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视线落在东皇太一的身上,顿了顿,看向了赵离,然后平淡道:
“能够让星主助你,很难得。”
赵离明白祂的意思,东皇太一前身很大概率就是被暗算,陨于幕后黑手的手下,只是东皇当年实力强横,硬生生拖着和幕后做到了一换一,而这样的幕后黑手遇到了残存的东皇,大概率直接拆解化作自己的力量。
不可能会让东皇太一重新成长恢复到如今的程度。
赵离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
“而今,信了多少?”
苍天眼眸平淡,道:“至多一半。”
赵离忍不住失笑,这句话倒像是刚刚苍天之主询问他信不信祂时候,赵离自己的回答,屈指敲了下桌子,道:“信了一半,那么贫道是否能够离开这里了?”
苍天看着旁边的东皇太一,感觉到后者身上锐气,淡淡道:
“自然可以。”
赵离稍微松了口气,叹道:“真是麻烦,若不是因为东皇道友赶到,你是不是要把我留在这里留个几万年?”声音微顿,看着前面的苍天之主,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你也会出去么?离开这壶中界。”
苍天看向赵离,不答反问,平淡道:
“你方才所用手段,能够将我带出去,隔绝内外吗?”
“不知。”
“可愿将我带入那一界?”
赵离笑出声,道:“不敢。”
他眼眸看着前面的苍天之主,道:“我还信不过你。”
声音微顿,复又问道:“那么你敢踏入我所执掌的那一界吗?”
苍天平淡道:“不敢。”
“为何?”
“我信不过我。”
苍天双眸平静,看着微有诧异的赵离,淡淡道:
“我的本体在外界,而今所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缕分神,万事万物变化生灭,便是时间,我不过是本体一次变化生灭,一旦靠近,就会重新聚合为一,还是说你认为,一天的我,能够和无数漫长岁月一切我作对?”
“只要的那一界无法隔绝我本体的察觉,或者一旦被察觉。”
“我,会瞬间变化做他。”
“那样的后果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无法承受,所以,你也不必试探于我。”
赵离眸子微敛,脸上的诧异散去,只余下了平和笑意,双瞳幽深,古井无波,虽然只是凡人,但是直视苍天,并不落于下风,然后微微颔首,道:
“原来如此,但是你的本体,为何没有主动过来,将你吸纳……”
苍天之主淡淡道:“为了防止身死之后,记忆溢散,此地最后的生灵暴露。”
“那一天的一切,包括记忆也剥离,化作了我。”
“所以本体只会知道‘自我’缺失了一丝,算不得圆满,却始终无法找到我,当年我的打算便是撞破壶中界,出现在星主大战的战场,本体必然会追着我抵达,到时候,一步入局,救不救星主,就由不得祂了。”
苍天言语中所流露出的性格特质让赵离都怔了下,然后复杂叹道:
“现在想一想的话,做你的对手,真的是很让人头痛的局面。”
苍天看了一眼赵离,淡淡道:“恐怕你终究会体会这种局面。”
赵离嘴角抽了下,道:
“那也只得对峙了。”
威严低沉霸道的某天帝东皇太一:
“……”
在说什么?
中途参与进来,并且还失去过去的记忆的东皇太一只觉得眼前这两人所说的话没头没尾,云里雾里的叫人听不明白,但是至少能够明白敌意已经潜藏,警戒稍散,想了想,于是祂端起茶盏,神色平淡悠远,道:
“原来如此。”
苍天之主看了一眼东皇,然后才收回视线,看着赵离,平淡道:
“你我都彼此信不过,那么多说也无益,星主当年留下的力量是支撑着这个世界的基础,为了自保,也为了天地,这一股力量,暂且不能归还于星主,另外,虽然说我这样说,或许会被你怀疑。”
“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请说……”
苍天道:“星主暂且不论,天蚀君也还在,那么生死,大地,水火风雷祂们,如何了……”赵离脸上的神色微有收敛,沉默了下,答道:“生死沉睡,大地崩裂为九洲,灵性溢散;水神陨落,风神不知其所在,雷神可能潜藏于九洲之一,必然重伤,火神,叛敌。”
这一次苍天沉默了许久,祂看着仍旧显得祥和的壶中界,赵离能够从那一双平和淡漠的眼睛里看得到失神,祂很快恢复了过来,脸上没有波动,只是平淡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只需要听,是否相信,你要外出取证,寻找答案。”
祂的声音顿了顿,道:“地神陨落,是否有存在执掌了祂的躯体。”
“且打算以地脉为手段进行某种阵法。”
赵离眼眸微敛,道:“不错,岚洲地脉,欲要定地水风火。”
“那是伪装。”
苍天直接开口否定,脸上有细微的波动,然后看向皱眉的赵离,缓声问道:“打破世界,重新定地水风火,你认为,是要怎么做,由谁定这地水风火?”赵离本欲回答,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先前自己思考的误区,思绪微顿,瞳孔骤然收缩。
对,是由谁定地水风火。
更直接一点,定的是什么样的地水风火?
