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约而同地击出右掌,紫色的紫霞真气和红色的天狼战气再次碰撞,“嘭”地一声,二人同时在空中向后退出三丈多远,又向后退出了三个大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隔着那道布满了蛇尸的深沟,持刀握剑,以起手式肃立。
楚天舒的身边,三百名黑衣洞庭帮众已经结成了阵势,三五人一组,暗藏两仪四象之类的变化,李沧行只随便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跟那些魔教的总坛卫队一样,有极严密的组织和厉害的阵法。
而领着这三百杀手的,则是几年前见过的一众洞庭帮高手,那梅兰竹菊四大剑婢,各自手持一柄青光闪闪的上好宝剑,结成剑阵,站在楚天舒的左边,而夺命书生万震,手里拿着那柄碧玉七宝扇,负手而立,周身的青气已经隐隐腾起,双目如炬,站在楚天舒的右边。
万震的身边,妙珠神算谢婉君,凤眼含威,手里不见兵器,但一双上好的蛟丝手套已经戴上,她的腰间两侧各背着一只金丝袋子,乃是百宝囊,而她的右手抓着什么东西,紧紧地握在拳中,左手的玉指则开始轻轻地掐算着,李沧行知道,此女在掐算自己被暗器如意珠突袭时可能逃离的各种方位,以便跟踪追杀。
而谢婉君的身边,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二十六七上下,云鬓峨眉,粉黛胭红,秀目流转间,一动不动地盯着李沧行,而她的手里,却拿着一柄古色古香的宝剑,李沧行的注意力一下子给此女吸引住,不是因为她的绝世容颜,而是那柄剑,即使握在她手中,还未暴气,也仍然是剑气汹涌,甚至剑中的某个不知名的剑灵,在急不可耐地想要破剑而出,只有像李沧行这样的绝顶高手,才能在人群中一下子感觉到这神剑的气势。
李沧行与那绝色女子四目相对,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变得果决起来,杏眼含威,直视着李沧行的双眼,李沧行突然觉得此女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她的来历了。
钱广来等人也都跑到了李沧行的身边,裴文渊看到李沧行盯着此女的架式,微微一笑,低声道:“天狼,不认识此女吗?”
李沧行茫然地摇了摇头:“好像有点面熟,却不知道哪里见过,这几年我不在中原,但这女子武功极高,虽然现在有意地隐藏自己的气息,可在我看来,此女的武功还要在那夺命书生万震和妙珠神算谢婉君之上。”
裴文渊点了点头:“此女乃是前任湖南巡抚之女李沉香,跟谢婉如是同门师姐妹,天份剑术之高,号称昆仑派建派六百年来也算是顶尖的,出道不过两年,就已经名动天下,就连那魔教大师兄宇文邪,上次也是死在此女剑下的。”
李沧行虎躯一震,一下子想起当年和屈彩凤联手打探长沙城的时候,这李沉香和自己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自己化妆成一个乞丐,还硬挨了那谢婉君的一枚铜钱,后来还是这李沉香出言阻止了谢婉君的进一步试探,当时自己的注意力全在防范谢婉君的身上,却没有留意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官家大小姐,居然也是如此厉害的高手。
李沧行的眼睛一直落在李沉香的身上,李沉香的俏脸微微一红,沉声喝道:“好个孟浪的贼子,死到临头,还色心不改!”
李沧行面巾后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尽管他在江湖上已经纵横多年,功力盖世,但面对这些江湖侠女,总是还有些放不开,舌头也像是打了结,辩解道:“我,我,我没有。”
楚天舒哈哈一笑:“想不到天狼大侠竟然对我们帮的沉香有意,上次老夫跟你提过,我们两家就此罢兵休战,这个条件仍然有效,你如果愿意的话,老夫愿意从中说和,让李大人把沉香许配给你!”
李沉香的脸上顿时羞得如红布一般,低下了头,轻声地说道:“义父,我,我才不愿意嫁给这个人呢。”可是她那甜美的声音中,却分明带了一两分欲拒还迎的色彩,完全没有那种断然拒绝的坚决。
李沧行沉声道:“楚帮主,上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回不是我们两个江湖帮派的事情,而是大明官军要剿灭为祸多年的横屿岛倭寇,你是江湖前辈,也是一代宗师,应该知道我等武人学艺,应该精忠报国才是,怎么可以为了一已私利,跟这些倭寇联手,祸害百姓呢?”
楚天舒的眼中寒芒一闪,厉声道:“天狼,老夫还没有糊涂到需要你这后辈小子教训的地步,毛首领是被朝廷逼反的,而且朝堂上的高官重臣,也一直暗中资助那些真正的倭寇,毛首领的部下,多是以前陈思盼的旧部,十个人里有八九个是我大明的子民,谈不上是勾结外寇,最多也只不过是官逼民反罢了,我看你跟那个屈彩凤倒是关系好得很,为什么要对毛首领这样赶尽杀绝?”
