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因听李洪在传声中唤她“蝉嫂”,便想起前两生李洪淘气,常拿自己取笑。把手将金蝉一推,娇嗔道:“都是你闹的。洪弟淘气,你也不管,被人听去是什么样子?”金蝉也气道:“我知你过河拆桥,少时出困,又不理我了吧?只要心迹双清,怕人笑话作甚?你怎不学轻云师姊的样,她和严师兄情如夫妇,有谁笑话?还说随我同去海外共证仙业呢,分明又是骗我。”朱文想起金蝉屡世深情和几番冒死相救之德,见他当真,于心不忍,忙道:“蝉弟,你道力精进,已非昔比,为何还是这等小孩脾气?快莫生气,要见光明了。”金蝉笑道:“我那里便是光明境,只不知你真去假去?”朱文笑答说:“同向光明,永享仙福,哪有不去之理?”忽听暗中有人哈哈笑道:“你们要往光明境,还有不少的路。我立刻大放光明如何?”刚听出是李洪的口音,一片风雷之声响过,眼前倏地一亮,一片佛光照处,果然大放光明。一看当地,只是魔宫西偏殿入口之处,内外只隔一条门槛。这一双深情仙侣,先前时机未至,只在黑暗之中冲突,竟会跳不出来。光明一现,立即脱困而出。
朱文见李洪笑嘻嘻望着自己,满脸顽皮神气。钱莱却正朝自己下拜,态甚恭谨,知是金蝉新收爱徒。见他仙风道骨,相貌英美,好生欢喜。因李洪是金蝉前生幼弟,和金蝉、霞儿情分最厚,说笑无忌,恐其随口乱说,又想起先前称呼,恐被外人听去,一面唤起钱莱,忙朝金蝉使一眼色。金蝉正收法宝,见状会意,知道钱莱不会本门传声,不对他说便听不出,便对李洪传声,令其不要多口。李洪笑答:“蝉哥哥,兄弟方才一时失口,在朱师姊前替我说几句好话。你那光明境的大藕好吃,还有不少仙果,我这小和尚嘴馋,将来到了那里,不给我吃,怎好?”朱文听他说话俏皮,想起前言,面又一红,当着钱莱又没法说。金蝉恐她有气,忙道:“洪弟不谈正经,专说空话作甚?”话刚出口,忽见凌浑、崔五姑同了石完飞来。匆匆一说,才知乙休和凌浑夫妻在峨眉开府时,曾受灵峤诸仙之托。说门下男女弟子不久当有魔劫,对头尸毗老人法力高强,神通广大,赤杖真人师徒又不便再启杀机,众弟子运数所限,无法避免。虽然炼有几件法宝和诸仙所炼五云幄,到时只能防身,仍破那魔法不得。尤其对方所炼神魔厉害非常,敌人恼羞成怒,难保不铤而走险,与所炼神魔重又合为一体,由此倒行逆施,仙凡均受其害。对方早想归入佛门,本无大过;真人师徒以前又发宏愿,永止嗔杀。对方只是一朝之忿,实不愿因此使其堕入邪魔,害人误己。而遭劫诸弟子,十九仙业将成,只此情关一念,尚未勘破,致为魔头所乘。只要渡过这层难关,不久便成地仙。多年师徒,不容坐视。知道此事只有妙一真人夫妇的生死晦明幻灭六合微尘阵能够解免,另外须几位长幼道友合力相助。等到难期将满,一面解救各派门人出险;一面派一夙根深厚、心智灵敏的峨眉弟子,前往附近深山之中寻一神僧,到了事急之时,前来解救。乙、凌、崔三人均和三仙至好,立时应诺。赤杖仙童阮纠说完前事,又说:“此事头绪尚多,暂时不宜泄露。只请转告妙一真人夫妇先为准备,难发之前,再当飞书奉告详情。事前最好不必推算,免得先有成见。”乙、凌、崔三人也都应诺。
