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珠等三人到了嵩山,遍寻三凤、冬秀二人踪迹,一点影子也无。慧珠随师多年,熟悉寺庙中规条。因来时算出二女是往嵩岳一带,估量尚未远去。便命初凤带了金须奴在少室等候,以免惊骇俗人耳目。独向少林寺一带庵观中寻觅禅友,打听下落。
那少林寺在元明之际,正是极盛时代,能手甚多。慧珠原从后山赶向前山,因寺中方丈智能以前曾有一面之缘,打算寻他,询问门下僧徒,在每日樵苏挑水之时,可曾见过像二女打扮的女子。不料行近少林寺还有三数里远近,见前面悬崖陡立,上出重霄。崖侧一条深涧挡住去路,宽约二丈。正欲飞身越过,忽听木鱼之声起自天半,心中诧异。抬头一看,悬崖危壁上面附着一片灰云,云影里映现着一株古怪松,斜坐崖隙,那梵呗之声,便从那里发出。慧珠知道当地异人甚多,见那僧人故炫精奇,来路不正,不愿招惹,装作不知,径直纵过涧去。身才立定,便听洪钟也似的一声“阿弥陀佛”,眼前现出一个红衣赤膊、相貌极其凶恶的番僧,左手持着一柄铁禅杖,背着一个大盆般的铁钵,右手单掌当胸,指着慧珠道:“此山豺虎甚多,女檀越孤身独行,意欲何往?可要和尚护送一程么?”慧珠知他来意不善,暗中留神,合掌当胸答道:“弟子因来此游玩,中途失去两个伴侣,欲往前面少林寺中探听有无人见。自幼曾学过少许薄艺,虽是独行,倒也不畏豺虎。前行不远,即可到达,无须烦人保护。禅师好意,只有心领了。”
番僧闻言狞笑道:“女檀越竟与少林寺智能贼和尚是旧相识么?我奉大力法王之命,来此已有九日。每日早晚功课完毕,便到寺前寻他。他却缩头不出,弄些障眼法儿将寺门封锁,不敢出面。本当冲了进去,又觉我和尚老远到此赶尽杀绝,未免有些不好。昨日我已递了法牒,限他三日将全寺让出,由我住持。今日已是第二天了,还没见他动静。且等三日过去,仍没回音,我便用佛家禅火将全寺一火烧个精光。昨日我已在寺前大骂,你那两个同伴不知轻重,竟敢出言和我顶撞,被我略施佛法,将她二人锁在后山天荡崖洞底之内。预备这里事完之后,将她二人献与法王享受。我看你生得比她二人还要美貌,又是她二人的同伴,正好打做一路,乖乖由我送往崖洞之内等候,免得丢丑。”
慧珠一听,以智能那般道行,竟由他在本山猖狂胡为,这个番僧必非易与,如若力敌,恐怕不是对手。三凤、冬秀被他摄去,又不知天荡崖在后山什么所在。莫如将计就计,等他到了崖前,再用师父所传遁法脱身回去,告诉初凤、金须奴,想主意救人除害。想到这里,刚要张口答话,那番僧已好似看出她心意,两道浓眉倏地往上一皱,骂道:“你这贱婢!目光不定,想在大和尚面前捣鬼,哪里能够?你这个贱货,好好善说,叫你随我到天荡崖去;若然不听,非出乖露丑不可。”说罢,将袍袖往上一举,慧珠见势不佳,暗道一声“不好!”正待行法遁走,猛觉眼前一亮,一片黄云已将身子罩住。知道逃走不及,连忙手中捏诀,盘膝坐定,将小乘法术中的金刚住地之法施展出来。先将身子定在山石上面,化为一体,以免被敌人的妖云卷走。然后虔神内照,一拍命门,放起一片银光,将身子护住。这佛门小乘法术专备修道人在深山中修道防身之用,专一以静制动。虽不善攻,却极善守,只要心不妄动、神不乱摇,任你多厉害的邪术也难侵害。
那番僧原是西藏大力法王妖僧哈葛尼布的大弟子,所炼邪法妖术甚是厉害。因为路过嵩山,想起少林寺方丈智能为人正直,剑术高强,法王手下红衣妖僧屡次吃他大苦,气忿在心,又觊觎寺中那片基业,仗着自己新近炼成了一种毒火红砂,亲往寺中寻仇。谁知智能早已得了能人报警,知道一时难以抵敌,一面用飞钵传书,各处求救;一面约束手下徒众禁止出外,紧闭寺门,外用法术封锁,以待救援。番僧见全寺均被云封,知道内藏奇门妙用,攻不进去。连在寺前辱骂了几日,始终不见人出来。又防中了诱敌之计,不肯轻易施展毒火,好不气闷。
那三凤同了冬秀离了紫云宫,原打算游历天下名山古洞,寻访仙师。无奈一个是自幼深居海底,各地名山胜域均无闻知;一个虽是自幼随了父亲保镖,闯荡江湖,仅知道一些有名的江湖好汉,至于神仙居处,仍是茫然。二人先在海外闲游了几处岛屿,觉得景致平常,不似仙人所居,好生扫兴。末后冬秀想起幼时曾听父亲说起,嵩山少林寺惯出能人异僧,名头高大,有一次曾亲见寺中一个和尚放出飞剑,斩人于数十里外等语。不知事隔多年,寺中还有这种能人无有?便和三凤说了。三凤笑道:“我们姊妹几个,哪个不会?何况我们深居海底仙宫,出入惊涛骇浪。大姊曾说我们本领道法已和散仙差不多了,寻常能放飞剑的人,寻他有甚用处?”冬秀道:“话不是如此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拿金须奴说,他的本领已比我们二人高强得多,如论道行,还远在大姊之上。但是每一提起他那对头铁伞道人,事虽过去,还在胆寒。我们此次出门,原为争这口气,不成不归,有志者事竟成。且不必单说前往嵩山,你我把天下名山,人迹不到之处,全走一遭,早晚必能遇上。即使我们真个仙缘浅薄,开开眼界,长点见识也是好的。”三凤本无目的,因在安乐岛时常听冬秀说中土山川雄秀,如何好法,早就神往。既然嵩山常有异人剑仙来往,便先往嵩山一游,到了再议行止。
当下说定,同往嵩岳进发。一入中土,遇见繁华城镇,也曾降下去游览,就便访问嵩山少林寺的途径。冬秀因二人所着都是仙家衣履,惹人注目,想起乃父在日之言,江湖上行走,不宜过事炫奇。虽说现在所学已离仙人不远,到底还怕遇见能手。一落地,首先将从紫云宫中带出来的两枝珊瑚,向大城镇中去换些金银备用。那珊瑚,紫云宫后园中到处皆是,冬秀所带虽是两枝极小的,在尘世上已是无价之宝,立刻便将金银换来。先买了两身寻常衣履,与三凤一齐换了。有了前车之鉴,仗有灵丹辟谷,除打听出附近有甚名山胜迹,必去登临外,大都无甚耽搁。不消数日,已达嵩山。先在山麓降下,商量了一阵,然后往少林寺中走去。
此时少林寺声望虽称极盛,但是山径崎岖,犹未开辟。除慕名学艺和有本领的人来往外,寻常人极少问津。二人在来路上已屡听人说起少林寺的威名远震,寺中和尚如何勤苦清修。有了先人之见,不由起了几分敬爱之心。冬秀更是满心记着昔日江湖上寻师访友的步数。因寺庙中不接待女施主,原打算到了寺前遇着本僧,略显身手,将寺中人引了出来,看看有无真实道法,再行定夺。起初以为这么大一座丛林,纵不接待女客,进香的男子必不在少。谁知入山走了好一程,一个人影俱未遇上。二人也未觉奇异,仍往前走。没有顿饭光景,已经望见前面树林隙里,红墙掩映,知离寺门不远。正待前行,耳边忽听喝骂之声。再往前几十步,便出树林,半山崖上现出一座大庙,墙宇高大,殿阁重重,看去甚是庄严雄伟。只是庙门紧闭,庙前岩石上坐定一个身背大铁钵,手持铁禅杖的红衣番僧,正在戟指朝着寺门大骂。三凤还要前进,还是冬秀机警,忙把三凤一拉,同时止步,躲在一株古树后面,看那番僧动作。那番僧说话声如洪钟,所骂之言俱都不堪入耳。骂了一阵,想是骂得火起,猛将手中禅杖一起,一脱手,便化成一道半红不黄的光华,龙蛇一般直往寺门冲去。转眼冲到,倏地寺前起了一片粉红色的云烟,弥漫开来,将全寺罩住。光华只管左冲右突,休想前进一步。气得番僧口中喃喃念那梵咒,满头须发皆张,状如丑鬼,仍是无用。只得将手一招,收了回来。光华才敛,寺前云烟也跟着隐去,依旧大门紧闭,庙貌庄严,巍立在半山之上,没有丝毫伤损。那番僧二次持杖大骂了一阵,又将禅杖化成光华飞起,在云烟中冲突了些时,又重飞回。如是者好几次。
