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身为双绝五士之一,身手何其超卓?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已被他抓住,在薛漾行险以乾家密咒缠住鬼君的时候,那一对盛名天下的烈虎短戟已经割开了鬼君的脖子。
斩去头颅,应该是颈血喷溅,如果锋刃够快,那么对方头颅在落下的时候,还会有一段时间的知觉。不过,这些预想中的局面都没有出现,烈虎短戟嵌在鬼君的脖项肌肉之内,被紧紧的夹住,再也难进分毫,没有飞溅而出的鲜血,没有割破体肤的斫音,只有鬼君猩红色眼瞳透过来的森冷寒意。
“好武艺!朕一时竟没能防住。”长长的獠牙在阔唇边向两侧扬了一扬,显然,这是因为嘴角泛起的笑意而牵动的。
“不好!”魏峰已经顾不上惊诧鬼君的毫发无伤了,鬼君拿着金戟的右手已经再次扬起,在这金戟挥下之前,魏峰已能感受到那金戟之上蕴含着的滔天气劲,此击万不可挡!
魏峰立刻松手,放开了卡在鬼君脖项中的烈虎短戟,同时一拽还在死死缠住鬼君的薛漾,身形急退。金戟来势奇速,魏峰还未完全退开,戟尖已然堪堪及体。
魏峰吐气开声,一推左手拽着的薛漾,把他推到了几步开外,右手则翻腕为掌,顺着金戟来势,用借力打力的方式将金戟来势稍缓。
四两拨千斤,武学中妙到毫巅的造诣,这是魏峰腾龙掌中最为高明的一招,情急之下施展而出,更当是得心应手。然而,对方是拥有绝强力量的厉鬼之躯,不仅戟势几有万钧之力,戟身更附有阴魂的噬骨之气。
金戟结结实实的打在魏峰身上,一阵黑雾转瞬间将魏峰包住。
薛漾大叫一声:“魏兄!”立刻又抢身接上,手中锈剑挡住了金戟的进击,拉着魏峰飞步后退,手上现出青气,将那阵黑雾驱散。
“刷!”徐猛将犀首剑飞掷而出,鲁扬跃身而上,用尽力道,抢到鬼君胁下,转手一刁,这是要用擒拿手法克制鬼君,又有十几名江湖豪客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他们都是关中豪侠,是跟随着魏峰行走江湖的手足兄弟。
鬼君金戟一挥,戟身与犀首剑相撞,火花四溅,将犀首剑一劈两段;那里鲁扬连连运力,却撼不动鬼君身形,鬼君漫不经意反手一推,已将鲁扬仰面推倒,在鬼君更进一击取鲁扬性命的时候,十几名江湖豪客又围了过来,可不过几招,便都被鬼君生生斫下了几人的首级。
“快回来!不要送死!”王猛大呼,他和这些关中豪侠情同手足,自然悲恸之极,魏峰面如金纸,已经昏死过去,薛漾不敢大意,知道他是被噬骨阴灵所伤,还好自己出手的快,驱散了阴灵形成的黑雾,饶是如此,现在也要用灵气输入他体中,将余毒清除,一时顾不得场上恶战的局势。苻坚举剑大喝,一批部曲私兵怀着必死之志也冲了过去,尽管知道于事无补,可眼看英雄流血,岂能袖手旁观?
一道青蓝色的焰火之形在昏迷的池棠身上悄然显现,慢慢的涌到了肩胛的创口,一旁的医官看的目瞪口呆,伸手去碰时,却立刻被烫得一缩手。
被推倒在地的鲁扬一骨碌爬起身来,身边身首异处的关中侠士们的惨状令他睚眦欲裂,他大吼一声,猛的跃身,兜头揽住鬼君哽嗓,臂膊正推在那仍卡在鬼君脖项上的短戟,狠力推送,既是想扳倒鬼君,也是想让短戟入肉的再深一些。
鬼君忙于屠戮涌上的关中侠士和部曲私兵,一时被鲁扬揽住,现在竟觉得奇痛刺骨,显然,这是鲁扬的神力催动那一对短戟向脖项内又深入的缘故,不禁又惊又怒,发出一声厉嚎,没拿金戟的左手狠狠的向鲁扬腹下打出。
又一个人影冲上,死死拖住了鬼君这一只蕴含着莫大力道的左手。是徐猛,在飞剑被破之后,他并没有袖手,看准机会,豁尽全力发起了反击。
“老鲁!快退!他已经不是人了!”徐猛已经很吃力了,他精擅剑术,却不以气力见长。
“呀!可恨!朕已是不破不灭之身,哪里来的这许多恼人的凡夫草莽!”鬼君怒发如狂,明明身具神鬼之力,却被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再阻挠,一股黑气从鬼君身后涌起,“朕要吃了你们!”在黑气的作用下,鬼君的面容越发狰狞可怖,阔口张开,鲜红的舌头滴着口水,锋利的獠牙发出森森寒光,眼瞳中的猩红色发出诡异的晶芒。
鬼君第一个就咬向了还勒住自己脖子的鲁扬,一口下去,将这厮的头吞入肚中,鬼君恶狠狠的想着。