这次七矮开府天外神山,乙休前往相助,刚由光明境大殿后把冒出地上的地肺真火、元磁真气截断,运用玄功,施展法力,化成一道长虹,打算带往九天之上,将其炼化消灭。刚飞到灵空仙域两天交界之处,忽见灵峤三仙驾着祥云冉冉飞来。见面先助乙休将那地火、磁气收缩成一个气团。然后详说前因后果,下手方法。并说:“日前凌浑夫妇带了黄龙山猿长老往索蓝田玉实,曾在仙府住了三日,已经告以机宜。只要照此行事,必可成功,只望道兄不可与老魔一般见识。须知对方将改邪归正,不可为一朝之忿,妄动无明。固然此人孽重魔高,此时他存亡关头,孽由自作,如能善处,并非不可避免。度一大恶人,胜积十万善功。何况并非妖邪一流。如由我们迫其走险,此人炼就不死之身,除他既非容易,无形中要造不少的孽。因果循环,何时是了?”话未说完,乙休知三仙因为自己气盛,恐又偏激行事,预先叮嘱。笑答:“道友无须忧虑。我自铜椰岛与天痴老儿斗法以来,昔年疾恶性情已减少得多了。此人狂妄,虽想就便警戒,我必适可而止。自从峨眉一见,我对此事已有准备,虽不似道友美意周详,但也颇有成算。老魔即便怒极发疯,也办不到。只管放心,遵命便了。”三仙随说微尘阵六合旗门,已由凌浑借到,照约定时日分头下手,随即称谢别去。
乙休随向不夜城岛上七矮传书指示。自己照三仙之言,带了那团磁火,去往来复、子午两线交界之处,乘太火极光环绕地轴飞过时施展仙法,加以凝炼。后来南海双童师徒走过,又向石完赐宝,授以机宜。不久火珠炼成,便赶了来。这时,上空魔网高张,乙休那等神通,自然阻不住。为免警觉敌人,乘他收伏神魔之际,乘虚而入,事前又用仙法迷踪,故此老人毫无所知。凌浑夫妇和猿长老已经先到,匆匆谈了两句,便各分头行事:乙休亲送石生和灵云、孙南等穿出魔网禁制;凌浑等三人便去天欲宫破法。这时只金蝉、朱文这一对,因老人负气,特意另禁闭在魔宫偏殿之内。那天欲宫除五淫台一处,并非真的宫殿,只是一座魔阵。方才石生、石完持了太清灵符,暗入魔坛,已将魔法妙用止住。凌浑又有成算,一到便连余娲门下男女弟子也同救出。为了惑乱敌人心神,不令事前警觉,还放了好些替身在阵内。自用五云幄隐去云光,将被困诸人一齐护住,送往西魔宫,隐形旁观。然后又现身招呼金蝉、李洪、朱文、钱莱一同赶去。石完也已赶来,说石生已随乙休飞走,灵符已撤,魔坛恢复原状,特来复命。凌浑见他和钱莱使眼色,笑骂道:“你们两个小猴儿,仗着地遁专长,想淘气么?老魔头连我们都要留他的神,不是好惹的呢。”石完笑道:“我和乙老太公说过,那五云幄里面有多气闷,我和钱莱躲在地底下看,也是一样。”凌浑骂道:“我知驼子专一领头淘气,显他神通,也不想想你们有多大气候,便令胆大妄为。这五云幄中观战,有多舒服,偏去涉险。驼子将太乙玄门出入之法传授你么?”石完笑道:“凌太师叔不必多虑,乙老太公不但传授,还赐有一道护身符呢。虽然只能用一次,老魔头决无奈何,何况我们又不惹他。”凌浑笑道:“吃了苦头,却莫后悔。真要动手,你那石火神雷专破魔光,可惜功力不够,捣乱尚可,切忌离他太近,至少也得在十五丈外动手。虽然不能伤他,多少也教他着点急。你二人在宝铠防护之下,得手速遁,或可无事;否则,被他魔手抓中,就不死也够受了。”钱、石二人回答:“遵命。”