三凤越看越气,大忿,便向冬秀道:“这贼和尚同人家有何仇恨?他骂了这半天,人家关上门不理他也就是了,为何这般辱骂不休?待我去问他去。”先时番僧脸朝寺门,本不知道二女藏处,骂得正在起劲,忽听二女说话声音,便即回身寻视。三凤本是初生犊儿不怕虎,随说便走了出来。冬秀虽因生长江湖,除聪明机警外,历练也甚寻常,在树后看出了神,三凤说话时节,也未拦阻。及见番僧闻声回视,知要出事,想拉三凤,已是不及,只得跟着迎了上去。三凤指着番僧问道:“庙中和尚,与你何仇?人家怕了你,不出来,为何还要苦苦辱骂作甚?”番僧也未还言,睁着一双怪眼,只管上下打量二女。三凤见他神色鬼祟,越发不耐,正要喝问。番僧狞笑着答道:“听你说话,你莫非与智能贼和尚相好么?我奉法王之命,到处寻找美貌女子,数日以来,并未寻着一个可意之人,不想无心相遇。识时务的,快快归顺,等我破了少林寺、杀了智能,带你二人去到法王那里,叫你快活不尽。”一言未了,三凤早已怒气填胸,按捺不住,娇叱道:“贼和尚!死在眼前,还敢胡言!”说罢,左肩摇处,一道青光直往番僧头上飞去。冬秀见三凤业已动手,知道番僧凶横,决难善罢甘休,也将飞剑跟着放出,上前夹攻。番僧见二女同时放出飞剑,哈哈大笑道:“难怪贱婢猖狂,原来还会这些伎俩。禅师面前须容不得尔等。”随说,随将手中禅杖抛起,化成一道半黄半红的光华,疾如闪电,将二女飞剑接住。三凤见飞剑无功,正想探怀取宝,番僧口中念动梵咒,倏地大喝一声,手扬处,一片乌黑云烟飞向二女顶上。二女还未及施为,已被云烟罩住,猛闻一股奇膻之气,立时头晕眼花,再也支持不住,只觉身子悬空,半晌方才落地。等到醒来一看,身子已在一个石洞之内,四外阴黑。几次想行法冲出,谁知番僧业已用了妖法,将石洞封闭禁制,洞壁比起百炼精钢还要坚硬十倍,一任二女用尽生平本领,休想损伤分毫。
妖僧将二女困入少室石洞以后,因寺门有智能法术封锁,攻不进去。心中贪恋二女美貌,本想先用一个。又因法王这次所需有根基的少女正是两名,恐日后知道怪罪,只得作罢。仍回崖壁上面,算计寺中不见人出,不是等候救兵,便是设有埋伏,想诓自己毒砂。决计再等数日,寺僧不肯投降,便用魔火化炼全寺,逼他出来。那时再用毒砂,一个也难漏网。自己仍不攻进去,以免中了敌人奇门遁法。
正在唪诵魔咒,忽见崖壁转角又走来一个绝色美女。慧珠本是千年老蚌转生,丽质仙根,比起初凤姊妹还要美貌得多。番僧见了,如何舍得放过。便飞身下去,拦住去路,以为也和前日两个美女一样,手到擒来。不想慧珠虽不善攻,却精于守,坐在地上,身子竟似与山合体,生了根的一般。番僧连用妖法,但都未能将她摄走。两下相持了大半日工夫,番僧想去少林寺前恶骂,不能分身。崖下面不比崖壁之上,可以远观寺中虚实,又恐智能乘机逃走,就此罢手,心又不甘,好生委决不下。这一面,慧珠虽仗小乘佛法,用禅功入定,屏御百魔。无奈这种法术只能防身,不能冲出妖云氛围逃走,除了静以待变外,别无善策。还算自幼出家,心神澄定,不为恐惧忧危所扰;否则心神一乱,真灵失了主宰,定遭毒手无疑。
两下正在相持,忽听暴雷也似一声长啸,空中飞下四道光华,直取番僧。番僧见来的敌人是三个绝色少女和一个脑披金发、相貌奇丑的怪人。三女当中,一个穿着一身仙衣霞裳,另外两个正是日前被自己擒住,囚禁少室的女子。那封锁少室的魔法极其厉害,不知怎能到此?心中大吃一惊。那仙女装束的一个,剑光尤其厉害。一面飞起手中禅杖,化成一道红黄色的光华迎敌;一面口诵真言,打算行使妖法取胜。谁知新见一男一女的剑光,疾如电掣虹飞,自己一柄禅杖竟然应付不了,急迫中大有有力难施之势。知道稍一疏虞,被敌人飞剑攻近身旁,不死必伤。不敢怠慢,连忙转攻为守,先将禅杖招回,护住全身,再作计较。
这来的正是初凤、三凤、冬秀和金须奴四人。原来初凤、金须奴自慧珠走后,二人便在山头闲眺,等候慧珠回音。初凤忽然想起金须奴得道多年,便问他嵩山可曾来过,少林寺中可听说有甚能人?金须奴道:“小奴生长极荒寒海之地,距离中土甚远,先时所知俱是海外散仙。后来因为心怀远志,也曾数游中土名山胜境,访求正道。这嵩山虽是旧游之所,还在数十年前来过两次,彼时少林寺仅有几个精通武艺的高僧,无甚出奇之处。倒是末次重游此山,在少室绝顶遇见两个矮子在那里对弈,小奴不合欺他们生得矮小、貌不惊人,躲在他二人背后,暗用禁法,将棋子移乱取笑。不料棋子没有移动,如非那两个矮子意在儆戒,不肯伤人,险些丧了性命。就这样,还被他们用剑光将小奴圈住,跪在他二人下棋的石旁七天七夜,直等那一盘残棋终了,才行释放。后来一打听,才知二人是有名的嵩山二矮白谷逸和朱梅。他们年纪不大,学道日子更是不久,却是得了真仙传授,不但剑法高深,彼此已有半仙之分。只恨缘悭眼拙,遇见异人不去跪求度化,反而意存戏弄,自找无趣,后悔了好些年。如今不知可在那里隐居没有。除此以外,四川峨眉山还有一位极厉害的正派剑仙,名叫长眉真人,宋初已经得道,只为发下宏愿,要创立一个正派教宗,积修十万外功,才行出世,所以至今还未飞升。别的正邪各派异人能手虽多,据小奴所知,当以此人为目前在世正邪各派散仙中的魁首了。”
初凤听得高兴,便想叫金须奴领往少室,一寻仙踪。问他以前曾经开罪,此去可有妨害?金须奴道:“小奴被他二人收去剑光释放时,曾听他二人说,小奴虽是异类,平日尚知自爱,看去没有恶意。自随主人在海底仙府修炼天箓秘笈,不仅道行增长,心地愈觉光明正大。这类仙人大都除恶奖善,自问无过,至多无缘不见,否则不在此地隐居,决无别的妨害。不过我们离开这里,恐老主人回来相寻费事罢了。”初凤道:“这有何难?”说罢,放出飞剑将路旁大树的皮削去数尺,划上几行字迹,请慧珠回来,前往少室相晤。当下同了金须奴同往少室飞去。剑光迅速,相隔又近,转瞬便即到达。刚一落地,金须奴首先惊“咦”了一声,同时初凤也看出山顶四围隐隐妖气笼罩。情知有异,再一寻找少室的门户,竟是无门可入。初凤猜是内中必有妖人盘踞,悄问金须奴:“洞中潜伏的人虽然路道不正,一则他没有招惹我们,不犯多事;二则我们俱是初次出门,不知外面各派中人深浅,万一抵敌不住,岂非求荣反辱?还是回到原处去等母亲吧。”金须奴闻言,仔细向四外看了一阵,答道:“话不是如此讲。仙家内外功行并重,主人此时内功已经修成了十之八九,外功却一件未立,除恶去害,分所当然。这妖气如此浓厚,洞中决非安分之人。如今我们明明算出三公主现在此山,到此却遍寻无着,说不定陷落洞中妖人之手,也未可知。再加我们既然到了他的门户,他在洞中不会不知道,却不出面,又将洞门用妖法封闭,情更可疑。主人不可大意,被他瞒过。万一三公主真个被陷,夜长梦多,如为妖人所害,那时悔也无及了。”