“入你娘!”宫墙上跃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半空中保持着侧腿飞踹的姿势,潇洒无比。
飞踹到处,正在鬼君下颚,鬼君阔口不由自主被重重击合上,并且,与此同时,鬼君还没顾得上收起舌头,所以……锋利的牙齿都落在了自己柔软的舌苔上。
这是鬼君第一次真正受伤,更倒霉的是,这是自己的牙齿给自己造成的伤害,伤害的结果是他自己的半截舌头。鬼君哇哇大叫,捂着嘴巴踉跄后退,一股巨力震开了身边的鲁扬和徐猛。
“七哥?”众人都看清了来人。罗老七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又满足的笑容,神采焕发,威风凛凛,大喇喇的叉腰站着。尽管不知道先前这家伙跑去哪里了,可现在一出场就让那不可一世的鬼君受了伤。
只有薛漾清楚,罗老七一定是又被什么事情激发了本身的破御之力,这个好色的护商师,身上还真有股子神奇的力量。
“敢动老子兄弟?你当老子横扫河洛罗七哥这名号是白叫的?干!好的不学,学吃人?入你娘的你还是不是人啊?”罗老七越讲越精神,说到畅快淋漓处,又是飞起一脚,直踹向还捂着嘴呜呜呼痛的鬼君。
“其实……他真的不是人。”鲁扬和徐猛很想好心的提醒,禁不住罗老七身手如电,说打就打,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臭屁不及捂鼻,只能眼睁睁看着罗老七腾在半空潇洒飘逸的飞踢之势被鬼君一记冲天重拳轰倒在地。
“入你娘!这么厉害?咋不早说咧?”罗老七赶紧爬起身,揉了揉摔的生疼的屁股,顾不得继续叫骂,急忙避开鬼君狂怒的又一次重击,鬼君的重戟击在地上,石屑迸飞。
场上众人都被罗老七的横空出世所吸引,只有医官,惊骇莫名的看着青蓝色的火焰在池棠肩胛处越来越盛,敷在肩头的药草被炽燃化开,肩头原本翻开的血肉结成了蜂窝一般的火网。
“王……王爷……”医官怯怯的声音响起。
“唔?”苻坚转过头,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池棠全身仿佛都已经燃烧起来,炽旺旺的火焰在自行移动着,渐渐聚成了一个如有实质的形状。
这是一只火鸦,张开的双翼满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池棠的肩头振翅欲飞。
“啊!”池棠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眼眸中尽是耀眼的金光,而在肩头的那只火鸦也发出“喳”的一声怒鸣,扑的直朝鬼君飞去。
在全场震骇的目光之中,池棠腾的起身,手中的云龙剑一样燃烧着腾腾的火焰。
“眇贼!受死!”
火鸦先一步到达,在兀自狂呼大喝的鬼君脑门前穿体而过。
恰在此时,罗老七拔刀出鞘,宽大的刀身狠狠的在鬼君脖子上砍过。
金光从鬼君的全身喷射而出,几乎将整个幽黑的天幕映照的彤亮,硕大的头颅滚落,同时落下的,还有一直卡在他脖项上的两柄烈虎镔铁短戟。颈腔中也同样喷出金光而不是鲜血。
池棠持着剑,看着这情景,有些发愣,自己倒底还是到慢了一步,手刃这独目暴君的,竟是护商师罗老七。
魏峰轻哼一声,悠悠醒转了来,在看到面前的景象,也是瞠目惊舌。薛漾则放下了心,总算驱散了噬骨阴灵,并且,那魔君鬼帝也在眼前被真正结束了性命。
大事起时,宛如乌云密布,骤雨欲来;大事毕时,已然阴霾尽散,静风如定。很多事情也许并不如后世传诵的那样轰轰烈烈,就像这位暴君鬼王的殒命,在不可一世的作势欲扑之前,便被那火鸦神力治愈的乾君化人以炽焰火鸦伤透颅干,然后,再被一个护商师用凡世间平淡无奇的一刀,生生取下了首级。由于炼魂之术造就鬼君之身而颇有自得之意的千里生若是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不知又当作何感想?
鬼君的身体在金光喷射之后,竟然化作飞烟尘埃,金丝缕缕,袅袅轻升,众人都不敢相信,先前还如此狠虐凶悍的鬼怪竟在转眼间灰飞烟灭。只有薛漾挣扎着因和鬼君力战而痛楚酸软的身体,一步步赶上前,先拍了拍站在原地兀自有些发愣的池棠,又对咧嘴大笑的罗老七作了个鬼脸,然后才从怀里掏出封魔瓶,将升起的金色烟烬吸入瓶中,口中直道:“别浪费,别浪费,哈哈。”
……
王猛第一个在苻坚身前跪下:“暴君已除,妖鬼伏诛!臣叩见大秦新君陛下!”
