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师阴大婚之后,书信如同天星纷乱。
当黑衣信使站在篱笆外时,姜杉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将近午时,已至夏日,姜杉便覆一卷簿册于面上,躺在藤椅之上,摇摇晃晃。那簿册写着《三迁》二字,也不知是什么内容。
这些日子,他在村里开了个小私塾,便在这院子上课,教书育人,顺便收些学费,小日子过得悠闲。
直到那信使敲了敲门扉,姜杉才将面上书本揭了下来,懒洋洋望向门口,“小哥可是走错了地方,若要借宿,村头那间小店才是。”
信使从怀里掏出信封,扬了扬,“从昌隆来的书信,还请姜杉先生查收。”
姜杉坐起身来,像是微微皱眉,随后走向门扉,“昌隆来的信件?”
他走到门边,伸手接过书信,见到其上字迹,立即认出来源,“红袍儿?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信使却是微微一笑,口中居然用出清脆女声,“你和鬼见愁交过手,要打听的行踪,还不简单。”
那声音与水玉一般无二。
姜杉双眼一眯,“是你?”
信使点了点头,“是我。”
两人对视片刻,姜杉随意笑着,“上次要来杀我,这次倒是成了信使?你可是堂堂鬼见愁刺客,岂不是掉价。”
信使摇了摇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反正我就在左近活动,为你送送信,也是举手之劳。”
姜杉哈哈一笑,侧开身子,“吃了没?没吃进来坐坐?”
信使勾起嘴角,“你敢请我进去?就不怕你家娘子吃醋?”
姜杉微微一愣,随后正色道:“我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在家里还是有些地位,不,简直可以说是家教甚严!”
却听到屋内传来喊声,“姜杉!又死哪儿去了?”
姜杉脸色一僵。
信使哈哈大笑,“确实,家教甚严啊。”
“得得得,就你话多。”姜杉呸了一口,伸手将信使推远,“当初就应该让蠢驴把你砍了,省得今天与我聒噪。”
信使也不着恼,转身走远。
姜杉撕了信封,一边回屋,一边看着。
信中内容,无非那点事情。山师阴说了近况,主要说了他大婚之事,还提到信封中有一万两银票,算是没能参加姜杉婚礼的份子钱。
姜杉微笑摇头,走入屋内。
水玉将饭菜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还有人给你寄信?”
不过几月时光,水玉面上褪去不少青涩,只是依旧用纱巾围住脖上创口。
姜杉在桌边坐下,随口解释,“以前的兄弟今日也成了家,这不和我报喜呢。”
他捡着一些无关紧要之事,逗着水玉开心,还取出信封中银票,递给水玉。
“算你有良心,没有偷藏私房钱。”水玉将银票贴身藏好,双眼微睁,目光扫过最后几行,惊道:“他请你去帮忙?”
“放心。”姜杉按住信件,“我不去的。”
水玉听到这话,眼角弯弯,可她开心片刻,又面泛忧愁,“若是你想去,我也同意,毕竟以相公的才华……”
“我不会去的。”姜杉再次重复,伸手按住水玉手掌,另一只点了桌上油灯,又将信件点燃。
水玉怪道:“你做什么啊,毕竟是你好友来信。”
“只要与你在一起,就算给我十万两,百万两,我也不会离开时。况且……”姜杉俯下身子,侧耳贴着水玉小腹,“还有个小姜杉在呢。”
“死鬼。”水玉要将姜杉推开。
姜杉反而将她搂住。
两人其乐融融。
几日之后,另一封信,送到冀国最北,林火手中。
那信清晨送来。
府中门卫被敲门声惊醒,等去开了前门,却没见到人影,只见到地上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林火与吕烽亲启”。
门卫将信件交给管家,管家送入府中,正遇到晨练林火。
林火比吕烽晚起一些,吕烽已经晨练完毕,回了内院洗去一身汗渍。林火见着那信封,便认出红袍笔记。
他也不急着擦汗,便坐在院中,撕开信件。
信中内容,与姜杉那封未有太多区别,只是结尾处,有了些许不同。
给姜杉那封,自然是稍稍提了几句,希望姜杉助他一臂之力。
到了林火这边,便成了无情嘲讽。
对于苏丹霞,山师阴可是吹得天花乱坠,仿佛是她仙女坠下凡间,正让他这牛郎占了便宜,将她纳入怀中。
还特意担忧两位兄弟的未来,一个蠢驴,一个木头,怎么能娶到媳妇?
同时,他也劝两人不要灰心。虽然他俩既没他漂亮,也没他有才,可毕竟天大地大,万一王八看绿豆,就这么看对眼了呢?
