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神威,妖魔方阵已经传出妖魔惊惧震骇的嗡嗡嘶喊,眼看着滔天熊熊火焰就要把这些妖魔尽裹于内,那披甲武士的江南口音却又响起:“擅水术、冰术者,全力施为,直迎此火!”
霎时间,方阵中气流氤氲,数以百计的妖焰光芒炫然射出,多呈白蓝两色,不消说,必是水术和冰术施使的情兆了。白蓝光芒射入滔天火幕之中,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水火交融下顿时泛起一大片蕴蒸的雾气,火鸦神力只是略一滞,然熊熊推动之势依旧向前。
池棠对自己的火鸦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云龙骨片意外带引出自身神力的焰醒,而后便近乎一日千里的提升着,乾家秘术使他学会了对此神力的收放之法,在长安的恶战更令他把神力控制的运转自如,而后锦屏苑落玉净池中对经络神力的去芜存菁,直至与阒水绝浪老怪生死相博的终克大成。离火明,鸦圣临!现在的池棠即便比之上古妖人大战时封锢妖王的火鸦真身亦是未遑多让,这番鼓动神力卷袭而出,一举焚尽眼前妖魔阵列,却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披甲武士面色凝重,呼喊的语速也加快了:“着地取材,再施术法,聚于一处,合则力强!”
施展法术的妖众们得到了提醒,一时间,江水翻腾剧烈,或径直聚成了一条水线,或漫洒半空,顷刻间凝成了一团冰块,随着水浪喷涌不止,水线越来越粗,而冰块也越来越大了,所有的水线和冰块却又很快围拢在一处,带着蓝色或白色的光华,挡在越来越近的火幕之前,嗤嗤的消解之音也更响了。
火幕幻化成的鸦鸟之形却似乎在缓缓萎缩,池棠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而妖阵中众多妖魔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惶急震恐渐渐变得欢欣鼓舞,他们看到,蓝白光气笼罩下的水线冰块在一开始剧烈的消耗后,现在却越来越清晰,火焰之势不复先前的雄燃滔天之气,而是与水线冰块形成了相峙的局面。
面对五圣之力,我们竟然也有克制之道?许多妖魔这样想着,兴奋的心情使他们抛却了畏惧,精神大振的施起了法术,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火鸦神力遇到了对手,而这种力量并不是由单个的妖魔所施展,而是无数妖魔齐心协力,共同施为的结果,池棠震惊了,他不忿不服的轩起双眉,半黑半白的面上更是泛起昂扬的刚烈之气,云龙剑挽起一片赤红光影,身形从船头跃起,剑锋直向,径取那妖阵之中的披甲武士。显然,这几大方阵的妖魔尽由此妖主持,只要斩却此妖,眼前对峙之阵便可破解,擒贼擒王,这是老战略,也是改变当前局势的最好办法。
池棠身法如电,来势凶猛,前方火鸦之形犹自炽燃,更添神威非凡,两翼的妖魔几乎立刻有了反应,各色光芒的妖焰齐齐射出,池棠挥舞云龙剑,早破开近身妖焰,只是射来的妖焰实在太多,自己纵然遮拦得住,可此际纵身于空,却不得不滞慢下来,失去了突击速斩敌方首脑的良机。
心下正懊恼,忽听耳旁叮叮几声脆响,定神看时,正是灵风嘤鸣一左一右凌空赶上,各舞长剑,架隔开如雨妖焰,灵风更是一提池棠正坠下的身体,运力一抛,倒让池棠身法不减于前,嘤鸣则笑嘻嘻赶上一句:“看你的啦,离火鸦圣。”
池棠心中一热,无暇再去看灵风神色,云龙剑与身上火焰之力混为一体,足尖在身下众多的妖魔头顶一点,身体借力再复跃出,眼看离那披甲武士更近了。
毕竟是火鸦化人的神通并这双绝五士妙到毫巅的身手,披甲武士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畏惧之意,可口中的宣令依然:“起阵封身,绝其通路!”