初凤听他说得有理,不禁着起急来。地阙金章中原有拨云破雾之法,连忙禹步立定,施展起来。不消顷刻,妖云尽扫,现出洞门。入内一看,里面还有一层门户,门外有一玉屏风,将出入道口堵得严严实实。试用手推了一推,觉出坚固异常。一心惦着同怀好友的生死下落,也不再寻洞中有无能人,左肩摇处,放出剑光,直往玉屏上射去。眼看剑光飞近玉屏,倏地眼前一晃,现出一个矮子,一伸右手,便将剑光接去。初凤大吃一惊,忙又将第二道剑光放出,才一飞近矮子面前,那矮子只笑了一笑,一伸左手,又将第二道剑光接去。初凤痛惜至宝,忙运玄功,打算收回。谁知一青一白两道光华,只管似龙蛇般在矮子手上乱掣乱动,一任初凤用尽心力,哪里收得回来。正在着忙,忽听金须奴在旁高叫道:“主人快请住手!这位真人便是我说的那位矮仙师。”一言未了,猛地又听矮子笑道:“你们既无本领去破别人妖法,没得将我们这座玉屏风毁去,你们赔得起么?这剑还你,还不快些进去救你妹子。”说罢,影子一晃,两道剑光已经飞回,矮子踪迹不知去向。再看当门的一座玉屏风,已于转眼工夫移向壁间。初凤虽然道法已非寻常,因为初逢异人,似这般神龙见首,也闹了个迷离倘恍,不知如何是好。
金须奴毕竟懂的事多,见初凤还在迟疑,忙道:“仙人已走,三公主定在里面,还不快去解救!”初凤被他提醒,不暇答话,匆匆往洞内便走。行没几步,忽听洞内深处隐隐有两个女子怒骂之声,颇似三凤、冬秀口气。心中怦地一动,忙即抢先冲了进去。刚一起身,忽然一道剑光从黑暗中劈面飞来。幸而初凤剑术煞有根底,知道来势太猛,不及迎敌,忙用遁法避过。身刚立定,又是一道剑光接踵而至。跟着冲出两个女子,定睛一看,果是三凤和冬秀二人,已是急得满头大汗,神色甚是狼狈。同时金须奴也由外赶到,彼此认清面目,俱都喜出望外。
三凤道:“我们在少林寺前,被一个红衣妖僧用妖法困此洞内,已经二日,用尽法术飞剑,俱难脱身。本来都绝了望,准备妖僧再来,用剑自杀。适才猛觉洞壁虚软,死中求活,拼命往前一冲,竟然空若无物。不想却是姊姊亲来解救。二姊可同来么?”初凤一听困她二人的果非适才所见矮子,对头是另一个红衣妖人。一同出洞,各将前事一说。金须奴又重将矮子来历及适才所听语气,解说了一遍,这才明白封洞妖法还是矮子所破。只不知这洞既是矮子清修之所,何以又容妖僧将人困入洞内?因听三凤、冬秀说那红衣妖僧正与少林寺中和尚为难,又那般好色作恶,恐慧珠前往遇上也遭了他的毒手,话一说毕,便即领了众人直往少林寺前飞去。
行至中途,便望见下面妖云蒸腾。低头仔细一看,那红衣妖僧正站崖下,面前一幢云雾凝聚不散。金须奴目光厉害,断定雾中被困的人正是慧珠,必有防身法术,所以尚未被妖僧擒去,快救还来得及。三女闻言,同仇敌忾,忙即招呼一声,各自将手一挥,纷纷将剑光飞起,直取妖僧。论四人此时的道力法宝,初凤虽然最好,也非妖人对手。偏是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妖僧骤不及防,又是满腹轻敌之心,这才闹了个手忙脚乱。纵有一身妖法和毒火神砂,不但一时施展不开,收回禅杖护身时,略一心慌疏忽,还几乎为初凤飞剑所伤。好生咬牙痛恨,一面暗想恶毒主意,报仇雪忿。
且缓说妖僧暗中施为。只说初凤等四人用剑光困住了妖僧,忙即行法驱散妖云,与慧珠相见。母女难中重逢,自是惊喜交集。初凤因妖僧有光华护住身体,不能将他除去,正待另想法宝取胜,忽见妖僧身旁飞起一团绿阴阴的妖焰,里面夹杂着许多红黄火星,风卷残云般往上直升。四人的飞剑光华竟阻它不住,眼看飞入空中,布散开来,就要往四人头上罩下。
猛地想起仙箓上曾载有各派邪法异宝中,有一种都天毒火神砂,厉害无比,遇上须要速避,一沾身上,立时把道行打尽,化成脓血而亡。但并未载着破法。所说形状与此相似。同时又听慧珠、金须奴同声高喊道:“妖法厉害,你们还不快躲!”
大家正在忙着,忽然身后一阵风声吹到,眼前人影一晃,现出一僧一道。慧珠见那僧人穿着法衣,相貌甚是庄严,正是少林寺的方丈住持智能。那道人不认得,生得形容古怪,凹鼻凸眼,两颧高耸,骨瘦如柴。面目手足比墨还黑,一张阔嘴唇却比胭脂还红。微一张口,露出上下两排雪也似白的密齿,三色相映,越显分明。手持一柄铁伞,一纵到便即将伞撑开,大有丈许。先时伞上起了一股浓烟,烟中火星四外飞溅,布散开来,遮蔽了数亩方圆的地面,恰好连慧珠等四女一男一齐护住。这时上面番僧的毒火神砂也自天空布散飞下。两面刚一接触,道人铁伞上的火星黑烟越来越浓,倏地往上一起,立刻烟火消散,化成一片乌光,将毒火红砂托住,往上直升。对面番僧想已看出不妙,急得满头大汗,口中梵咒念个不住。放出去的毒砂兀自收不回转,眼看被敌人那柄铁伞越托越高,变得越来越小,渐渐都附到伞上,凝在一处。
猛听道人大喝道:“大胆妖僧!我师侄智能在此清修,与你有何仇恨,你每日上门欺人?他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你还倚强逞能,限他三日之内献出少林寺,否则便用魔火将全寺僧徒炼化。你不过凭着老秃驴的妖势胡作非为,有何本领道行,敢口出狂言,把数百年清净禅林化为灰尘?今日祖师爷特地从海外追来,领教你佛教中的妖火,到底有多大狠处,原来也只如此微末伎俩。本当暂饶你的狗命,由你归报老秃驴前来送死。只是情理难容,此时想逃,焉得能够!”说罢,袍袖扬处,飞出七道尺许长的乌金华光,直取番僧。当道人初来时,初凤姊妹和冬秀三人看出来了帮手,不但未将飞剑收回,反倒运用玄功指挥飞剑,将番僧困了个水泄不通。妖僧一柄禅杖护身已觉不支,加上毒火神砂被道人铁伞托住,飞入云空,不见踪影,知被收去,越发心乱着忙,哪里再禁得起道人的黑门散仙多年修炼的至宝修罗神钉。看见七道乌光飞来,刚暗道得一声:“不好!”打算弃禅杖不要,借了遁光逃走,已是不及。被那七道乌金光华分光直入,相次打在身上,“哎呀”一声,翻身栽倒。道人更是狠毒,接着将手一指,那乌光便似七道小电闪一般,围着番僧尸首乱闪乱蹿,不消顷刻,便刺成一堆鲜血烂肉,才行收了回去。
慧珠忙领众人上前参见时,忽然一眼看到金须奴跪在道人身侧,索索索抖个不住,心中好生奇怪。智能见慧珠朝他行礼,只打了个问讯。那道人竟连理也不理,慢腾腾先从身后葫芦内倒出一些粉红色的药粉,弹向番僧死尸的腔子里。然后指着金须奴骂道:“当年我在极海钓鳌,你竟敢无故坏我大事。后来被我用法坛将你封闭,原想将你永埋海底,万劫不得超生。不想海底潜伏着你的同类,将我法坛毁去,潜藏海眼之内。那时我因忙着擒鳌,不暇寻你算账。你这孽畜偏也灵巧,在我禁期之内,居然潜伏了九年没有出世。今日相遇,你以为我的限期已过,可以饶你?谁知我那九首金鳌自从被你惊走,再也不肯上钩,累我多年不能飞升灵空天阙。非用你这千年得道鱼人的灵心,不能将那金鳌钩住。你如知事,等我宝伞飞回,乖乖地随我回转极海,由我取用。我恩开一面,当可助你转劫托生;否则形神一齐消灭,化为乌有,悔之晚矣!”