世界之大,总是无奇不有。
林火看得哭笑不得,心想着这信让吕烽看见了,还不得骑上快马,一路南行,冲到山师阴家里,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
不就娶了个媳妇,瞧他嘚瑟那样。
不过,林火也已不是龙兴小儿,他能看出字里行间,山师阴只字未提身周为难。想来,便是不愿让他俩担心。
可在那昌隆,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林火暗暗叹气,只希望山师阴能够平平安安。
若真有人欺负了他。
林火捏紧拳头。
“兄弟”二字,可不是空口白话!
即便是天要海角,林火也会赶去红袍儿身边,与他并肩抗敌。
只是,又想到娶亲,想到昌隆,另一道红色身影,便闯入林火脑海。
她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她的诀别默泪,心如刀割。
林火按住烦闷胸口,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红绳铃铛。
原本这是一对,另一环被他贴身放着。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留下,或许是为了留个念想,或许,还在奢望哪一日破镜重圆?
林火自嘲笑笑。
她是一国公主,他不过是个江湖过客。
庙堂与江湖,一线之隔,却又有天边之远。
不知何时,渡鸦走到他身侧,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林火抬起头来,朝她微笑,“今天又想到什么法子来杀我?”
渡鸦瞥他一眼,淡淡说道:“谁的信?”
林火捏着信件,“山师阴寄来的,他娶了妻子,写信埋汰我们呢。对了,要不也给你快些找个夫婿?”
渡鸦瞪他一眼,“家仇未报,不能成家。”
林火挠挠头发,却是不知该怎么接嘴。
说不出话,变回沉默。
他俩在一起,总是没什么话说。
这种沉默,初时多有尴尬,可是相处久了,也是不错。
渡鸦就像块冰,总能让人平静下来。
两人便这么并肩站着,吹着清晨微风,信纸沙沙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渡鸦又说话了,“你还在想她。”
渡鸦没有指明,林火却已听懂她话中所指,淡淡回应,“他们都说我们不配,我原本还不相信……”
“为什么要听别人说?”渡鸦将林火打断,“你骗不了自己。”
林火扭过头来,正对上渡鸦清冷目光,“我们的事情,你可能不清楚……”
“你放不下。”渡鸦再次将他打断,“这就够了。”
林火略微皱眉,注视渡鸦双眼。
他想从这张清冷脸上,看出些什么,可终究无功而返。
林火叹了口气,不再去看渡鸦,“那你呢?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渡鸦注视着林火侧脸,眼瞳微颤。
她扭过头去,清淡回答,“我不明白。”她回过头来,看了林火一眼,又迅速回过头去,“谁又说得清楚?”
林火并未注意到渡鸦这些小动作,只是轻声重复,“情之一字,谁又说得清楚。”
两人再次无言。
却听到内院传来一声今天怒吼,“赤娜!!!”
吼声过后,赤娜嬉笑着奔入前庭,而在她身后,吕烽湿漉着头发,披着一件外袍边追了过来。
他一边追,一边还不停挠着后背,“赤娜!”
赤娜一边后退,一边嬉笑:“本姑娘知道名字好听,你也不用一直叫唤,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喜欢本姑娘呢。”
“谁喜欢你了!”吕烽面上咬牙切齿,可他却又在挠痒,倒是分外滑稽,“你说!是不是你把痒痒粉洒在我浴盆里?”
两人隔着前庭石桌,赤娜轻挑嘴角,“谁知道呢,或许是我一不小心,一个手滑?”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吕烽伸手去抓赤娜,被她轻易避开。
她面上还露出几分娇羞,“吕公子,你不能这样,你可是读过书的,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你!”吕烽被她憋得说不出话,纵身一跃,跳过石桌,“还不把解药交出来!”
赤娜飘身后退,朝着吕烽勾了勾手指,“你抓到我,我就把解药给你。”
说罢,她便转身跑远。
吕烽自然是紧追不舍。
过不多久,后院又传来“咣当”声响,应是谁砸了东西。
吕玲玲也是叫出声来,“大清早的!你们就不能消停一点!还能不能让本女侠好好睡觉了啊!”
随后便是乱作一团。
渡鸦和林火仍旧站在原地。
两人面面相觑,方才那种忧愁,倒是被冲个干干净净。
林火摇了摇头,“他们感情真好。”
渡鸦附和点头。
林火又看了一眼手中信件,眼珠一转,“我想到了!”
渡鸦疑惑看他。
林火将信件塞入怀中,“红袍儿大婚,我这做兄弟的怎么能没有一点表示。”
说罢,他便奔回房中。
不一会儿,背着箭镞长弓,从屋里出来。
“走!”林火朝渡鸦招了招手,“我们给红袍儿猎件熊皮大衣!”
渡鸦看了片刻,点头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