李沧行正色道:“楚前辈,如果毛海峰只是占山为王,打劫一下来往商船,那我自然也不会赶尽杀绝,可是毛海峰是个彻头彻尾的倭寇,丧心病狂地攻击沿海城镇,你可知有多少沿海的百姓遭其杀戮,有多少城镇乡村被其烧毁?就是现在,他仍然能集中福建一带的数万倭寇,到处作乱,这对岸的宁德县城给他洗劫过了多少次?这海滩上明军将士的累累尸骨还不能证明他的罪恶吗?”
楚天舒冷冷地说道:“成王败寇而已,毛首领答应过我,你天狼如果和戚家军肯退兵的话,他以后可以不攻击沿海城镇,以前那种行为是被严世藩那个奸贼所逼迫的,毛首领并不是很情愿,现在上泉信之已败,毛首领既然和我合作,自然也不会再听严贼的命令,你说是吧,毛首领。”
毛海峰那高人一头的巨大身形从后面闪了出来,把金刚杵重重地向地上一顿,那蛇坑中的几条蛇尸都给震地跳起了半尺左右,而他那张开的须髯更是不怒自威,铜铃大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李沧行,声音一如以前那样如雷神咆哮:“天狼,本来老子不信你这个家伙,可是楚帮主非说要跟你合作,以前你骗老子的事情,老子暂时不跟你计较,只要你退兵罢手,老子可以答应不去打劫那些沿海城镇,你知道老子一向说话算话的。”
李沧行哈哈一笑:“毛海峰,现在大兵压境,你这里防线尽毁,这时候你却说起求和的事情,真把我当三岁小儿了吗?若是你有诚意的话,为何不在前一阵派人来求和?非要等我们现在杀到面前了才服软?”
毛海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正要开口说话,李沧行却一摆手,阻止了他的开口,朗声道:“你我深知倭寇集团的运作规律,不管是不是严世藩下令,你要维持你这数万手下,只有抢劫沿海城镇这一条路,这笔账你不用推到严贼身上,如果你真有意改过自新,现在放下武器,解散部众,这回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毛海峰再也忍耐不住,吼道:“妈拉个巴子,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上次上了你小子的当,老船主和海哥就是听了你的屁话去招个鸟安,把命都招没了,你小子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拔刀自尽,到九泉之下跟老船主和海哥请罪去,还在这里跟老子吹个毛的大气啊,楚帮主,不用多说了,这小子存心不想让我们活,跟他拼了!”
楚天舒的眉头一皱:“天狼,你自命为大侠,又想要在这浙江和福建之地建立势力,在这里攻击毛首领,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这点你我都是一派之主,不用多说,今天你大兵压境,老夫也不想在这里跟你硬拼,便宜了魔教的贼人,你听我一言,就此罢手,一切都有的谈。”
李沧行正色道:“楚帮主,我之所以跟你还这么有耐心,说上这么多话,就是不想跟你真的刀兵相见,但倭寇为祸东南十余年,大明朝廷和百姓早已经深受其苦,在我看来,无论是浙江的上泉信之,还是福建的毛海峰,都没有什么区别,狼总要吃羊,海盗总要打劫沿海百姓,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是毛海峰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
楚天舒的眼中寒光一闪:“那你跟屈彩凤又是怎么回事?她也一样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山贼,你却多方维护她,你的这番除恶务尽的大道理,为什么这回就不适用了?”
李沧行摇了摇头:“前辈,我多次跟你说过,屈姑娘他们的山寨里养活了许多因为天灾和战乱而孤苦无依的孤儿寡母,至少屈姑娘的巫山派总舵里,那些老弱妇孺是自食其力的,你上次出手消灭巫山派,当知我所言非虚。”
楚天舒冷笑道:“天狼,我看你真的是被屈彩凤那个狐狸精给迷得神魂颠倒,忘了自己姓什么了,那些老头老太,只不过是屈彩凤收买人心所用的,至于那些小孩子,长大以后就教授武功,让他们成为巫山派后备的兵源,这种做法从林凤仙的时候就开始了,又有什么稀奇的,只有你,还有徐林宗这些毛头小子才会给屈彩凤的花言巧语给迷住,失掉自己的判断。你们不愿意做,舍不得做的事,我楚天舒代你们解决,你倒反过来指责我,真不知道你师父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李沧行突然意识到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跟楚天舒这样唇枪舌剑,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今天自从登岛以来,已经超过一个半时辰了,而每天的退潮不过三个时辰,若是再迁延不决的话,潮水一涨,现在登陆的数千军士,都会被淹死在这海中。
于是李沧行大声道:“楚帮主,你我理念不同,多说无益,这横屿岛,我们是一定要攻下的,这点没的商量,只是你我恐怕都不愿意在这里全力一战,伤了和气,对不对?”
