表现对这些凡人的轻蔑,用这种口吻再合适不过。
祁文羽没有说话,千里生是他的杀师大仇,多说无益,可是对方此刻出现在这里,那究竟是在皇宫被赶到这里来的,还是已经解决了皇宫内的变故才来这里的?祁文羽心里一阵紧张,难道那些英雄侠士们都遭遇了不测?
千里生将头一侧:“我已下令,尽归吾族来处,你缘何不遵此令?”这话是对身后的镇山君说的。
镇山君一怔:“先生……小妖怎敢不从先生之令,实是这些凡夫杀我冈上孩儿,小妖气不过,欲待……”
“这点你真该学学他们。”千里生一指眼前那些剩余的氐秦骁骑武士,“令行禁止,无有不遵,即便知道死在眼前,却仍奉命不退。”
镇山君语塞,不知如何接口,还是嗷月士把他一拉,才让他悻悻的低下了头。
千里生环顾山冈,战死的武士和小妖的尸首陈杂相错,显然生前都经历了极为惨烈的拼杀,不由点了点头:“真不错,有这样的勇悍之士,大秦国问鼎天下定然大有可为。”
邓羌冷笑,这个妖魔国师还有什么好说的,想杀他们就痛痛快快的来一口,正要出声,却被千里生举手一止,邓羌只觉得浑身一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才知道双方实力天差地远,对方真要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不由心下暗惊。
“凡夫与吾族相争,其间相去何止天渊之殊?真的,奉劝你们,别找错了对手。当然为了表达对你们的敬意,还有吾族对你们的怜悯之情,我今天可以不杀你们,也包括你,年轻的炼气士。”千里生一指祁文羽,“你们可以跟着你们的新君,好好的开始征讨天下的霸业吧,至于你嘛,年轻的炼气士,你大可以把我杀了你师父的事情传扬出去,就说我骐骥千里生,随时在洛水之滨恭候各位伏魔之士的寻仇。好了,各位,请珍惜我给你们留下的性命,有朝一日若能再会,我会很高兴的。哦,对了,顺便再说一声,你们的计划很成功,整个长安城已再没有吾族的踪迹,你们可以去迎接新君即位了。”
千里生的话一说完,便化作一道黑气,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镇山君气呼呼的看了邓羌一眼,终是不敢违忤千里生的命令,也化身黑气而去。嗷月士嘿嘿一笑,在离去前丢下一句:“真是好运气,记得千里先生对你们的恩赐,再敢为敌,定然不饶!”
妖魔们去的很快,只留下人间武士们面面相觑,当真不杀我们了?邓羌看了看祁文羽,又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们,面色非常凝重。还活着的武士们脸上再没有了那种视死如归的坚毅,相反,只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带着些心惊胆战的敬畏。
这就是妖魔的韬略吗?不杀我们,却瓦解了我们誓死一战的斗志,只会将他们的可怕和强大散播于世间,令世人再面对他们时只会噤若寒蝉,惶恐失措。
邓羌轻轻抹去脸上的一处血痕,身后的武士们却已经自动的开始打扫战场,碎尸残肉,在激烈交战时只会增加武士们的敌忾之心,可现在,却令他们都有了一种怯意。
邓羌忽然侧过头,举起剑,对着妖魔们飞身而去的方向怒吼了一声,别以为我邓羌会中你们的诡计,今天你让我活下来,会是你犯的一个大错,从今日起,我要修习除妖之法,有朝一日若能再会,我再不会如今日般眼睁睁看着你们肆虐而束手无策,我会用我的剑刺穿你们那满是自以为是表情的脑袋,到那时候,我想,我也会很高兴的!
……
薛漾锈剑剑头的青芒越来越盛,凝神对着一步一步逼近的苻生,也许再称呼他为苻生并不确切,事实上他在池棠第一次的攻击中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苻生只是一只厉鬼,一只修习了血泉鬼族之术的厉鬼。非要加个合适称谓的话,便是不折不扣的狰狞鬼君。
薛漾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鬼君身上传出的气势并不在自己曾见过的残灵鬼将之下,以自己的修为,绝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在这一点上,薛漾有点像他的二师兄甘斐,就算打不过,能打疼你,哪怕就是一小下,也总比不打强。
薛漾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锈剑斜劈,直指鬼君的脖项。厉鬼者,皆需斩其首级,破其脑颅才能有伤体之效。薛漾一开始就找向了对方的命门。
魏峰自然也不会袖手,飞身而出,短戟带着雄浑的气劲,直取鬼君的面门,尽管他不知道除鬼的窍门,但他只清楚一点,任何敌人,面门之处必是致命所在。
鬼君哈哈大笑,金戟缠绕着黑气,反手打出,气势宛如滔天巨浪,魏峰立时横戟一封,却仍招架不住,身体如遭重击,还是他凝气运功,生生稳住身形,喉头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薛漾则快速的闪动身形,剑尖的青芒迅捷无伦的迎上了金光灿灿的长戟,发出一长串叮叮的响声,鬼君忽然挥拳击出,重重击在了正快速变幻身形的薛漾身上。
薛漾口中不停念着什么,几道青气缠住了击在自己身上的鬼君重拳,现在这是薛漾把鬼君和自己缠在了一起。
又是个好机会,魏峰岂能看不出来?强忍住胸中翻腾的气血,跃身而起,又刺向运转不灵的鬼君。
鬼君大喝一声,金戟带着罡烈之气,挥向了当头冲来的魏峰,魏峰深知这金戟上巨力绝人,身形还在凌空便是极为巧妙的一扭,堪堪避过了气势滔滔的戟势,双戟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戟枝月牙在鬼君脖项上迅捷之极的横里斫过,鬼君被薛漾紧紧缠住,躲避不及,猩红色眼瞳的独眼发出幽幽的暗芒,双短戟的寒光在他眼瞳中凝成一束银点,就这样,眼看着双短戟砍入了他脖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