又是无数妖雾泛起,池棠陡然间面前黑蒙蒙一片,妖魔的老招数,自然难不倒精习了乾家秘术的池棠,口中默念咒语,浑身火光再复一盛,冲开了重重妖氛,同时云龙剑挟势一划,瞬间便有数名妖魔身首异处,可待再寻那披甲武士时,却发现他利用这阻隔的短短时间,已然退身到数十丈开外的后阵之中。
巨大的火幕终于被消弭,只余下阵阵青烟缭绕,池棠陷入妖魔阵中,足下却是江水翻腾,群妖欢呼着躲开身子,自己再无着力之处,身形刚一沉,便觉得背后有人使力一提,一阵馨香传入鼻中,耳旁传来灵风的声音:“小心。”
是灵风又赶上提起了自己,池棠心中激荡,却只匆匆一点头:“谢!”还待不依不饶的追击那披甲武士时,却见眼前众多妖魔的方阵再次潜入水中,江面奔流湍急,不知何处是浪卷,何处是妖动。
池棠任由灵风提着自己悬空而观,嘤鸣很快也并肩而至,着力观察江流,以备妖魔突袭。
不一时,涛平浪静,除了交战之后的残骸漂流,江面再无异状。池棠灵风和嘤鸣不由面面相觑,难道那数以千计的妖魔们就这么走了?
主船上观战的俞师桓看的面色一沉,尚未见诛妖功成,那千众妖魔竟然如突兀来时一般,又自静悄悄的去了,这是什么路数?衣襟一紧,却是身旁的胡二公子拉了拉他,又向后一指,俞师桓转头看时,便见湖心水面,人头攒动的七星盟中人正在往这里赶来,看他们并无大胜而归的面色就可知,那里也一样,和他们交战的妖魔也离奇的退去了。
果然,天风子化身的五色虹光在眼前现身而出之际,便禀报了那里的情形,数十妖魔被他们诛杀大半,然而突然之间,那断海老怪,那葛巾长袍之客并那乌鳞之怪和霓裳妖妇一众便即没身水底,再不复现,这一现一隐之间却好生蹊跷,尤其这后方妖军阵列,尚且未分胜败,却又因何退去?
在呼风峡死水湾鏖战多时的七星盟门人已然大部返回,池棠也和灵风嘤鸣飞回了船头,正在不解,俞师桓沉声再次下令:“由不得彼等妖魔来去,他不敢战,我们便破了他源头,直捣离宫!”
……
透过呼风峡死水湾的水面,原先暗流强劲的漩涡再不复见,只是水色浑浊,昏昏蒙蒙,即便是当头高照的日光也无法透射而入,偶有鱼类惊惶的游过,却在穿入了混浊水波中不见了踪影。直至百丈之下的水底,盘兕蟒蛟巨大的尸身静静躺卧,像是一蓬蔓草葳蕤盘蜷。
尸身压着一块平整的石板,石板上线纹多端,似乎是什么古老的文字图形,而就是这些文字图形,此刻正散发着流离诡幻的蓝色光华,只是这蓝光越来越微弱,并且在片刻之后终告寂灭,水底立刻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十数道光影在石板下方的一条长长的罅缝内疾速飞行,湖底看来是别有洞天,只不知这条狭长罅缝又是通往何处。
十数道光影从狭长罅缝中飞出,眼前豁然敞亮,光影也同时化作了人形,分明便是那断海、汇涓和霓裳夫人一行,只是断海一脸沉郁,霓裳夫人面露惊惶,暮觉子神情冷肃,独汇涓嘴角微带笑意,一身葛巾长袍更衬得他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死水湾湖面的这一场七星盟会剿的大战,连断海、汇涓在内共三十六众,被杀得只剩十三众逃回,若非离宫中传来圣王下令撤退的命令,只怕此一路妖众都有覆灭之危,当真凶险之极,而他们所造成的,不过是七八名覆水庄、天青会和飞剑门的弟子伤亡而已。断海更是愤愤不已,本以为天下间除了那冥思得道公孙复鞅,可堪为己敌手者亦不过屈指可数的三数人耳,纵然现在功力不足五成,伤体也没有痊愈,却也当仍是第一流的造诣能为。所以他坚持要在盘兕蟒蛟抵挡不住之时鼓勇而出,会合此离宫中的阒水精锐向那些不知死活的伏魔道中人发起雷霆一击。谁曾想,自己这一众不仅慢了一步,以致阒水神兽盘兕蟒蛟的殒命当前,更是在伏魔道的围攻之下险些尽数败亡,五老观和天师教的道士他自是认得,但那着青裙的娇俏少女是谁?那两个渔家装扮的男女又是谁?莫非自己当真是闭关修炼的时日太久,不闻世事变迁,不知伏魔道新一代的高手层出不穷,后生小辈中也有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茵绿如坪,穹淡似镜,不见日月星辰当空,唯瞰碧水青山掩映,耳旁掠过鸟啭莺啼之音,鼻中嗅入奇花异草之香,当真便如仙境也似。飞不多时,一丛汉时风格的宫宇横亘于前,梁柱涂金。殿角飞檐,斗拱交错,宏伟壮丽。背倚巍巍峻山,侧傍淙淙清泉,更是别有清幽之境。