初凤见道人装束打扮和所用的一柄铁伞,又见金须奴伏地害怕神气,已猜出他是金须奴的对头铁伞道人,闻言正在惊惶无计。旁边三凤始终不知番僧毒火厉害,因看道人倨傲,已是不悦,还念在他有解围之德,没有发作。及听了道人这一席话,竟要强取金须奴的性命。平时和金须奴虽有嫌隙,到底是自己人,不由敌忾同仇,勃然大怒,走上前去,对道人说道:“这个金须奴平日在海底潜修,从不出外生事。此番随了家姊来到嵩山,也未做过一桩坏事。你执意要伤他的性命,是甚缘故?”道人朝着三凤冷冷一看,答道:“无知女娃,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谁不知我铁伞真人言出法随?休说你们这几个小女孩子,便是各派群仙,谁敢与我违拗?念你年幼无知,不屑与你计较,快些住口,少管闲事,以免自找无趣。”
三凤正要发作,慧珠和初凤见智能那般恭谨,及金须奴害怕样子,深知道人难惹,刚在彼此用目示意,一同跪下,代金须奴乞命,一见三凤神色不善,怕她闯出祸来,越发不妙,正要上前禁阻。忽听“叭”的一声,道人手捂着左脸直跳起来,四下观望,目露凶光,似有寻仇之意,心中不解何故。忙先把三凤拉开时,道人右脸上也“叭”地响了一下,登时两面红肿起来。气得道人破口大骂道:“何方妖孽,竟敢暗箭伤人?少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随说,袍袖展处,早飞起一片红云,将身护住,睁着一双怪眼,四外乱看。一眼望到地下跪着的金须奴倏地纵身起来,驾遁光便要逃走,愈发暴怒如雷,口里喝得一声:“大胆业障,往哪里走!”袍袖展处,一只漆黑也似的铁腕平伸出去,有数十丈长短,一只手大有亩许,一把将金须奴抓了个结实,捞将回来。
慧珠、初凤等人见道人用玄功幻化大手擒回金须奴,知他性命难保,俱都捏着一把冷汗,又想不出什么解救之策。正在忧急,还未上前,道人“哎呀”一声,接着便听一个生人发话道:“好一个不识羞的牛鼻子,挨了两下屈打,还不知悔悟,专门欺负天底下的苦命东西,你也配称三清教下之人?”大家循声注目一看,道人面前不远站定一人,正是初凤在嵩山少室外面所见的那个矮子。金须奴好端端地站在矮子身后,面有喜容,并未被那道人的大手抓去,心中奇怪。再朝道人一看,不知何时闹了个满头满脸的脓包,护身红云业已消尽。气得连口都张不开来,手一指,便飞起七道乌光,直取矮子。那矮子却不慌不忙,笑嘻嘻站在当地,眼看乌光飞临头上,也不放甚法宝飞剑迎敌,只将小脑袋一晃,立时踪迹不见,众人并未看出他是怎么走的。方疑道人不肯罢休,必要迁怒旁人,猛听“叭”的一声,矮子又二次在道人身前出现,打了道人一巴掌。这一巴掌想是比前两下还要厉害,直打得道人半边脸特别高肿起来。
道人连吃大亏,越发暴怒如雷,也顾不得收回飞剑,手一伸处,一把未抓住,眼看矮子一晃身形,从手臂下钻了过去。刚暗道得一声:“不好!”“噗”的一声,背心上又吃矮子打了一拳。拿这样一个天下闻名的铁伞道人,这一下竟会禁受不住,好似一柄重有万千斤的铁锤打在身上一般,立时觉着心头吃一大震,两眼直冒金星,身子连晃数晃,几乎栽倒在地。这才知道矮子用的是金刚大力手法,厉害非常。幸是自己,若换道行稍差一点的人,这一拳,怕不立时打死。情势不妙,不敢再次轻敌。一面收回剑光,先护住了身子,静等那铁伞在空中化完毒砂魔火飞回,再打报仇主意。矮子想已看出他的心意,也不再上前动手,仍是态度安详,笑嘻嘻地说道:“你这牛鼻子,全靠那柄破伞成名。我今日原是安心领教,你无须着忙,由那破伞将砂托升灵空二天交界之处,受乾天罡气化尽之后,再行回来与我争斗也不为迟。你的伞如不飞回,我是决不会走的。”
此时矮叟朱梅刚刚成道,不过数十年光景,新奉师命下山积修外功。本领虽高,还未成大名。这一席话,把道人气得咬牙切齿,当时又无奈他何。明知敌人既会金刚大力手法,必已尽得玄门秘奥。适才见他那般神出鬼没、变化无穷,就是铁伞飞回,也未必能把他怎样。不过以自己多年的威望,一旦当着人败在一个无名小辈之手,如不挽回一点颜面,日后怎好见人?越想越恨,越难受。偏那番僧的毒砂虽能用铁伞收去,无奈那砂也是魔教异宝,除将它送往云空,任乾天罡煞之气化去外,无法消灭。但是二天交界之处,距离地面约有数千百里。法宝上升虽快,到底相隔太远,往返需时,不是片刻之间可以回转。只得耐心忍辱,饱受这人的冷嘲热讽罢了。
待有半个时辰,那伞仍未飞落。这期间只苦了一个智能。他和嵩山二老同居一山,平时原本相熟。当朱梅刚一现身之际,本想上前招呼,为两下引见。谁知朱梅一到,便叭叭连打了道人两个嘴巴。知道道人性情古怪,素来惟我独尊,从未吃过人亏,万万不肯甘休,哪敢再作和解之想。后来见道人虽吃大亏,暴怒如雷,而朱梅直朝他笑,智能愈发吓得低头合掌,休说出声,连人都不敢去看一眼。初凤等四人见矮子如此神奇,个个佩服欣喜。金须奴在奇危绝险之中,凭空救星自天外飞来,一交手便看出双方高下,不禁喜出望外。除智能外,都想看个水落石出,事完之后,上前与矮子拜见。
又候了一会儿,矮子倒在一块山石上面熟睡起来,人虽矮小,打起呼来却如雷鸣一般,衬着山谷回音,甚是震耳。道人料他存心装睡,不知又用甚法儿诱敌,上前定中他的诡计。一心想等法宝回来,只将剑光紧护身子,不去理他。又相持了个把时辰,那伞却望不见一丝影子,不禁动起疑来,暗忖:“宝伞自将毒砂托入云空,先后已有了两个时辰,怎么还不见它回转?看那矮子诡计多端,莫不是他故意装作熟睡,却运用元神升入天空,半路打劫?自己却在这里呆等,倒中了他的暗算?”又一想:“那伞经过自己多年心血修炼,别人不知口诀,无法运用。即使被矮子打劫了去,也该有点朕兆才对。”
刚一宽心,忽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回头一看,身后又出现了一个矮子,装束身量均与先前对敌的矮子相似,手里持着一柄铁伞,正是自己的法宝。道人一见大惊,连忙运用玄功将手一招,打算将那伞收回时,那矮子道:“牛鼻子,你可认识嵩山二矮白谷逸与朱梅么?今日叫你见识见识。你不必鬼画桃符,嘴里嘟嘟囔囔,我把这伞插在地下,你有本领的,只管来拿了去。”说罢,便将伞朝地上一掷,石火光溅处,端端正正插在地上。道人口诵真言,将手连招。那伞好似灵气已失,不但光焰全无,一任道人施为,竟是动也不动。道人情急万分,不问青红皂白,将手一指,飞出剑光,直取敌人,身子便往伞前飞去。谁知敌人也和先见矮子一样,并未用法宝飞剑迎敌,身形一晃,便已不见。
道人一心顾伞,方寸已乱,竟未想到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见敌人遁走,也没顾到别的,恰好飞临伞前,伸手便要拾取。刚一低头想将那伞拔起,就在这一转瞬间,猛地又听空中呼呼风响,有人高叫道:“白矮子,大功已成,牛鼻子法宝已被我劫到了手。我现在月儿岛等你,你打发了他,可去那里,同入火海取那玩意吧。”道人情知不妙,抬头往上一看,一片金霞拥着一团乌光。先前与自己对敌的那一个矮子,正拿着自己的铁伞,在光霞围绕中疾如电掣,往东南方飞去。再看石上熟睡的矮子,业已不知去向。一时情急万分,也顾不得再辨别地下那柄假伞是什么东西幻化,一纵身形,收回飞剑,驾遁光便想去追。身子离地不过丈许,猛地眼前一黑,喊声:“不好!”想躲已是不及,被人打了个正着。立时觉着胸前一酸,耳鸣心跳,撞出去老远才得停止。再看空中,先见那矮子已经不知去向。后出现的那矮子却叉手站在面前,朝着自己笑个不住。