凌浑随率众人隐身飞去。因已准备停当,一到先将空中魔网破去。老人全神贯注在神魔身上,竟未察觉,等到空中有人相继发话,知道魔网已破,强敌已在对面了。石完胆大天真,贪功好胜。钱莱情切私仇,见师父被困多日,自己也几陷魔手,心中忿恨。二人交情又厚,互一商量,觉着持有至宝防身,如有凶险,乙太师伯也必禁阻,如何还肯指点下手方法?便不听凌浑的话,先由地底赶往西魔宫,看出老人正在手忙脚乱,乙休又在空中发话,立意想使敌人吃点苦头。仗着石完能够透视石土,由地底暗中移到老人身前,突然飞出发难。石完耳听凌浑发话示警,两丸神雷已分头打出。同时觉出老人身上黄光爆发,一种极大的吸力也已上身,才知厉害,总算逃避得快。钱莱又在暗中加意防备,见石完胆大自恃,抢先上前发难,忙追过去,宝铠神光往起一合,将二人一起护住,立往地底遁去。就这样,逃时仍将身形故意现了一下,再由地底飞行。到了小山前面,被凌浑开放云门,接了进去,见面自不免埋怨几句。
老人那么高法力,平日自负五千里内人物往来了如指掌,稍用法力,对方念动即知。不料敌人如入无人之境,又被两个幼童戏侮暗算,几乎受伤。再见被擒诸人全数逃出,并在自己面前随意谈笑讥嘲,如何不恨。怒火烧心之下,再也不暇顾及别的。又看出敌人虽仗仙云护身,却不似有甚还攻之力,自恃炼就大阿修罗不死身法,把心一横,一面催动血光、火箭、魔焰、金刀,上下四外一起夹攻;一面暗中传令爱女、门人说:“敌人甚强,你们不可出手,速用魔法避入西宫地底魔坛以内,守护重地。到了事急之时,速将魔坛上主幡如法展动。我豁出以身啖魔,损耗真元,与敌一拼。至多两败俱伤,也决不使敌人全身而退。”魔女和田氏弟兄看出父亲、师长怒极心昏,已改常态,料知不是好兆,但是不敢违抗,只得应诺。老人说完,将手一挥,一片黄光罩向爱女和众门人身上,人便无踪,全数往魔宫遁去,依言行事。不提。
凌浑这面,除猿长老不愿藏身云幄,途中隐去,不知何往,神驼乙休在空中说了几句,随即飞走外,连灵峤男女弟子、余娲门人共是四十六人。内中只李洪、石完不曾被困;钱莱虽然被困,未入魔阵。下余全在天欲宫中,因为五淫欲网好破,情关难渡,受尽诸般痛苦烦恼。灵峤男女诸弟子道力高深,性情温和,知是应有劫难,还不怎样。余娲门下诸弟子全部道力高深,火性未退,对于老人仇深恨重,虽因凌氏夫妻劝阻,又曾尝到过魔法厉害,未敢妄动,依然仗着云幄护身,不畏侵害,乐得讥嘲,笑骂不休。金蝉等峨眉诸弟子,虽不似余娲门人那样气量褊狭,记仇心重,但都童心未退,一同随声附和。内中石完更是淘气,故意做出许多怪相,把魔头骂个不休。白发龙女崔五姑看出老人表面镇静,面带冷笑,实则眼含凶毒,须发欲张。自听朱、金二人嘲骂以后,一手掐着五岳真形法诀,一手拿着白玉拂尘,任凭嘲骂,一言不发。料知发难在即,忙令众人不要过分,自己纵操必胜,也不应失却修道人的襟度,使其无法下台。话未说完,忽听老人大喝:“贼花子,既敢来我魔宫闹鬼,便应现身一斗,似这样藏头缩尾作甚?”随听空中有人接口道:“老魔头休要猖狂,别人怕你阿修罗魔法,我却偏要见识见识。凌道友夫妻不过想将你所炼死人头一一消灭,免被你那对头乘机盗劫,助长邪焰,多留后患。时机未至,特意看你闹甚把戏,暂缓动手罢了,真是怕你不成?如不服气,放些本领出来,老夫见识见识如何?”话未说完,人早现身。
