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烟雾消散之后,张三平却只见一个身着红衣,霜发如雪,面目美如天仙的女子,双手持着一对镔铁雪花刀,而右手的长刀正指向自己的咽喉,一道若有若无的淡红色刀气透过刀身而出,作狼牙状,停在离自己喉结处不到三寸的地方。
张三平这一下吓得魂都快没了,声音都在发着抖:“你,你,你是屈,屈彩凤!不可能,这不可能!”
屈彩凤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张三平,怎么就不可能了呢?当年让你逃得一命,这下子连本带利收回来,也不为过,青城派两百一十七人都死在我们手上,你正好去陪你的同门师叔师兄弟们,岂不是很好?”
张三平的脸都吓得如金纸一般,也因为手腕处失血过多,一阵头晕目眩,左手中的长剑再也拿不住,一下子落到了地上,膝盖一软,人也跪倒在地,晕了过去。两个寨兵连忙上前把他扶起,给他的断腕处包扎了起来,又喂下他两颗丹药,在他背上的穴道推血过宫,如是良久,张三平才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杨一龙被屈彩凤的雷霆手段震得无话可说,动都不敢动一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屈彩凤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杨寨主,咱们的事情过会儿再说,我有话要跟这位沐王府派在这里的张总管说,还请你免开尊口。”
杨一龙被屈彩凤这样说过后,哪还敢再多说半个不字,只能点点头站在一边,刚一抬头,只看到另一个站在屈彩凤身边的“史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背着一把古色古香的长剑,清秀脱俗,如仙子一般的道姑,云鬓高耸,发如乌云,肌肤胜雪,瓜子脸上,杏眼瑶鼻,一对娇艳的红唇略厚,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杨一龙本想说些什么,可是一想到屈彩凤刚才那笑中断人手腕,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的那股子狠辣劲,只觉得背上汗毛直竖,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屈彩凤冷冷地说道:“张三平,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和谁说话吗?”
张三平有气无力地回道:“我知道你是屈,屈寨主,小人有眼无珠,不识你老人家尊容,实在该死。”
屈彩凤面无表情,声音却如珠落玉盘般的动听,可在此时的张三平耳中,每个字都像是催命的丧钟:“张三平,今天和我的这番对答,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我屈彩凤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别说沐王府,就是皇帝老子,老娘也不放在眼里,若是有半句虚言,你就等着你的主子来收尸吧。”
张三平的额角冷汗直冒:“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屈寨主请尽管问。”
屈彩凤冷笑道:“你来这滚龙寨多久了?”
张三平忙答道:“小的来此三年七个月了,就是在贵总舵遭难后,沐王爷带兵攻打滚龙寨后,杨寨主举寨投降,然后沐王爷派了小人在这里监视。”
屈彩凤的嘴角勾了勾:“平日里你是如何跟沐王府联系的?”
张三平回道:“每个月会有一趟沐王府的商队经过这里往西藏过去,又有一趟从藏地返回的商队去沐王府,我是借这两个商队的人给沐王爷传信的,此外,遇有紧急情况,也会飞鸽传书。”
屈彩凤点了点头:“那这回你为什么要亲自下山,去一趟沐王府?”
张三平咬牙道:“这是杨一龙的意思,他说这次上面派了两个厉害的使者来,显然来者不善,要我亲自向沐王爷汇报此事,当面问到应对之法,我觉得有道理,本来我担心我离开这寨子,会被你们察觉,可杨一龙说你们讨厌我,不想见到我,加上我断了手指,正好可以说是闭门修养,于是就让我下了山。”
屈彩凤微微一笑,扭头看向了杨一龙,尽管她现在的笑容能迷倒每个男人,可是在杨一龙的眼里,却无异于催命的判官,只听到屈彩凤轻启朱唇,问道:“杨寨主,是这么回事吗?”
杨一龙心知今天再抵赖也是没用,一咬牙,点了点头:“姓张的说得不错,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让他下山的主意,是马三立出的。”
屈彩凤轻轻地“哦”了一声:“难怪这么多看见不到这位马寨主,他也是跟你们一样,臣服于沐王府的吗?”
张三平摇了摇头,抢着答道:“不,马三立的扣虎塘上次没有被沐王爷出兵攻击过,所以也没有和我们达成过这种类似滚龙寨的协议,据小的所知,沐王爷并没有在扣虎塘放人监视。”
屈彩凤笑道:“这就奇怪了,不投降的扣虎塘反而没有被沐王府攻打,难道他的靠山比沐王府还要强,让他们不敢有所行动吗?”
张三平叹了口气:“小的曾经问过一次沐王爷,可他却直接让我不许再问此事,而且自始至终,沐王府都没有出兵攻打过扣虎塘的意思,依小的看,一定是扣虎塘的后台强过沐王府,或者是跟沐王府有什么协议,才会如此。”
屈彩凤收起了笑容,对张三平说道:“所谓的杀人越货的点子,究竟是谁出的?”
张三平连忙说道:“屈寨主,你可要明察啊,这种事情早在我来这滚龙寨之前,他们就一直在做了,只不过以前是假扮盗贼,到几十里外的茶马古道上打劫,后来巫山派总舵覆灭之后,他们也就放开了胆子,公然在这里拦路抢劫了,因为大多数商队挂着沐王府的旗号,他们不敢抢,所以就对那些没挂旗号的商队经常杀人越货,只要有敢反抗的,或者交钱动作慢了点的,就直接动手杀人。”
屈彩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异常凌厉,猛地一回头,直刺杨一龙,刺得他心里一哆嗦,几乎站立不稳:“杨一龙,这张三平所言,可否属实?”