宫殿前的旷大空地上已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仔细辨认之下,却正是于呼风峡后路现出的妖魔方阵,只不过此际方阵中人人面带喜色,和断海这一路的神情各异倒是大相径庭。
那披甲武士立在方阵之前,在看到断海一行终于在殿前降下身子后,便上前拱手躬身:“阒水军晁公遗见过汇涓神尊,断海神尊。”
这披甲武士先称呼了汇涓,才又称呼了断海,明显是更以汇涓为尊,这倒怪他不得,阒水军本就是汇涓一力操持做主,这新建成的阒水军一向视汇涓为主上,只是断海想到汇涓昔日曾为自己部下踏浪七英的身份,心里更不自在,便冷着脸不做回应,汇涓却笑的颇为随和,对那晁公遗道:“你们这一路如何?”
晁公遗的神态更恭敬了:“回神尊,当真不试不知道,此战阒水先锋军九百六十之数,诛敌约在百数上下,未及统算。自折十九众,内中被离火鸦圣所杀者为十二,余者皆在与伏魔道交战中身亡。然我军齐力协作,消解南离火鸦之神焰,勇挫敌锐,实为大喜!”
“好!”不等汇涓微笑说话,宫宇前便传来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
一个身材雄健的白袍男子负手卓立于宫门之前,长发披散,剑眉星目,髭须修剪的极为精致。
宫外所有的妖众连断海、汇涓在内,齐刷刷跪地下拜,朗朗宣颂:“参见圣王陛下。”
阒水圣王郎桀缓步踱出,带着桀骜的笑意轻轻一抬手:“起来说话,无须多礼。”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被一团黑色雾气包围的高大身形,只能看到那高大身形披着一领玄黑色披风,身上则穿戴着金光灿灿的锁子重甲,而一向与郎桀如胶似漆的鲡妃却并不曾见。
“原说今日是那伏魔道共盟大会后的立威之战,彼等气势正盛,贸然接敌确乎不智,现下神兽蟒蛟殒命,更折了好些同族,乃本王之失。”郎桀和众妖的第一句话便是自承己非,倒是令众妖大感意外,断海更是心下揣揣,是他持一力主战之议,现在虽是郎桀揽过了罪责去,自己却大不是滋味,如坐针毡。
“彼等立威,我等练兵,却不是两相益彰?圣王无咎,不必自责过甚。”汇涓倒是口舌便给,轻飘飘一句话,便很好的掩过了郎桀的话题,断海在一边连看了汇涓好几眼,怪道自己将养醒来,阒水便变了格局,倒是这汇涓成了圣王驾前最大的红人,不过想来也是,汇涓先前为捷影的时节,除了精明多智法力高强外,不也是因为会说话,识眼色,才使自己对他一向信任重用有加的吗?
汇涓面带笑意,还在洋洋洒洒的向郎桀禀报:“此次两路并处,最重要的,便是我阒水之军的练兵之举,现在可知,确实大有成效,不仅伤亡十中无一,杀敌之数更是十倍于我,并那离火鸦圣何其了得之术,却也只凭我阒水前锋营千数之众便即克制,似这般看,一旦我阒水大军大成,扩数万余,则天下底定,无往而不利了。”
郎桀很满意,笑着侧头对身边那金甲黑袍的高大身形说道:“阒水能有如此骁军,多赖天王之功了。”
那高大身形的声音醇厚深沉:“圣王谬赞,殊不敢当。还有,不必唤我天王,我只是一个武夫将领罢了,既是鬼皇驾下的将佐,便叫我天灵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