众人见是猿长老身穿一件白色道衣,生得猿臂莺肩,满头须发色白如银,两道白寿眉由两边眼角下垂及颊,面色鲜红,狮鼻阔口,满嘴银牙,两耳垂轮,色如丹砂,又长又厚,相貌奇古。通身衣履清洁,不着点尘。一对眯缝着的细长眼睛,睁合之间,精芒电射。身材又极高大,看去天神也似,在一幢亮若银电的白光之下凌空而立。才一出面,便双手齐扬,由十根瘦长指爪上发出五青五白十道光华,宛如长虹电射,由相隔二三十丈高空中飞出,直朝老人射去。老人似知厉害,手上拂尘一摆,发出数十百道金碧光华,夹着无数血色火星,迎敌上去,接个正着。同时一片黄光宛如匹练悬空,老人附身其上,连那十二神魔也全护住。猿长老所炼乾天太白金精剑气神妙无穷,威力至大,果然与众不同。那四外的血焰金刀涌上前去,只一近身,便被消灭;血光火弹被那十道青白光一冲射,也全纷纷爆炸,未容近身,便被消灭。金碧魔光也只勉强敌住,打个平手,此进彼退,时往时来,互相对面激射,谁也奈何不得。
尸毗老人没有想到敌人会有这等功力,怒喝:“猴头,教你知我厉害!”说罢,左手五岳真形诀往上一扬,空中忽现出五座火山,发出大片风雷之声,缓缓往下压来。猿长老看出厉害,不由激发怒火,一声裂石穿云的长啸,正待施展玄功变化,与敌一拼。忽听空中神驼乙休大喝:“猿道友,不值与老魔计较,他这些障眼玩意,随便打发一个后辈便可破去,理他作甚?”说时迟,那时快,由高空中突然射下一股千百丈长的五色星砂,宛如天河倒倾,凌空直射,来势比电还急,分布极广,晃眼便将那五座火山一起裹住,从千重血海之中吸出,悬向高空。猿长老忽然不见。神驼乙休突在空中现身,手指老人哈哈笑道:“老魔头,你已孽满数尽,大难临身。你多年苦炼的五块小石头,已被天璇神砂吸起,一弹指间,便将这座神剑峰震成粉碎。你那不死之身,照样也禁受不住。只是血焰魔火随同震散,难免伤害生灵,我先把它化去,再行还敬如何?”
那五座火山,乃老人采取五岳精气,多年辛苦炼成的厉害魔法。原体只是五座拳大山石,与五岳形状一般无二。平日藏在魔宫地穴法坛之上,不用带在身旁。用时只消手发诀印,立随心意发挥妙用,威力之大,无与伦比。自从炼成以来,尚未用过。当日恨极仇敌,立意一拼,正准备间,猿长老突然现身来斗,一时气忿,施展出来。因为这类魔法过于猛恶,又恐毁损灵景,好在山影所照之处,敌人多大神通也难幸免,为此降势颇缓。老人满拟整座魔宫均在火山覆压之下,猿长老固难逃遁,便对面仙云笼护下的数十个敌人也无幸免。心还在想:“对面这些少年男女,多半灵慧英美,全杀可惜。”不料千丈星砂自空飞堕,晃眼便将五座火山裹住上升。同时敌人乙休又在空中出现,肆意嘲骂,不堪入耳。无如所炼魔法如不能伤敌,便要反伤自己,威力越大,反击之力越强,所以不能轻易发出。惟恐强敌厉害,利用五座火山回敬,自己还好,全宫大众一个也休想活命。没想到敌人利用魔法短处,声东击西,并非真个要致他死命。一时情急,任凭敌人笑骂,乘着火山未爆发前,施展全力回收。同时拼耗真元,咬破舌尖,含着一口鲜血,准备万一。谁知那天璇神砂自与西方神泥合炼以后,越变成了专破魔法的克星。申屠宏受有指教而来,故意和他强挣,时进时退。老人觉出回收不是无望,便未施展杀手。