杨一龙面如死灰,汗如雨下,本想否认,后来还是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我姓杨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错,这几十年来,我们滚龙寨和扣虎塘两家寨子,都是做这种没本钱的买卖,以前依附于你们巫山派时,我们还只能玩点偷偷摸摸的,这几年日子不好过,我们也不再管什么绿林规矩,不然总不能让全寨的兄弟们都喝西北风吧!”
屈彩凤的眼中杀机一现:“这几年的事情我先不提,就是前面那些年,你爹没死的时候,你们不杀人就不能过下去了吗?盗亦有道的道理你们不清楚?杀得这商道上没有来往客商了,以后你跟谁收钱去?”
杨一龙突然吼了起来:“屈彩凤,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巫山派当然靠了那个太祖锦囊,权大财多,官府也不敢动你们,只靠着收来往商队的过路费和各分寨的份子钱,就能过得很好,可我们这滚龙寨地处苗疆,本就极为穷困,若不是有这茶马古道,根本是活不下去的,你们总舵在的时候也只会每年让我们上交份子钱,却从不助我们对付沐王府,在这云南地界上,沐王府,魔教,我们都得打点,那时候你们的人在哪里?!”
屈彩凤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事情,你们为什么从来不跟我提?”
杨一龙哈哈大笑:“跟你提?提什么?你们总舵自然是衣食无忧,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养着几万老弱妇孺,对于我们各地的分寨,又要我们遵守那些狗屁规矩,又要我们每年出份子钱,你们跟伏魔盟打打杀杀,还要我们出人助战。真当我们这些各地的寨子跟你们一样,钱能从天上掉下来?”
“屈彩凤,实话告诉你吧,我爹和马三立当年对你师父林凤仙那么恭顺,不是因为她救过我们,而是她手里有那个让皇帝也忌惮三分的太祖锦囊,有了这东西,巫山派是没人敢动的,我们打起巫山派的旗号,在这云南的地界上,沐王府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所以别以为我们几次出人出力去帮总舵的忙,是真的对你们有多忠心,无非就是不想总舵倒了,我们在这里也没的混。”
屈彩凤冷笑道:“你今天倒是很干脆嘛,这些话为什么当年不对我们师徒说?如果你们有困难,我们可以减免你们的份子钱,甚至给你们补助。”
杨一龙冷冷地说道:“我们一家不交份子钱了,你还能让家家不交吗,如果各分寨都不交,那你们还怎么维持你总舵这几万人的生计?屈彩凤,从一开始你和你师父就没弄清楚一件事情,我们绿林人士,就是不想守那些规矩才会上山落草,若是个个仁善为本,那当顺民好了,何必要上山为匪呢?你们要我们这个不强,那个不杀的,就像让狼盯着羊不让吃,这可能吗?”
屈彩凤的脑子变得一下子很乱,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师父坚守了一辈子的理念,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屈彩凤不信地摇着头:“不,不可能的,我不信,杨一龙,你们几个寨子打家劫舍,多行不义,只是个别现象,我巫山派下属的分寨都是好好的,我每年都派人明察暗访,没人像你们这样杀人越货,做尽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你骗人,你一定是骗人!”
杨一龙得意地狂笑道:“屈彩凤,你貌似精明,其实根本不懂人情事故,就你们以前那样每年来的明察暗访,我们各家山寨有的是办法对付,像我们两家就是远赴几百里外,蒙面做案,得手后再运回山寨,别的山寨也是各有高招,有的还会收买镖局,杀人分赃,各种手段多了去了,只要不在自己的地界上犯事,你的那些巡察使者又怎么能看得出来?”
“实话告诉你吧,屈彩凤,每年能向你们交得出份子钱的山寨,没一个是会守你们这些规矩的,按你说的每趟抽成才给百分之二,我们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去,走一趟镖的钱都不止这些了。”
屈彩凤的身子微微地晃了晃,沐兰湘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可屈彩凤根本顾不得这些,杏眼圆睁,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那你们为什么现在就敢这样公然抢劫杀人?就是因为总舵不在了,没人管得了你们了吗?”
杨一龙哈哈大笑道:“不错,连沐王府都默认这种事情,没来管我们,只要我们交够了孝敬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茶马古道上的利润极大,走一趟就能赚个三四倍,那些想发财又不肯交保护费的人,就想着碰运气,走这条道,其实我们都清楚,从藏区的康巴到昆明,只要有商队上路,沐王府的人都会通知我们,我们也不会队队都抢,总会让几队侥幸通过的,不然要是队队都不得过,那没人走这条路,或者全都去交了沐王府的份子钱挂起他们的旗号,那我们可就什么钱都收不到了。屈彩凤,这才是我们这些下面山寨的生存之道,你懂么?!”
屈彩凤咬了咬嘴唇,美丽的朱唇下现出一排细细的牙印:“好个生存之道,杀人越货也有道理了,按你的说法,财物抢了就抢了,为什么要杀人!”
杨一龙冷笑道:“有些商队想要避开我们滚龙寨,不惜翻山走小路,对于这种想占便宜的,那就让他全队都抛尸荒野,走大路识相的话货留下,人可以保一命,走小路嘛,嘿嘿,就别怪爷爷我心狠手辣了!”
屈彩凤恨恨地说道:“杨一龙,你老实说,这些年,你杀了多少过往的客商?”
杨一龙勾了勾嘴角:“几十个商队吧,具体多少人我哪记得,每个月都要宰一两顿这样的肥羊的,加起来总有个四五百人吧,怎么,屈彩凤,你是不是想为了这些人,向我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