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蚝身形本已算得胖大,可此际头部被巨手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直仿佛幼齿稚童一般,兼之毫无防备,这巨手又来得突兀迅疾,他竟是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两指运力一捏,迸发的血水脑浆骤然溅满了指缝。
嵇蕤几乎睚眦俱裂,碧痕剑愤而出手,剑尖带起点点青芒,若流星飞曳般激射而出。
巨手放开了颜蚝惨不忍睹的尸体,这位中原义士白墨领袖刚刚踏入了伏魔道的门径,并在洛阳之战用墨守机关立下了殊禀功勋,可现在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土墙工事破碎如齑粉,露出了巨手的本体,这是身高几达三丈的巨人,手臂奇长,背宽腰阔,撅唇凸目,一双黄灿灿的眼睛透出晶光,这分明是一只猿猴的模样,但嵇蕤从没见过这么体型巨硕的猿猴。
巨猿收手,在胸膛上剧烈拍击,口中嗷嗷乱嚎,威势惊人。
蓬,工事壁垒下的土墙猛的开裂,又是几个人影钻身而出,带起的强烈劲风把一旁犹然目瞪口呆的另几位白墨剑士挤压变形,而当几个人影现出身形站稳之后,白墨剑士肢体扭曲,血肉模糊的尸首才扑通倒地。
当头一个身影银光烁烁与雪地光芒相融,一时看不真切形貌,只见他忽然蜷起身子,倒像个圆球一样,迎向了嵇蕤碧痕剑激射而来的剑芒,青光尽数打在他身上,竟是叮叮当当作响,片刻间青光剑芒消弭,他倒舒展开身体,再复气定神闲的负手站立。
嵇蕤这才看清楚,此人浑身上下都披着一层亮闪闪的鱼鳞银甲,正是本相体肤生就,颌尖颊瘦,五官都好像挤成了一堆,根本就是一支鲮鲤穿山甲成精,这身鳞甲竟好生了得,不闪不避的挺身相迎之下就已从容化解自己的剑芒,根本无视剑芒中的罡力内劲。
上方的妖气光华赫然而现,一个个的降落而下,又一个个于气流氤氲中现出了本来面目。
连颜蚝在内的几名白墨剑士遇害,也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瞬,可说是眨眼间,这群妖魔就或从地底欺近,或从半空抵达,而嵇蕤也仅仅只来得及做出了第一击。
这时候,壁垒后的守军们方才如梦初醒,沈劲巨剑在手,帖子大斧横身,幸存的几个白墨剑士俱各仗剑,齐齐发声喊,向刚刚现形的妖魔们冲了过去。
一个双腿极长,头顶凸起暗生红光的男子立在妖魔群中,倒颇有些矫然不群的气度,见状微微冷笑,仿佛根本没把这些坚守了洛阳城七天的人间勇士们放在眼里。
“慢着!”嵇蕤突然大吼,来不及拉住纷涌而上的战士们,只能用碧痕剑抢先出手,几道剑芒射向了妖魔阵形,另生出一层若有若无的青光气幕,挡在了人间勇士冲锋的通路前。
冲在最先的沈劲、帖子几个被气幕一震,只得踉跄着止住了向前的步伐,不由诧异起来,这嵇先生是怎么了?竟助起妖魔,不让我们上前厮杀么?
射入去的几道剑芒毫无意外的被妖魔们立身蕴积的黑气轻轻松松的弹开,头生红光的男子眼角向嵇蕤处一睨,笑容中的邪意更深了。
“这些妖魔不比先前!不可等闲视之!”嵇蕤已经感应到对方的凶恶强大,他不能让这些人间军士白白送死,不得以才用气幕相阻。
头生红光的男子笑道:“眼力倒也不差,知道我们不好惹。”上前一步,头顶红光一盛,手却探到了嵇蕤的青光气幕之上,倒似乎是在轻柔抚摸:“我们本就和那些天军营的无能之辈不可相提并论。”又回头对其他妖魔道:“镇山君领四五千天军打了七天,就是被这条小小的防线挡住,再难前进一步。现在我们有一百多口子,我给你们的时间是天黑前,也就是一个时辰以内,把天军营视为天堑畏途的这条防线给我夷平!”