双方互一相持,眼看火山快要收回,猛又听神驼乙休哈哈笑道:“老魔头,你上了我的当了。”老人目光到处,一个鹅卵大小青白二色的气团,已由乙休手上飞起,悬向空中。看去不大,上面云光隐隐,毫无异处。可是才一出现,悬在血海之中,心灵上便起了警兆。再定睛一看,那弥漫全山的血焰、金刀、火箭、飞叉,就在此晃眼之间,竟消去了大半。下余的正电也似急,朝那小小气团涌去,好似具有不可思议的吸力,自己竟制止不住。同时因为心神略分,空中火山又被那千丈星砂向上吸起。不禁闹了个手忙脚乱,两头不及兼顾。心中一慌,一面吸收空中火山,一面想将残余血焰、金刀收回时,忽眼前一亮,所有魔焰、金刀、火箭、飞叉全数失踪,日光正照天心,重又恢复清明景象。
老人毕竟识货,看出敌人所持气团乃是元磁真气所炼至宝。无如敌人动作神速,所有法宝魔火已被收去。刚怒吼得一声,那五座火山忽然当头下压,空中星砂忽隐,一个大头麻衣矮胖少年正朝对面仙云中飞去。暗道:“不好!”不顾还攻,总算应变尚快,在火山压离头顶数丈,眼看爆发之际,抢前收去,手中法诀往上一扬,火山不见,总算不曾作法自毙。这一惊,真非同小可,当时怒发皆张,厉声喝道:“老夫今日与你们拼了!”随说随将手一指,那朵血莲本已缩成丈许大一团血光,包围住十二魔头,附在黄光之中,悬停老人足下,忽然暴长亩许,千层莲瓣一起开张,花瓣上先射出暴雨一般的金碧光芒。中心莲房共有十三孔,如正月里花炮也似,各有一股血色火花,轰轰隆隆,带着雷电之声,直升数十丈。到了空中,再结为一蓬天花宝盖,反卷而下。先前黄光匹练已经不见,老人身形忽然暴长,周身仍有一层黄色精光紧附其上,巨灵也似立在莲房中心。四围十二孔中的火花俱都高出天半,惟独当中一孔冒起四股高约两三丈,粗约两抱的血焰,火柱也似将老人托住。那十二骷髅魔头也同时飞起,一个个大如车轮,面向老人环成一圈,口发厉啸,七窍内各有一股血焰黑气激射而出,神态狞厉,口中獠牙利齿,错得乱响,好似恨极,意欲反噬。无如被那黄光隔断,在百丈火花中刚要往起飞扑,老人扬手一个诀印,由十二莲房中又各射出一蓬彩气,射向魔头颈腔,神魔全被吸住,分毫动转不得。号啸之声与雷鸣风吼交相应和,震得四山齐起回音,声势越发惊人。
老人行法时,曾想:“这类大阿修罗法最是厉害,只等将本身精血真气喂完神魔,两下便合为一体,连自己也成了魔头,当时飞出,任多厉害的法宝都不能伤。对于敌人便可随意吞噬,吸取他们的精血元神,所杀越多,威力越大。为首诸敌法力均高,不会不知厉害,那附身灵光又并非不能冲破,就说本身无妨,这么多后辈门人,万不能当。对方必在行法作梗,并且还格外戒备。驼鬼最是可恶,先还见他自恃法力,在对面发狂。当此紧要关头,他自问能敌,固应下手,否则乘着空中魔网禁制全破,正好逃遁,也应退走,才合情理,如何不战不逃,连人也不见影子?