楚天舒点了点头:“不错,天狼,我很欣赏你,也不想看你走入歧途,这福建一地,有南少林的蒲田少林寺,也有巫山派的不少分寨,并不是你想建立分舵就能建立起来的,即使你跟屈彩凤联手,最后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女人作了嫁衣而已,何不转而与我合作呢?”
李沧行不想跟楚天舒继续纠缠下去,说道:“前辈,你我如果在此厮杀,不论胜负,我们的兄弟都会损失惨重,伤了和气,以后在江湖上再见面,只怕也难得善了,这梁子会结得越来越大,所以在下提议,你我的部下现在让开一条通道,到岛屿一边单独解决我们之间的分歧,而这横屿岛,是大明官军接了上司的命令要攻击的,我无权干涉,就让戚将军和毛海峰自行解决吧,如何?”
毛海峰双眼一瞪,想要开口,楚天舒却低声道:“毛首领,这个提议对我们有利,依我看还是遵从的好。”
毛海峰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岛上还有三千多忠实可靠的兄弟,即使现在他们攻上了岛,跟他们拼了,也不是没有机会。”
楚天舒摇了摇头:“这李沧行手下有三千多高手,我这回只带来三百多人,本想靠着地利守住,却没想被他这样轻易地破解,现在打起来,胜负难料,即使能挡住他们,也会损失惨重,李沧行的手下本事,你也见到了,即使没有官军,靠这些江湖高手全力进攻,只怕横屿岛也多半守不住。”
毛海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老家就不要了吗?楚帮主,若是有人要攻你的洞庭帮总舵,你也就这样轻易放弃?”
楚天舒冷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毛首领放弃了双屿,不也照样在这横屿岛东山再起了吗。我把李沧行的那五百高手引开,现在离退潮时间不多,他后面的人应该来不及跟上,你的手下靠着太刀和铁炮专门对付戚家军的官兵,这些人不会武功,你的胜算更大一些。”
毛海峰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还是楚帮主想得周全,只要一涨潮,后面的明军就跟不上来,我们就能重新占有优势了。只是楚帮主,你准备如何跟这李沧行作一了断?”
楚天舒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回我有秘密武器,足够对付此人。毛首领,你也得作好万全的准备,万一不敌,也好撤离才是。”
毛海峰得意地笑了笑:“黑鲨号和百余条快船早已经整装待发了,即使横屿失守,我们也能从容退去,记住,楚帮主,东岸的码头有船接应。”
二人商议既定,楚天舒转头对着李沧行说道:“天狼,跟我来!”他的身形如一只紫色的大鸟一般,向着岛西奔去,而三百名黑衣洞庭帮高手,动作整齐划一,也全都跟在楚天舒的身后快速跃纵,只有那李沉香,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沧行一眼后,径直而去,用的是昆仑派的流星赶月身法,轻盈优美,婉若仙子。
李沧行的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裴文渊笑道:“天狼,怎么,对这李沉香为何如此念念不忘?我看楚天舒的提议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啊。”
李沧行摇了摇头:“文渊,不用这样消遣我,我不是重美色的人,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对她的那把剑感觉非常特别,这等神兵,我为何没有听说过?”
裴文渊笑道:“天狼,这也不怪你,你离开中原有几年了,而此女的名震天下,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至于她手上的这把神剑,不是别的,正是那鼎鼎大名的倚天剑!”
李沧行倒吸一口冷气:“倚天剑?”这峨眉派的镇派宝剑,他以前也只是听说,卧底峨眉的时候,曾经几次和了因师太还有林瑶仙等人提及过,对这把神兵的失落,二人都是痛心疾首,念念不忘将之追回。
李沧行挥了挥手,示意兄弟们先去岛西,他自己则慢慢地拖在了后面,和裴文渊边跑边说,四百多名黑龙会的高手们全都迅速地离开了浅滩,只剩下戚家军的将士们仍然留在百步之外的滩头,趁这当口,毛海峰手下的铁炮手们重新列成了队列,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铁炮,而戚家军的将士们则在陈大成的率领下,齐齐地发出一声喊“灭倭”!便开始潮水般地向着倭寇的铁炮阵涌去。
李沧行没有回头看滩头的战况,此起彼伏的铁炮轰击声和惨叫声,以及刀兵相见时的碰撞声,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百步距离,三段击法,是挡不住这些勇悍的义乌将士的,从花街之战的情况来看,戚家军面对这些各自为战的倭寇,只要结成鸳鸯阵法,那战局就会变成一边倒的屠杀,这也是李沧行能放心大胆地答应楚天舒的条件,跟他到岛屿西侧解决恩怨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