群妖呼呼大吼,声震云霄,响彻天际,竟仿佛有千万人的威势,尤其那巨猿,站在队列正中最为显眼,拍得胸膛啪啪作响。
嵇蕤一凛,这些突然出现的妖魔倒还真不是胡吹大气,就刚才几下交手来看,他们的强大之处远胜数百天军妖兵的威力。
眼看着青光气幕在那男子的手下渐渐消弱,嵇蕤几番运力,都感到了对方的深不可测,自己的玄息几乎是一触即溃,正苦撑间,栾擎天从旁搭手,合师兄弟两人之力,才算与对方堪堪又相持了片刻。
“这么平平无奇的气墙,就真的认为能挡住我吗?”男子转过头来,总算是认真的看了嵇蕤和栾擎天一眼,不过他单手伸出的神情还是非常轻松。
又是青光白影的闪现,人形还没显露,就听到祁文羽的声音:“虻山妖魔来援军了?”话音未落,祁文羽和丁晓一左一右,站在了沈劲身后。
“只怕不见得是援军,是早就埋伏好的,真是奇怪,那时候怎么没发现他们?”嵇蕤咬着牙应声道。
祁文羽和丁晓本是在东城城楼上照拂伤员的,他的术法清奇,丁晓的劲力雄厚,刚柔并济之下,倒也帮莽族的阿夏和阿奇罗驱清了妖毒,待察觉了汹汹妖气的再度滋生,他们才移形而返,却是晚到了少许。
丁晓一眼之下,顿时失声:“虻山异灵!”
整个七星盟伏魔道中,对虻山异灵军有所了解的,除了在撷芬庄与异灵展开恶战的将岸陈嵩,便也就是曾一度身陷虻山囹圄,亲眼所见的丁晓和颜皓子了,所以嵇蕤只知来者非同小可,却不明详细,丁晓则一眼就认了出来。
“啊,是你!吾王悬赏的那个逃犯!”说话的是角马怪厉公腾,他就站在巨猿的身旁,因此本也极为魁伟强壮的身形倒不显得如何出众了,“正好,那日是我拿了你去,今天还是由我拿你!”
头生红光的男子正是异灵军统领足舞魅,此刻也是目视丁晓,头顶红光越发炫亮,而手底的青光气幕却也越来越消黯了。
“好!这个逃犯就交给你了,让你厉公腾得享封侯之位,也是我异灵军的光彩!”
刷,青光气幕尽被消解,嵇蕤栾擎天浑身一震,翻身倒地。
……
这么大的行动,被千里骐骥视为股肱的异灵军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他们跟两万天军一起,隐伏在了洛阳城外的网道之中,虽是术力不能尽施展,可神智总是清醒的,眼看着天军先行在洛阳城竟日苦战,未得全功,足舞魅又是满意又是焦躁。
满意的是天军终究不堪大用,对付这么少数几个伏魔士和没什么法力的人间守军竟然还是难以获得全胜,反而还折损了那么多人马,连天军副将绝啸也搭进去了,这不是更显得无能了么;焦躁的是异灵军嗜杀如命,眼看着血腥恶战近在眼前,却不得一逞凶性,顿时心痒难搔。况且更令足舞魅不快的是,居然自己所部异灵军的妖力催发之权交给了天军营的主将镇山君去行使,虽说有异灵故交白狐在那里盯着,但谁知道那镇山君会不会对一向不对付的异灵军玩什么花样?
异灵军本是用来对付伏魔道高手人物的奇兵,可足舞魅却已经打定主意,一旦现身而出,先不管不顾的拿下令镇山君寸步难进的人间壁垒,日后吾王驾前论功时,自己自有分说,既是打了天军营的脸,显了风头,也符合作战正道——封锁全城,令伏魔道逃归无路,求生无门,功莫大焉!