凌浑夫妇仍率新逃出的数十少年男女,藏身五云幄中,视若无睹,是何原故?”越想越怪,忙运用法眼四处查看,对方仙云环绕中,只多出了先前那个麻衣少年,乙休、猿长老影迹俱无。耳听钱莱、石完拍手欢呼,直喊:“师父、师伯快看,这老魔头真有玩意,这等好看的花炮,从未见过。不趁此时看个够,少时那些死人头,要被鸠盘婆趁火打劫抢夺了去,我们就看不成了。”又听李洪接口道:“死人头有什么稀罕?我倒是可怜他那女儿阮二嫂和田氏兄弟,分明是三个好人,迫于无奈,暗代老人去守魔坛,法力偏又不是人家对手,平白受害,才真冤枉。人家眼看家败人亡,闹不好成个孤老,你们小小年纪,幸灾乐祸,真个该打。”钱莱笑道:“小师叔,你为了阮师伯而帮他忙,可知他有多么可恶?魔运已终,除非及早回头,否则转眼身败名裂,作法自毙。小师叔帮他无用,弟子等有力难施,又非其敌。有此太清至宝五云幄防身,乐得看个热闹。”李洪笑骂:“你两个只知记仇,全没有修道人的襟度。可知度一个恶人,胜积十万善功么?”朱文笑道:“洪弟,你比谁都淘气,装甚正经?既看阮二哥的情面,何不劝他几句?”
李洪随即大喝道:“尸毗老人,你休妄动嗔恚。乙、凌诸位师伯叔和我们这些人虽然冒犯,并无恶意。你那两个真正对头,因忿你行事骄狂,伤他们门人,到你紧要关头齐来夹攻,暗下毒手。你便是炼就不死之身,神魔也是你一害,原该消灭。你那爱女、门人及全宫大众,必难保全。你只顾倒行逆施,可知阴阳十三魔最是凶毒。你昔年不合自恃法力,只将十二阳魔闭入牢内,那主要阴魔,以为是你前师所赐,附有他的元灵,又只一个,一向与你相合。其实他阴柔凶毒,如影随形,表面从无违忤,暗中却在主持播弄,诱令其他神魔远善就恶,恣意横行。只等时机一至,猛施毒手,使你在万恶所归之下,身败名裂,形消神散,至死不悟,认作当然。否则,以你那高法力智慧,早已皈依,何待今日?这些因果,我本不知,适才听人说起。念在令爱是我阮二哥的患难之妻,你生平也只此一念之差,致受阴魔愚弄,危机已临,毫不自知,为此略进忠言,请你仔细盘算得失之机。如能回头是岸,释嫌修好,免却这场祸患,有多好呢!”
说时,老人正在行法,一边留神察听。闻言心中一动,猛想起眼前仇敌,除峨眉诸长老尚无一人现身,不知来了没有,下余还有两个强敌:一是赤身教主鸠盘婆,一是女仙余娲。照此说法,或许乘机来犯,也在意中。如在平日,还可行法查看,先期预防;今日却因魔头环攻反噬,正想用以伤敌,行法紧急之际,无暇分神。并且这两个敌人都是来去如电,等到发现,人已飞来,除凭本身法力与之对敌,别的全无用处。听到后来,越想越觉李洪之言有理。暗忖:“此子真个灵慧。自己本来早已立志归佛,只为无师引度,性又强做,迁延至今。魔宫岁月也颇安闲,只说静待机缘一到,立成正果,谁知惹出许多事故,会有今日之变。细想起来,上次阮征逃走,来人虽然伤毁爱女和几处美景,但是对方救人心切,既成敌对,也是意中之事。就疑心对方师长暗中指使,意有轻视,所困是他门人,也是难怪。何况事情真假并未分明,自己当时既将来人放走,如何事后怀恨?不特峨眉门下,连灵峤诸仙与余娲这两处,时隔多年的一点嫌怨,也要报复,将他们下山门人一网打尽,全擒了来。