是单纯的自然力量,还是说概念,更或者天道。难道说重塑天地,需要重新诞生四位顶级的先天神么?这绝不可能,所以说,是自然的存在,是在一片苍茫中重新定住大地和诸多元素。
理论上来说,做到这一点的,必然是负责地水风火的天道,靠着他们的力量将这个世界从混沌重新定下规则,以使得众生重新繁衍生息,而负责这一方面的天道侧面——地神,风神,水神,火神。
地神死去,水神战死,风神不明,火神投敌。
赵离看着苍天,面色第一次有些难看起来,苍天的神色仍旧平静,道:
“得到定地水风火这一结论的,是太古年间诞生的神吧。”
“祂们没有经历过最初之年,所以不知道,地水风火只是更后期的说法,是更为细的划分,最初需要的是天地,而天地之间,以地为重,地神不擅战斗,但是和我等位格相同,因为祂承载万物……”
“也就是说,在失去大地,而我的本体出现问题的时候,最为基础的定世根本不可能做到。”
“而太古之后的说法,定地水风火,是以负责其这一些部分的天神,在一片混沌当中,重新反向创造大地,让气流元气游动化作风,让水流滋润万物,火让元气变得躁动,彼此碰撞,而后随着风游动到每一处角落。”
“这样,会重新诞生诸多的生灵。”
“我且问你,当这些都无法满足的时候,所谓重新秩序会变成什么?”
赵离闭目,眼前仿佛出现一幅幅画面,缓声答道:
“你没有猜错。”
“大地的力量没有重归天道,而是被分散执掌。”
“所以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就连最初那样一点一点出现大地这个概念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在天道看来,地神力量根本还在。这也会导致根本不会有大地的概念重现,没有苍天的概念,没有风,元气不会流动,没有流水,不可能诞生当代的生命;”
“而火焰会让元气越发躁动。在没有天地概念,元气不能流动所谓世界不断暴动,只会发生一场一场狂暴的元气风暴,那只会导致一个结果……”
赵离看着苍天,两人的声音一者低沉,一者淡漠,吐出了两个字:
“混沌。”
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让苍天和赵离都沉默了下去。
许久之后,赵离起身,缓声道:“你所说的,我信一半。”
苍天眼眸淡漠:“一样。”
赵离伸出手,苍天抬手拂袖,那边昏迷的画中仙直接化作一幅卷轴,然后扔到了赵离手中,赵离将这卷轴握在手中,而苍天平淡道:“若有事情,可以依靠这联系我。”
“我会的。”
“别过。”
“记得,将岚洲地脉之事处理掉……”
赵离看着平静的苍天,笑了笑,道:“我会的。”
他随手转了转卷轴,突然笑言道:
“不过,现在我信你,约有六成半。”
前方出现道路,赵离不再犹豫,和东皇一并离去,而一直到离开了壶中界,赵离方才真正松了口气,感觉心中松了口气,而前面,凤凰手中持剑,原本柔顺的长裙之外覆甲,长发柔顺,双目如有火光,似乎随时可能强行攻击壶中界,云中君亦在一旁。
赵离见到两位好友无事,方才松了口气,笑道:
“我出来了。”
凤凰气息缓缓敛去。
重新化作一身长裙。
褐瞳看了一眼赵离,微微颔首,嗓音清冷:
“……嗯。”
云中君则是含笑往前,仿佛要欢迎他,然后在三步时候,突然狞笑,直接一拳头砸了过去,砸地又快又狠,赵离又有伤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眼眶吃了这一下,跌退一步,云中君揉着拳头,满脸冷笑,道:
“还打我?你个蠢货把我们传出来,还不是要想办法救你?!”
“对峙苍天,胆子挺大啊。”
赵离嘴角一抽,心头也是火起,捂着眼眶,咬牙道:
“怪谁?哪个货身上披了马甲?!还天蚀君……”
“你都被人盯上了,还敢乱用神通?!”
“呵……本君可用不着神通。”
“不用神通,你哪里找来的东皇?!”
两人都被对方气地咬牙切齿,若不是旁边东皇在,后面还有苍天,早早就上手了,当下只是停留在互喷的阶段,咬牙切齿了会儿,赵离强行收回来揍回去的冲动,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其他先不管,暂且离开……这一次你和东皇都过早暴露。”
“你们必须要潜藏起来,我之后会去查证一下苍天说的话是对是错。”
“这一点可不能忽视。”
“还要去一趟秘境,寻找……”
赵离自语还没能说完,两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赵离脊背一僵,感觉到背后四道幽幽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后,云中君的声音幽幽地道:“还要到处跑,看来伤势还是不够重啊,你说呢,东皇……”
东皇缓声道:“本座认为他应该修养。”
云中君应道:“是啊,应该修养,可要是伤员不听话怎么样。”
“东皇你能震晕他的魂魄,让他的肉身正常吗?我从书里看,这样恢复实力更快些……”
东皇认真思考,道:“可以一试……”
然后在赵离头皮发麻的注视下,顺势掏出混沌钟。
我淦!
凤凰阻止了接下来极为有可能发生的围殴事件,她只是淡淡道了一句他还有伤,云中君和东皇便不得不暂且停下开始认真思考的强迫休息,赵离才松了口气,对于凤凰心中感激,凤凰看了他一眼,左手抬起,拂过鬓角黑发,嗓音清冷道:
“身躯重创,至少要温养数年。”
赵离苦笑。
……
在他背后的壶中界。
苍茫孤寂的荒原之上,苍天靠着石壁残留的废墟,淡淡自语。
“生死沉睡,大地崩裂为九洲,灵性溢散;水神陨落,风神不知其所在,雷神可能潜藏于九洲之一,必然重伤,火神,叛敌。”
苍天沉默着,深深地看着遥远处的祥和人间,看了许久。
然后祂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看着那一个绵延数十上百万年的盛世。
前面所在的是深夜的世界,蔓延着的万丈红尘,是奔走的孩童,是亮起的灯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是很祥和的时代啊……
苍天独自沉默了许久,是风中传来隐隐约约孩子的笑声让祂回过了神,靠着荒原之上石壁的废墟,天神闭着眼睛,手掌颤抖了下,然后右手仿佛举起酒杯的动作,冲着记忆中那些身影微微举起。
“诸君……”
“共饮。”
祂轻轻地道。
手中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