在苻坚还有些发愣的当口,满场的部曲私兵都已纷纷跪下:“大秦新君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池棠身上的火焰倏然消散,他收起了云龙剑,原本被苻生重创的肩头已经痊愈,再也不觉疼痛,可究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的,池棠只能归于这是火鸦的神力,还有太多的奥妙之处需要自己去揣摩修炼。
远远的,无数公卿百官正在宫城外集结,他们都在深夜得知了推翻暴君的消息,急冲冲的赶来迎接新君登基的。如果原本对东海王进攻皇宫的举动他们还有些颇为担心失败的话,那么现在从宫城深处传来的声势浩大的欢呼声无疑已使他们吃了个定心丸。
丁巳年春月,苻坚于长安太极殿即君位,号“大秦天王”,年号永兴。千年帝都,一扫妖氛,暴君已除,妖魔尽散。
……
池棠在当天夜里就和薛漾一起回到了莹玉阁收拾行装,准备再度启程。尽管苻坚和王猛都在竭力挽留,可池棠知道,妖魔在这一次长安之役中几无损失,也许他们对于暴君苻生的主动放弃还蕴含着巨大的阴谋,自己在伏魔道的征程只是刚刚开始,他终是谢绝了苻坚和王猛的盛情。
离去前,魏峰、王猛诸人都亲热的向池棠、薛漾告别,山水有相逢,江湖豪客,总有再会之时,这一次肝胆相照,便是一世的手足兄弟。
苻坚也恋恋不舍的执着池棠之手,在他眼中,池棠已不再是名震江湖的负剑之士,这位可以身现奇火烈焰的异人一定是神人临凡,大秦国若得此人,何忧国势不昌?
在池棠一再婉拒之后,其实在心里还是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是晋人,不会去做庇佑胡人朝廷的臂辅。
天色已经亮了,这一夜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的生死大战,现在是苻坚做着登基的准备的时候,而池棠和薛漾,则准备踏上前往豹隐山锦屏苑的行程。
池棠拍了拍薛漾的肩膀,薛漾笑嘻嘻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裹,里面装满了苻坚赏赐的赀财,按照乾家的规矩,这一次可算收获颇丰。
刚要起身时,薛漾忽然一怔,小声道:“差点忘了,这里应该还有个妖怪。”
池棠奇道:“怎么回事?”
“应该是个来探路的小妖,替那虻山千里生打前站的,昨天晚上被我用计困在了里厢房,结果又是战千里生,又是伐暴君,几乎忘记这事了。”
“去看看。”池棠摸了摸云龙剑柄。
里厢房的房门被推开,一道绿风飞速的一闪,已经绕到薛漾身后,可不等那绿风产生任何变化时,池棠已然信手探出,牢牢抓住了绿风中的实体。
“喵呀!”一记怒喝,绿风现出灵风的身形,她的喉咙被池棠的手狠准的拤住。
“是你?”在互相看清楚了对方后,池棠松开了手,而灵风也停止了本待殊死一搏的举动。
“又见面了。”池棠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和对方说话,毕竟对方是虻山的妖精,尽管她是修的慕枫道,可总觉得有些别扭,然而偏偏对方还帮过自己的忙。
灵风的面色冷冷的,并没有答话,池棠又抱了抱拳:“还是多谢你,上次在落霞山,是你出手相助的。”在落霞山紫菡院,若不是灵风,只怕董瑶、姬尧都难以逃出生天,池棠对于灵风此举虽感不解却也非常感激,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真正当面道谢。
“是该谢谢你,虻山的小猫儿。”薛漾接口笑道,“我以为抓住的是谁呢,却原来是你,看在你帮过我们的份上,这次我们不为难你,你请吧,顺便告诉你,这个城里的所有你的同族都走了,我想,你应该回虻山去找他们。”
灵风的灿若亮晶的眼眸扫视了两人,脸上神情却依旧冷漠,一转身,步出了房门。
“谢谢。”在背对着两人的时候,灵风才用刚硬的声音说道,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声谢谢并不是为了这次他们放自己走的举动。
一道绿风从空中倏尔散去,灵风已经不见踪影。
“其实,她真是只可爱的小母猫儿,对不对?”薛漾看向池棠,笑着耸了耸肩。
……
“嗡嗡嗡~~~~”低鸣声不止,乾冲走到五君堂前,推开了紧闭的石门。
看着眼前的景象,乾冲的眉眼间顿时泛起一阵喜意,很快又转身向外,将目光投向虚空之外深邃的天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后的石门之内,一座雕像在不停低鸣震动,隐隐发出暗白色的光芒。雕像昂首挺立,喙准若钩,气势傲然,神光非凡,正是西方司雷疾鹰。
第三卷 虻山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