所以在妖力被施放出的第一时间,足舞魅就带着异灵军火急火燎的赶向了东城第五道壁垒,倒成了汤汤大势中特立独行的一小撮另类先锋。
……
接下来是异灵军的表演时间了,足舞魅放手,冷笑,看着身后的部下像狼群扑向猎物一样的抢上,惨叫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银背巨猩都罕的身形太过巨大,他只是纵身一跃,便跳入了守军纷立的阵中,一脚先把一个躲避不及的晋军士兵踩成了肉饼,而后转手捞起一个正在弯弓搭箭的士兵,在那士兵凄声大叫声中,一口咬下,叫声戛然而止,半截尸身顺着瀑布也似的血水从都罕巨手中掉落。
都罕满口鲜血的咀嚼,吱吱有声,闻者不寒自栗,还待继续逞凶,嗖的一支箭矢向他黄眼射来,都罕反应奇速,手一挥,带起的劲风顿将箭矢绞断。虽然这箭矢射到身上对他来说跟被蚊子叮了没两样,但若当真射进眼里,那可就危险了,敌人看来很明白这一点。
都罕大怒,环目四顾,便去寻那施射者,很快就发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提着弓弩,在屋舍中穿行。都罕伸长双臂,恶狠狠的向下捶落,地面剧震,罡劲喷溢中,几个人间军士立足不稳,七歪八斜的倒地,却又被罡劲震噬,口鼻渗血,立时殒命。
那纤细身影幸赖屋墙阻隔,这一击屋陷墙塌,却将她埋了起来,倒免了罡劲之厄,都罕不依不饶,扒拉开砖石,就见那纤细身影似乎是带了伤,半拖着鲜血淋漓的长腿,向后匍匐移动着,那柄弓弩也已不知去向。
这一下,都罕眼前一亮,嗷嗷一声嚎叫:“女人,是年轻女人!”巨手一张,就要攫拿。
施射的是荔菲纥夕,可她没料到对方的反击是如此迅猛强烈,和之前接触的那些妖兵完全不同,这一下虽是侥幸未死,可碎裂的砖石也将她的右腿砸伤了,正支撑着离开险地,都罕的大手又到了,眼看避无可避,不由心下哀叹,她现在连自杀的时间也没有,可以想见落入这妖魔之手后那可怖的场景。
荔菲纥夕闭起了眼睛,巨手在行将触及之际却倏然一没,荔菲纥夕张眼看时,赫然发现连都罕也完全隐去了形迹,就这样突然的消失。
空气中传来嘭嘭的闷响,由近及远,一直伸到了壁垒工事的外沿,空气似乎发生了扭曲,好像无形的力量在用力拉拽着虚幻的空间。
须臾,扭曲的空气猛然剧震,一个鹤氅白袍的身影从虚空中弹射而出,后背重重的在壁垒土墙上一撞,那身影蜷曲着伸手在地面一撑,总算稳住身形,单膝跪地,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祁文羽又施展了化气念力之技,在荔菲纥夕行将遇险的当口,将都罕纳入幻界时空,可都罕委实太过强悍,这时空未能移开多远,祁文羽就支持不住了,生生的被都罕怪力震了出来,好在他也算伏魔道二代中的杰出弟子,只是被震吐了一口血,胸中气血翻腾,倒没受什么太重的伤。
都罕呼的显形,待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被送离了原先所在,更是嗷嗷狂吼不断,对着祁文羽的方向,又是双臂高举着直捶而下。
这一招的厉害刚才已有领教,祁文羽不敢硬接,冷静审视着都罕举动间的空隙,觑机待出。眼看双臂将至地面,祁文羽正待御剑反刺,刷,都罕竟再次离奇的消失。
祁文羽心中了然,这场景和刚才自己施法的情形如出一辙,必是和自己师出同门的师弟白文祺所为了,只是师弟持术精湛,倒是不在自己之下,可论功力比之自己还尚逊一筹,自己都制不了都罕一时半刻,恐怕师弟坚持的时间就更短了。
果然,这一次传出的闷响声只向壁垒外又移开了十几步,扭曲的空间便被涨破,都罕怒发如狂,吼声若雷,一道白光倒是迅捷异常的飞回,在祁文羽身边落下,现出了白文祺的身形。
“这猿怪好强的力道,还好我见机的快,不等他猛力及身,就先飞回来了。”白文祺拉起祁文羽,他倒是机慧聪巧,虽是没给对方重创,自己却也没吃什么亏。
看着这只体格硕壮的怪物咚咚踩踏着地面,挟着鼓荡呼啸的劲风飞奔而来,鹤羽门文字一宗两大弟子并身而立,做好了一场生死搏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