道人情知法宝已失,再无法追赶,不由把敌人恨到极处,暗忖:“这两个矮鬼虽长于幻化,却始终未见他使甚飞剑法宝。每遇自己放出飞剑,总是运用玄功,隐形遁去。明来不能伤他,就此罢手,留得他日报仇,一则心里不甘,二则当着智能面子难堪。”心中一横,顿生毒计。便趁敌人叉手不动之际,装出负伤难捺,低头缓气之态,暗使都天罗刹赤血搜形之法,拼着自己真元受伤,去致敌人死命。默诵真言,左右捏诀,猛一抬头,右手一指,剑光先行飞起。接着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化成无量数豆大火星满天飞洒,径往矮子头上罩去。道家精血非同小可,用上一回,至少修炼十余年才得将元气修复。这都天罗刹赤血搜形之法更是厉害,不遇深仇大敌,生死存亡关头,从不轻易使用。铁伞道人纵横一世,极少敌手,与人拼命,还是初次,因是炼就真灵元气所化,与本身灵元相为感应,由行法人心神所注,专找敌人下落,不得不止。加以化生无穷,不是寻常法宝所能破。沾身便攻七窍,勾动敌人三昧真火,将敌人化成灰烬。一经发出,顷刻之间,方圆十里内,仇人休想避开,任是遁法多快,也难逃躲。
道人见自己暗自施为,矮子毫未觉察,心中暗喜,且先报了这一半仇,日后再找那劫宝的仇人算账。原打算先飞剑光出去,觑准矮子隐身的方向,再下毒手,比较容易些,以免搜形迟缓。谁知这次剑光飞到矮子身前,矮子并未躲闪,只一伸右手,便将剑光捉住,似一条乌银长蛇一般,在手中乱闪乱蹿。道人满嘴鲜血,刚化成火光喷出,见飞剑被敌人赤手收去,才知敌人不但玄功奥妙,还会分光捉影之法。正在大吃一惊,火星已如雨点飞临矮子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火星将落未落之际,矮子早将左手也伸出来,捉住道人剑光,合掌一揉。然后举向头上,一口真气喷将出去,再将双手往上一挥,剑光立时粉碎,化作成千累万的乌光银珠飞起,与空中火星迎个正着。只听咝咝连声,两下里一遇上,便即同时消灭,化为乌有。
道人猛想起自己那道剑光为要出奇制胜,乃是采取海底万年寒铁、水母精华,千提百炼而成。不想被人收去毁了不算,还把它化整为零,用真水克制真火,使其同归于尽。自己辛苦修炼,多年心血炼成两件至宝奇珍,一旦遇见一个未成大名的劲敌把它们毁的毁、收的收。更因报仇心急,用那狠毒的法术,结果白白损了自己的真元,敌人一丝也没有受着伤害。这一场惨败,怎不急怒攻心,痛彻肺腑。加上连中敌人金刚大力手法,又在运用元神行法之际受了这般重创,立时灵府无主,神志昏迷,怪啸一声,晕倒在地。
智能连忙上前将他抱住,满脸悲苦,想要回走。矮子将他唤住道:“这牛鼻子虽然可恶,却是一向在海外穷荒欺凌异类,总算没有为恶人间;又看在你这秃儿分上,是你焚千年龙脑,引他来此助阵,故而饶他不死。他真元已破,不久必要走火入魔,仍难活命。我讨得有长眉真人仙丹在此,可拿去与他服用。牛鼻子心肠褊狭,我虽然手下留情,他日后也未必知道改悔。你扶他回寺,救醒之后,加以告诫。那番僧的妖师终须寻他报仇,命他早晚仔细。铁伞待朱道友用完必定还他。他如不服,十年之后,我在衡山岳麓峰候他报仇便了。”智能知道白谷逸厉害,哪敢多言。匆匆接过丹药,扶着道人,自驾遁光走去。第一五○回 挥宝扇 祥光驱邪眚 服贞水 脱骨换灵胎
智能一走,金须奴知道矮子必要起身,忙和众人一使眼色,一同上前跪倒在地,叩请收录。白谷逸对大家看了一眼,哈哈笑道:“你们这一群都是海怪,我矮子门下哪能收容?姑念诚求,相遇总算有缘,且随我同往月儿岛走一回,看你们各人造化如何。如遇机缘,将来休忘了我的好处。”说罢,将手一挥,一片金光红霞将众人拥起,直往天空飞去。别人还在其次,连初凤一部地阙金章虽然还未参入微妙,已经炼会了十之六七,道行法术也算不浅,这一起身空中,觉得身子被金光红霞围拥,用尽目力,什么也看不见,直如电闪星驰一般,顷刻千里。不消多时,猛觉一阵热风吹来,光霞收处,身已落地。
定睛往四外一看,大家都落在一个寒冰积雪、山形异常危峻的孤岛上面。矮子不知何往。那岛一面濒海,想是邻近北极穷荒之地。海里面尽是些小山一般大的冰块,顺着海潮风势往来激撞,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海中大鱼像一二十丈长的巨鲸,三五成群,不时昂首海面。呼吸之间,像瀑布一般的水箭喷起数十丈高下。加以波涛险恶,靠山那一面红光烛天,把四外灰蒙蒙的天都映成了暗赤之色,越显得凄厉荒寒,阴森可怕。正不明矮子把大家带到此岛作甚,忽见金须奴在前面山腰上高唤道:“主人们,快到这里来!”
初凤等闻言,连忙扶了慧珠,驾遁光跟踪过去,落在山头。往山那面一看,那山高有千丈,下面乃是数百里方圆的一片盆地。中间有一火海,少说也有百里大小。因为那火发自地底,那山又高,所以山那边只见满天红云,看不见火。这时全景当前,才看了个大概。只见烈焰飞扬,时高时低,时疏时密。偶然看清一根火柱由地面往下,足有百十多丈长短。再往下看,火已混合在一处,熊熊呼呼,打成一片。连慧珠、金须奴生就神目都望不到底。盆地上石头,近山脚处,比墨还黑。越往前,挨近火海之处越红,仿佛地是铁铸的一般。三凤好奇,嫌相隔太远,看不甚清,拉着冬秀硬要往火海边上飞去。金须奴忙喊仔细时,三凤、冬秀已经驾遁光往前飞起。才一飞近火海上空,便觉炙威逼人,热不可耐,只得升高往下注视。盘旋了一阵,除火势时大时小外,并未看见其他异状。偶一回顾来路山头,初凤、慧珠俱在招手,唤她二人回去。正待返身,忽见火海中冲起一道亩许大的乌光金霞,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适才在嵩山所遇的白、朱二位矮仙,已从火海中飞出,同执着得自道人那柄铁伞,脚底踏着一片亩许方圆的金霞,落在火海岸上。三凤猛地心中一动,用手朝冬秀一打招呼,不顾炎热,便要往下降落。伞下矮子想已知觉,忽听一个高喝道:“两个女娃子要找死么?”二女本觉浑身都似火烤,奇热难耐,还想冒险下落。闻言刚一停顿,下面乌光金霞已经飞迎上来,才一近身,立觉周体清凉。身子被那乌光吸住,一同往来路山头上飞去,转眼落下,乌光便已收去。
那后去的矮子说道:“这火海中有当年长眉真人的师叔连山大师遗蜕。当年大师曾发宏愿,想将诸方异派化邪为正,不惜身入旁门,亲犯险恶。不出百十年,居然做了异派宗主。谁知成道时节,万魔嫉视,群来侵扰。终致失了元胎,以身殉道,在这月儿岛火海之中火解化去。未解化以前,用无边妙法,将遗留下的数十件仙箓异宝,连同遗蜕,封存海底,并留遗偈,每逢五十二年的今日,开海一次,到期准许各派有缘能手入海寻珍。只是此海乃地窍洪炉,非同凡火。每次开海,为期只得一日。每人每次,只准挑选一件,多则必为法术禁制,陷身火海之内。不知底细的人,算不准开海日期;知道底细的人,又须有避火奇珍护体,方能下去。故此连山大师解化三百余年,只有第一次开海时节,长眉真人因见大师宝物中有一双仙剑,是个至宝,恐为外人得去,入海将它取走。此后几次,虽不断有人问津,俱是失望而归。日前我二人方蒙长眉真人指示玄机,各人来此寻取几件待用之宝。因为真火猛烈,只有铁伞道人那铁伞可以相助护身,他本人又非善良之辈,才将它强劫了来。且喜一到,便即功成大半。一则你们该有这次仙缘遇合;二则此次得那宝伞,也由你们身上引起;三则我二人须用之宝,还差一件,须要借助你们:所以才将你们带到此间。如想下去盗宝,单仗那柄铁伞,下虽容易,上来却难。你们五人中,如能选出一人下去代我们将火海中墨壁上连山大师遗容下面那两个朱环取来,我二人便依次用剑光护送其余四人下去,凭仙缘目光深浅,各取一件至宝到手,岂不是好?”