鸠盘婆素无仇怨,铁姝追敌,自己迎头拦阻,还在其次,如何一言不合便下杀手,使受重伤?对头焉得不恨?多年威望,虽不便为了幼童几句话便即罢手,照此四面强敌,委实不可大意。”老人也是暗受阴魔潜制,闻言本已心动,有些省悟,但一转念间,顿忘利害。又听仙云中余娲几个门人纷纷咒骂嘲笑说:“老魔头末日将临,这等狂妄无知的老鬼,理应坐视灭亡,才合天地人情,李道友不应提醒他。老魔如果胆小心寒,向我们跪下求饶,岂不便宜了他?”老人本来首鼠两端,只是微微有点疑虑,并非真个警醒,甘于悔祸,哪禁得起这一挑逗。再想当日连遭挫败,丢人太甚,不由满腔怒火,重被激动。恰值魔法准备停当,心中怒极,哪里还再计安危,竟豁出玉石俱焚,立意非制敌人死命不肯甘休。
尸毗老人也不再反唇相讥,两道其白如银的寿眉微微往上一挑,一声冷笑,先张口一喷,立有十二血团飞出,分投十二魔口内。神魔立时张口接住,齐声欢啸,把先前仇视之态丢了个尽。仍在挣扎欲起,因被莲房所发火花中的那股彩气吸紧,不能如愿。老人随大喝道:“尔等少安毋躁!你们也知我的法条,先前忘恩反噬,就罢了不成?”话未说完,将手一扬,指尖上立飞出五把金刀,齐朝当前魔头挨个斩去,一下劈成五六瓣。魔头见老人突然变脸,似知无幸,一个个面容惨厉。方在哀鸣求恕,金刀已电射而出。因被彩气吸紧,又无法逃避,刀光一闪,当时斩裂,只听一片惨号之声。五把金刀环身绕了一圈,老人把手一招,便自收回不见。魔头虽各斩裂成齐整整的六片,但未见流血,也无脑浆。六片头壳被那彩气托住,当中有一团暗绿色的鬼影,依旧惨号不已,声甚洪烈凄厉,风雷之声几为所掩,甚是刺耳难闻。老人见此惨状,意犹未足,眉头一皱,忽又有两蓬银针由那两道长眉上飞射出去,分两行射向魔头鬼影之中。号叫之声越发惨厉,听去令人心悸。老人方始冷冷地问道:“你们今日知我厉害么?少时经我行法以后,虽然与我本身元灵重合一体,但是这次与前者不同,威力自然大增,稍有忤犯,便受诸般惨痛,却休怨我无情。”说时,那银针本向魔头鬼影之中攒刺出没,倏忽如电,群魔苦痛非常。老人把话说完,那细如牛毛,长约寸许的银针,忽然全隐向鬼头之中不见。紧跟着,老人左手掐一法诀,右手一招,当前一魔的鬼影,便戴了六片头壳迎面飞来。老人随将左手诀印发出,照准一个魔头一扬,双手一拍,头壳立时合拢,仍复原状。神魔便向老人肩膀上飞去,依旧缩成拳大一个骷髅头,附在老人肩膀之上,口中呜呜,意似献媚,态甚亲驯,迥不似先前猛张血口想咬人神气。老人也不理睬,二次又掐诀印,如法施为,动作甚快。似这样接连十二次,十二个神魔复原。老人随将左臂膀露出,将手连指。群魔本全依傍在老人肩膀之上,老人连指两次,俱都未动,口中呜呜媚啸,意似不肯再噬主人,迫于严命,不敢过分违背神气,各将血口微张,露出两排利齿,分别在老人左膀之上轻轻咬住,并不咀嚼吮吸。老人态本严肃,到此方露出一丝笑容,回顾群魔道:“原来你们也有天良,既是这样,老夫也不勉强。对面敌人均是有根器的道术之士,待老夫行法助威,任凭尔等快意饱餐便了。”说完,张口一片血雨,喷向左臂之上。群魔立即飞起,各自一声怒吼,重又暴长,大如车轮,两只时红时蓝的凶睛明灯也似,在那百丈血莲水花之中略一飞舞,全身突现,全都恢复初见时形状。只是身材高大得多,神态也越发凶恶,周身俱是黑烟围绕,碧光笼护,张牙舞爪,分列空中,朝着仙云中人连声怒吼,作出攫拿之势,好似等主人令下,便要立即发动神气。