初凤等闻言,退下来一商量,金须奴首先声言:“愿为二位仙人效劳,不要宝物。”正打算由他先入火海取那墨壁上面的朱环,三凤、冬秀忽然不约而同起了机心,私下计议:伪称情愿放弃所得,让与金须奴,由三凤先下去取那壁间朱环,等到环取到手,交与二矮。实则是想由冬秀末后取了宝物出来,乘二矮不备,抢了铁伞,便驾遁光逃回紫云宫去,等到下次开海,再一同仗伞来取,岂不可以多得?二女只顾利令智昏,止住金须奴,和二矮说了。二矮含笑点了点头,好似并没有看出二女心意。
三凤越发放心,高高兴兴地从白谷逸手上接过宝伞。白谷逸令她驾遁光,头上脚下往海中飞落。然后将手一指,一片金霞将三凤护住,往火海中射去。三凤见身外火焰虽然猛烈,宝伞头上那片乌光所到之处,竟会自然分开,身子也不觉热,心中大喜。及至下有千丈,穿透火层,落到地底一看,地方甚大,也是漆黑,和上面地皮颜色一般。四外空无所有,仅正中心地上,冒起一股又劲又直的青焰,直升上空,离地百十丈才化散开来,变成烈火。三凤更不思索,径往洞中走去。那洞异常高大,洞外立着两个高大石人,手执长大石剑,甚是威武,当门而立。正想从石人身后钻将进去,那石人倏地自动分开,让出道路。三凤本还想在遗容前祷告,试探着多取一两件宝物。一见这般神异,才想起二矮那般本领,何必借助于人?恐怕弄巧成拙,稍息了无厌之想。先朝把门石人行礼祷告了两句,然后入洞一看,洞内甚是光明宽敞,四壁俱如玉白,光华四闪。只尽头处是块墨壁,壁当中印着一个白衣白眉的红脸道人,那一对朱环乃是道人绦上佩带之物。暗想:“这个宝物只是画的,如何取得?”方一寻思,忽然一道光华一亮,“当”的一声,那一对朱环竟然坠落地上。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拾起,朝道人遗容跪叩了一番。起身再往侧面壁上细看,果然宝物甚多,还有一部天书。心刚一动,猛觉脑后风生。回头一看,门外石人面已朝里,石剑上冒起一道光华,正指自己。不敢怠慢,连忙退出,准备上升。再看石人,已复原位。匆匆飞升,穿出火外,到了山头,将那对朱环交与白谷逸。
第二个轮到初凤。慧珠自知法力较浅,便问二位真人:“可否弟子等二人同下?”二矮含笑点了点头道:“火海法宝俱是身外之物,中有灵丹,不可错过。”慧珠福至心灵,闻言警悟,便和初凤接过宝伞,如法下去。到了洞中一看,除法宝仙书之外,果有两个碧玉匣子,各盛着一粒通红透明、清香透鼻、大如龙眼的丹丸。二女略一商量,决计不要宝物,各自朝遗像跪谢,将仙丹服了。入口随津而化,立时神明朗澈,周体轻灵,心中大喜。记着二矮之言,不敢再觊觎别的宝物,一同飞升而上。
三凤见了,自不免问长问短。初凤、慧珠便将得丹之事说了。三凤毫不在意,反说初凤、慧珠太不聪明,现放着洞中许多宝物,不一人取它一件。紫云宫金庭玉柱所存灵丹甚多,自己已是仙根仙骨,要它何用?说时金须奴正在旁边,早留了心。这次本该冬秀下去,末一个才是金须奴。冬秀因为早与三凤定下诡计,未安好心,硬要金须奴先下。
金须奴此次离宫出来,本知必有灾劫,果然一到嵩山,便和铁伞道人狭路相逢。正在危急之间,偏巧嵩山二矮赶来相救。虽说脱去险难,无奈命宫魔蝎决无如此便宜,所以逐处都在留心。当众人未入火海以前,见三凤和冬秀这两个命中注定的对头又在鬼鬼祟祟,窃窃私语。他的耳目本灵,略一潜心谛听,早明白了个大半,知她二人必难讨好。一听冬秀让他先下,正合心意。先谢了僭妄之罪,从初凤手上接过宝伞,飞身到了下面。入洞一看,宝物甚多,暗忖:“身外宝物,不过用以防身御敌,总不如灵丹脱骨换胎,可以增长道力。何况自己以异类成道,更比别人需要。”便先在遗像前潜心叩祝了一回。起身往四壁寻视,别的宝物全未放在心上,但希冀也能寻它一粒服用。偏偏洞中灵丹只有两粒,已为初凤、慧珠二人得去,哪里还有。金须奴只顾在洞中细找,不由便耽延了好些时候,末后实觉绝望,只得改取别的宝物。金须奴也是审慎太过,因为这种机缘旷世难逢,总想寻着一样特奇的异宝。看这件好,那件更好,总是拿不定主意。末后看到一柄铜扇,金霞闪耀,照眼生颖,悬嵌在洞壁上隐秘之处。别的宝物均少注释,只有这扇柄上不但镌有“清宁”两个古篆文,旁边壁上还注有朱文的偈语用法,说此扇专为炼丹伏魔之用。知是一件至宝,便叩了一个头起来,先用手取,并未取出。后照壁间偈语将手一招,一道金光飞入手内。宝扇刚一到手,那守洞石人便走将过来,石剑上发出光焰,直指自己。金须奴知旨,连忙退了出来,飞身上去。这上时原应手持宝伞,撑向头上,外由白、朱二人的飞剑光霞护住足下,冲破火层上去,与下来时势子顺逆倒置,越迅速越好。否则那洪炉真火异常厉害,稍慢一点,纵有剑光护住下半身,那里奇热,也是难耐。金须奴一手持伞,一手持扇,上时心中高兴,略一寻思,便显迟慢了些。猛觉一股奇热的上身来,一着慌,不暇寻思,顺手使扇一挥,一片霞光飞起,那火便似狂风卷乱云般,成团往四外飞开,同时身子也在宝伞剑光笼绕之下飞身到了上面。不禁心中一动,又惊又喜。先和众人一般,去见白、朱二人称谢。二矮见他手上持着那把宝扇,面上顿现惊诧之容,彼此互看了一眼。
冬秀早已等得难耐,怒目微睁,瞪了金须奴一眼,接过宝伞,如法飞下。冬秀刚一动身,三凤便折向白、朱二矮面前,提着心静候冬秀一出火海,便即照计行事。初凤、慧珠各人服了一粒灵丹,俱觉神志愈发清灵,心满意足,也没想到三凤、冬秀二人会有什么举动。正在谈论火海中的奇景,忽见金须奴苦着一张脸,悄声说道:“白、朱二位大仙道行高深,无微不照。适才小奴听见三公主与冬姑商量,等到末次在火海中取了宝物出来,便要乘白、朱二仙不备,盗了那柄宝伞逃走。小奴之见,此举甚是不妥,一个弄巧成拙,大家都不得了。本想事前劝阻,势必使三公主与冬姑更恨小奴入骨,如今事已急迫,转眼就要发生,还请主人早点打个主意,站定脚步才好。”
初凤、慧珠闻言,大吃一惊。一看三凤,果然站在二矮旁边,两眼注定前面火海,面带焦急,神色甚是可疑。正要飞身过去劝阻,忽见火海中一片金霞拥着一团乌光升起,冬秀业已飞身上来。身刚离火,那片金霞倏地向白、朱二矮身旁飞去。冬秀并未朝众人立足的山头飞来,一道光华一闪,竟然带了那柄宝伞,驾起遁光,破空逃走。初凤方喊一声:“不好!”正要飞身追去将她赶回,猛听耳旁有人大声喝道:“且慢起身,到这里来,我有话说。”同时便觉身子被一种绝大力量吸住,不能往上飞起。回头一看,白、朱二矮满面含笑,若无其事般站在原处,正用手相招,叫自己和慧珠、金须奴三人过去呢。再看三凤,跪在二矮身旁,正在不住恳求。冬秀盗伞逃走,二矮既未拦阻,又不许追,不知是何用意。只得硬着头皮,一同飞身过去,跪下听候吩咐。
朱梅道:“你们这群蠢丫头,快些起来说话,我们见不惯这个。”金须奴以前在嵩山尝过味道,知二矮脾气古怪,忙请大家起身侍立。白谷逸先指着金须奴道:“你虽是个冷血异类,却有天良。你三番大劫,已逾其二,还有一劫,回去便当应验。那水乃地阙灵泉,不可妄费,用后可将它觅地保存,以待有缘。三劫完后,自有你的好处。”
说罢,又对初凤道:“地阙三女,只你一人仙根深厚。此番服了灵丹,又得一部天书副册,不出十年,必有大成。如不妄为,地仙有望。望你姊妹好自修持,也不枉我成全一场。你那二妹人较忠厚,虽难比你,将来却也不差。只你三妹天性既是凉薄,惯爱使奸行巧,终将弄巧成拙,惹火烧身。十二年后,你们刚有成就,必有异派能人前去寻事。到时如果紧闭宫门,仗着天箓法术封锁,来人决难混入,他也无奈你们。否则便是异日一个隐患。我二人奉了长眉真人仙敕,特地传谕告诫,须要谨记在心。你们得为地阙散仙,全仗此行。适才你说了许多感恩图报之言,有甚意思?如能饮水思源,须知火海奇珍乃是长眉真人师叔连山大师所遗留,将来峨眉门下后辈如有人入宫侵犯你们,须念成道渊源,留一点香火情面。至于铁伞道人,恶行不多,虽然身在旁门,所杀全是天地间的害物。今日吃了我二人许多苦头,灵元受伤,已算惩治其罪。那把铁伞原说暂借,正无人与他送还。恰好你的同伴生心,乘机盗走。我二人正好假她的手送还。再待片刻,必在途中的铁门岭山头与铁伞道人相遇,她如何是牛鼻子的对手?吃亏原是咎由自取。只是她还在火海中得有一本天书副册,关系着你全宫诸人成败,不可不速去救援,以免落在牛鼻子的手内。你们此番追去,虽然人多,也未必是牛鼻子对手。所幸金须奴新得那柄宝扇,乃是连山大师炼丹降魔的第一件至宝。此扇被大师另用仙法封锁,不比别的宝物悬嵌壁上,一望而知,不遇有缘,不会出现。连我二人两入火海,虽知此宝,俱未寻到。大师既以此宝相传,必然还有深意,应在未来。此去与牛鼻子交手,不可恋战,乘其不备,暗使仙传妙法,举扇连挥,便可将他逐走。你们便即回宫,好好潜修便了。话已说完,急速去吧。”
初凤闻言,方知二矮不追之意。因白谷逸说冬秀有难,又气又急,匆匆拜别二矮,问明方向,正当归途所经,忙即率众追去。三凤弄巧成拙,也是又羞又急,痴心还想急速赶上相助冬秀,不使宝伞失去,恨不得举步便到,才称心意。偏偏那铁门岭和月儿岛虽然一样孤悬海中,却是一东一北,相隔既是遥远,众人又从未到过,冬秀已飞行些时,哪能一说便到?且不说众人心中焦急。
那冬秀原与三凤商量了一条苦肉计:先由冬秀将伞劫走,三凤便照预定步骤,向二矮跪求说,为代二矮取那朱环,众人都得宝物,只自己一人向隅。冬秀盗伞逃走,必是为了自己打算。求二位大仙怜念,将那宝伞借上数十年,以做防身御魔之用。一俟道成之后,定行送往嵩岳奉还等语。原想二矮答应固好,即使不答应,这一纠缠,冬秀飞行已远。万一二矮执意不允,再将冬秀追了回来,念在代取朱环之功,也不好意思把她二人怎样。二人只顾打着如意算盘。及至冬秀末次下了火海,走入连山大师藏宝的洞内一看,宝物甚多,先也不知取那样是好。后来看到那本玉叶天书,见上面有“秘魔三参,天府副册”八个朱书篆文。暗忖:“别的宝物尽足防身御敌。初凤在紫云宫金庭玉柱得了一部地阙金章……从此道行精进,可惜还未学会便即化去。这书既是仙府副册,想必还要强些,何不将它取回宫修炼?岂不较比别的宝物强些?”主意一定,便朝连山大师遗容跪祝了一番,那书便从壁间飞下,连忙恭恭敬敬接在手内。回头见守洞石人剑上火光直指自己,不敢贪得无厌,想连忙叩两个头退身出洞。正要冲破火层上升,猛想起:“二矮飞剑何等神奇,自己打算乘机盗伞逃走,怎未想到那片护身金霞?少时飞到上面,二矮只一变脸,指顾之间,性命难保。”不由为难起来。复又一想:“自己奸谋并未被人觉察,且等到了上面再行相机行事,举动放从容些。如愿更好,即使所打主意成为画饼,至多宝伞还他,也不致有什么凶险。”
谁知飞身到了上面,刚刚离却火层,正在迟疑,脚底金霞忽被二矮收去,不由喜出望外。暗想:“此时不走,等待何时?”暗运玄功,驾遁光电驶云飞,拼命往归路逃走。起初还怕二矮剑光迅速,前来追赶,飞行了一会儿,忍不住一看身后,竟是一点动静都无。冬秀人极机智,虽猜三凤苦肉计成功,还不敢丝毫怠慢,就此减缓速度,反倒越发紧催遁光,加紧飞逃。算计成功顷刻,正在患得患失,忧喜交集,忽见前面海中一座高岭横亘海中,半山以上,全被云封,山顶积雪皑皑,长约千里。下面波涛浩荡,触石惊飞,越显山势险恶。冬秀虽在紫云宫从初凤修道多年,已能排云驭气,绝迹飞行,到底根骨太薄,不耐罡风。飞到后来,因见始终无人追赶,不由把遁光降低了些。一见前面山高,去路被阻,须要飞越过去。刚把遁光往上一升,眼看就要贴着岭脊飞过,忽听一声断喝,一道乌油油的光华劈面飞来。冬秀一见有人暗算,大吃一惊。也未及看清来人是谁,一面飞剑暂行抵挡,身子早驾遁光纵避开去。等到飞落岭脊之上,定睛朝敌人一看,对面站定两个道人:一个生得又瘦又长,黄衫赤足,手持拂尘;那另一个和自己交手的人,正是嵩山所遇的铁伞道人。明明在嵩山吃了二矮大亏,被少林寺方丈智能救走,不知怎地到此?知道厉害,不由又怕又急,暗忖:“自己这口飞剑虽说是紫云宫仙家至宝,但是月儿岛火海藏珍无算,有了这柄铁伞,将来就能陆续取到手内。”想来想去,还是伞合算。尽自筹思,怎样才能舍剑遁走。忽又听对面铁伞道人喝道:“大胆贱婢!竟敢盗去我的宝伞。快快跪下还我,饶你不死;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冬秀明知好歹都难脱身,猛生一计,便激怒他道:“你真枉称作前辈有名的仙长,也不想想,你的伞是我盗去的么?自己道行浅薄,遇见能手吃了大亏,眼睁睁被人将宝伞夺去。是我看着不服,跟踪前去,从矮子手内又将它盗了回来。不过是暂借一用,日后少不得仍要送还原主。你没本领奈何仇人,却来欺凌我一个女子。异日传将出去,也受各派道友笑话。”说时,暗从怀中将这次和三凤出走,由紫云宫带出来的几件宝物取出,持在手内。原打算乘一空隙,暗算敌人,能将飞剑同时收回更好,否则便连飞剑也弃了逃走。
冬秀人虽机智,毕竟经历太少。她也不想想,自己遁光怎能有敌人迅速?那伞又经敌人多年心血祭炼,与身相合,除了得伞的人道行胜他许多,否则休想据为己有。冬秀正打算伺隙而动,道人怒骂道:“好一个大胆贱婢!明明两个矮贼怕我日后报仇,命你前来送还,你竟敢昧心吞没。原想由你亲手交还,成全矮鬼面子。你却不知好歹,竟敢信口胡说。不令你乖乖献上,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说罢,用手朝冬秀一指。冬秀觉手持宝伞重如泰山,再也擎它不起。伞上光华大盛。喊声:“不好!”连将飞剑收回时,全身已被罩住。乌光闪闪,冷气森森,四外光围,休想动转一步。道人喝道:“贱婢看这柄宝伞,你能劫去么?快快跪下降伏,饶你活命。”冬秀万不料宝伞不在道人手内,一样听他运用。好生后悔,不该妄起贪心盗此宝伞,落得身入罗网。知道道人狠毒,逼着自己降顺决无好意,只得运用玄功,将剑光护住身子,以防意外。一心只盼三凤同了众人回来的时候,也打此岛经过,或者有救。此外除了挨一刻是一刻外,别无善策。
两个相持不多一会儿,忽然听见黄衫道人说道:“白、朱两个矮鬼,我们终不与他甘休,道友要这虚面子作甚?此女如此倔强,把她擒回山去,交与徒儿他们享受便了。”说罢,手中拂尘一指,发出千万点黄星,直扑冬秀。冬秀眼看那些黄星风卷残云,一窝蜂似的扑到面前。正在危急之际,忽然一片红光从来路上飞来。转眼笼罩全山,上烛霄汉,岭脊上罡风陡起,海水群飞,似要连这横亘沧海的千里铁门岭都夹以俱去一般。就在这自分无幸,惊惶骇顾之间,那万千黄星首先爆裂,化为黑烟消散。紧接着又听一声长啸,一黑一黄两道光华闪过,便觉手上一轻,那柄铁伞倏地凌空飞起。抬头一看,红光中飞下三女一男,正是初凤、三凤、慧珠和金须奴四人。那红光便从金须奴手持一柄宝扇上发出。再看对面敌人,连那柄铁伞俱都不知去向,仅剩遥天空际微微隐现着一点黑影,转眼没入密云层中不见。惊魂乍定,似梦初回。
众人相见,未说经过,三凤先暴躁道:“都是那矮子促狭,要是少说两句话,岂不早些到此?况只略迟了一步,再用许多心机,那柄铁伞仍被那牛鼻子夺了回去,真是可惜。”初凤看了她一眼,便问冬秀,那本天书副册可曾失落?冬秀忙说:“不曾。”把书从怀中取出,交与初凤。初凤翻开看了看,叹口气道:“昔日地阙金章曾载此书来历,此是天魔秘笈。听白、朱二位之言,我等此后虽可幸求长生,也不过成一地阙散仙,上乘正果恐无望了。三妹此行总算不虚。如今凭空添了一个对头,异日还有人寻上门来,不可不加紧潜修。我们急速回宫去吧。”说罢,一行五人同驾遁光,直往紫云宫飞去。
二凤正在宫外避水牌坊下面,用海藻引逗灵兽龙鲛,一见大家安然归来,好生欢喜,连忙迎了入内。金须奴看出三凤、冬秀二人心意,不愿他在侧侍立,便即托词避开。好在重劫又脱过了一关,又得了一件至宝,一心记着白谷逸嵩山少室之约,每日除苦心修炼外,静候到日,取用天一贞水,再往赴约不提。三凤、冬秀始终憎恨着金须奴,回宫以后,便提议:那部天书副册可是她和冬秀二人费了许多心血,自己还白丢了一件宝物未要,才得到手。大家空入宝山,只金须奴一个便宜,独得了一柄宝扇,回宫又不交出。此书不能和他一同修炼,方显公平。初凤、慧珠自在火海中服了灵丹,神明朗澈,照白、朱所说,料定金须奴异日别有仙缘。闻言只笑了笑,也未劝说。三凤见大姊不拦,越发逞强,索性与金须奴说明,众人练习,不准入内。金须奴原本志不在此,也未介意。二凤人较忠厚,看了倒有些不服,因为初凤不说话,虽不相劝,由此却对金须奴起了怜意。
众人在宫中潜修到了第三年上,金须奴功行大进,已深得地阙金章秘奥。这日开观他师父留的最后一封遗偈,得知还有数日,便是天地交泰服贞水之期,服后便可脱胎换骨,有了成道之分,忙和初凤说了。初凤便告知众人,定日行法,助他服用。这三年工夫,除三凤、冬秀仍是与他不睦外,二凤已是另眼相看,听说他服了贞水便可换形,真是欣喜。照这偈上说,服水那一天,须要一人在旁照应,七日七夜不能离开一步。初凤看了三凤一眼,然后问:“哪位姊妹愿助他一臂之力,成全此事?”三凤道:“他一个奴才,又是个男的,据说服后赤身露体,有许多丑态,你我怎能相助?除非叫他另寻一个人来才好。”初凤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金须奴固是关系着他一生成败,便是在旁照应的人,因为当时法坛封闭,不到日子,无法遁出。金须奴服水之后,要待第三日上才能恢复知觉。醒来这三四天工夫,本性全迷,种种魔头都来侵扰,不到七日过去开坛时节,不能清醒。一个受不住他的纠缠引诱,立时坏了道基。自己要主持坛事,别人无此道力。三凤和金须奴嫌隙甚深,如允相助,金须奴素来畏她,易于自制,比较相宜。偏又坚不肯允,闻言好生踌躇。二凤见三凤作梗,初凤为难神气,心中不服,不由义形于色道:“助人成道,莫大功德。何况金须奴与我们多年同过患难,他是自甘为奴,论道行还在我等之上。当他这种千年难遇的良机和毕生成败的关头,怎能袖手不管?我们以前终日赤身露体,也曾在人前出现,都不知羞,现时都是修道人,避甚男女形迹?以他功劳而论,便是我们为他受点罪、吃点亏,也是应该,何况未必。就是等他初次换形醒转之时,为魔所扰,有什么不好举动,我们也并非寻常女子,可以由他摆布。再说他灵性既迷,平时本领决难施为。事前我们既知那是应有之举,而且彼此有害,更无与他同毁之理。如真无人照应,我情愿身任其难便了。”
初凤一想,二凤虽然天资较差,没有三凤精进,但是这三年的苦修,天书副册上的法术已经学会不少,防身本领已经足用。金须奴昏迷中,如有举动,想必也能制住。除她之外,别人更难。便即应了,仍嘱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金须奴参详遗偈,以为到时有人作梗,不许他使用天一贞水,不想只是三凤不肯相助。自信年来颇能明心见性,但能得水,有人照应固好,真是众人不肯相助,又无处寻找外人,说不得只好甘冒险难行事,也决不肯误却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见初凤为难,正想开口,不料二凤竟能仗义直言,挺身相助。不由喜出望外,走上前去,朝二凤跪下道:“大公主对小奴恩同覆载,自不必再说感激的话。不想二公主也如此恩深义重,小奴真是粉身难报了。”二凤忙搀起道:“你在宫中这些年来,真可算是劳苦功高。我姊妹除大姊曾救你命外,对你并无什么好处。今当你千钧一发之际,助你一臂,分所当然。但盼你大功告成,将来与我们同参正果便了。”金须奴感激涕零地叩谢起身。他平日对人原极周到,这时不知怎地,心切成败,神思一乱,竟忘了朝别人叩谢。初凤、慧珠俱都倚他如同手足,只有关心,倒未在意。旁坐的三凤和冬秀好生不悦。尤其是三凤,因金须奴得道年久,此次换形之后,以他那般勤于修为,必能修到金仙地步,比众人都强得多,本已起了忌刻之心。再见他独朝二凤跪谢,不理自己,明显出怀恨自己作梗。好人俱被别人做去,越觉脸上无光,又愧又忿,暗思破坏之策不提。
初凤分派好了一切,法坛早已预定设在后宫水精亭外,到时便领了众人前往。由慧珠取来天一贞水交与初凤,照遗偈上所说,行法将坛封锁。命慧珠、三凤守坛护法。二凤早领了金须奴朝坛跪下,先行叩祝一番,然后请赐贞水。初凤道:“紫云仙府深居海底,无论仙凡,俱难飞进,本无须如此戒备。无奈诸天界中只有天魔最是厉害,来无踪影,去无痕迹,相随心生,魔由念至,不可捉摸,不可端倪,随机变幻,如电感应。心灵稍一失了自制,魔头立刻乘虚侵入。因此我奉令师遗偈,以魔制魔。照天府秘册所传,设下这七煞法坛,凡诸百魔悉可屏御。行法以后,你到了这座水精亭内,立时与外隔绝,无论水火风雷,不能侵入。我用尽心力求你万全。你当这种千年成败关头,也须自己勉力,挨过七日,大功即可告成了。”金须奴原本深知厉害,闻言甚是感激警惕,忙称:“小奴谨领法谕。”初凤便将贞水三滴与他服了,又取一十三滴点那全身要穴。命二凤扶导入亭。
那贞水原是至宝,一到身上,立即化开,敷遍全身。金须奴猛觉通体生凉,骨节全都酥融,知道顷刻之间便要化形解体,忙随二凤入亭。亭中已早备下应用床榻,金须奴坐向珊瑚榻上,满心感激二凤将护之德,想说两句称谢的话,谁知牙齿颤动,遍体寒噤,休想出声。眼看亭外红云涌起,亭已封锁,内外隔绝。同时心里一迷糊,不多一会儿便失知觉。二凤见状,连忙将他扶卧榻上,去了衣履,自己便在对面榻上守护。一连两日,金须奴俱如死去一般,并无别的动静。第三日上,二凤暗想:“金须奴平日人极忠厚,只是形态声音那般丑恶。这解体化形以后,不知是甚样儿?”正在无聊盘算,忽觉榻上微有声息。近前一看,金须奴那一副又黑又紫,长着茸茸金毛的肉体,有的地方似在动弹,以为日期已到,快要醒转。无心中用手一触,一大片紫黑色的肉块竟然落了下来。二凤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肉落处,现出一段雪也似的粉嫩手臂。再试用手一点别的所在,也是如此。这才恍然大悟,金须奴外壳腐去,形态业已换过。知将清醒,忙用双手向他周身去揭,果然大小肉块随手而起。一会儿工夫,全身一齐揭遍。地下腐肉成了一大堆,只剩头皮没有揭动,猜是还未化完,只得住手。暗想:“这般白嫩得如女人相似的一个好身子,要是头面不改,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