钱莱笑说:“这山魈丑鬼一类东西,老魔也值得大惊小怪,费上许多的事。我们光明境不夜城的海怪,且比他们长大猛恶得多呢。我先前攻破魔牢时,曾用家父千叶神雷冲打伤三个,有甚稀罕?师父可许弟子出去,给他们吃点苦头?省得张牙舞爪,看了有气。”一句话出口,石完首先应和,也要同去。余娲门下的毛成、褚玲因为欲网情丝所困,互相好合,失了真元,愧忿有加。褚玲更是气极,如非崔五姑再三劝阻,又知魔法厉害,早就上前拼命。这时因听凌浑接到大方真人神驼乙休传音,转告众人,得知一切就绪,成功在即。一则有恃无恐,再则道基已毁,忿不欲生,惟恐老人少时滑脱,复仇心盛,也在旁边附和,意欲率领诸男女同门飞身出斗,仗着师门法宝与敌一拼,好歹也出一口恶气。无如五云幄仙法神妙,先前不曾询问出入之法,惟恐冒失冲出,不能如愿,反吃灵峤诸仙讥笑。褚玲正要开口,忽听李洪对钱、石二人道:“你两个乱吵什么?把事情看得如此容易!眼前就有热闹好看,片刻工夫也等不得?我如非尝过味道,胆子比你们还大呢。”金蝉也看出神魔二次出现,威势大盛,正要开口劝阻钱、石二人,不令出去。忽见灵峤女仙赵蕙笑对钱、石二人道:“此事已快近尾声,大家在此仙云之中静以观变,既可见识,又免得有甚闪失。否则,冷云仙子固不妨事,另一个女魔头不久大劫将临,也在倒行逆施,自取灭亡,种因便在今日。此人虽具深心,近年因自己不便出面,专命门人与正教中拉拢。只为铁姝强做,不曾理会到她心意;金、银二妹心向正教,虽想假公济私,上次峨眉开府,并还前往道贺。但这两姊妹温柔胆小,法力不如铁姝,天性又厚,知道师徒会短离长,不舍久出离开师父,因此与正教中人交往无多。铁姝却喜在外惹祸横行,结怨甚多。这女魔头尽管存有戒心,但她天性刚愎古怪,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真要触怒,多厉害的强敌,以及将来安危利害,均非所计。你们出去,一个不巧,与她对面,自吃大亏。再说这五云幄也不容你二人出去,还是安静些好。你们看凌真人、崔仙子还在么?”
众人只顾说笑,目注前面强敌施展魔法,不曾留意。闻言回看,凌氏夫妇果然失踪,仙云未动,谁也不曾看见怎样走的。赵蕙原是丁嫦门下,人最天真,因见当日形势十分凶险,变生顷刻,就快发作,恐钱、石二人闪失,本是师执前辈,便不客气,上前劝阻,原是无心之谈。没想到余娲门下男女弟子共十六人,平日自负得道年久,性较狂傲,不料会被尸毗老人擒来困了多日,受尽苦难,已是忿极。最可气的是自开府以后,便将峨眉派及其交好诸人全恨在内,视若仇敌,不料这次对方竟以德报怨。本来已在万分危急之中,连发求救信号,师父不曾赶来,全仗对头解救,才得转危为安。并且灵峤同辈诸仙一个未伤,连朱文、金蝉那等学道年浅的人,被困之处又是魔阵中枢五淫台最凶险的所在,竟会安然脱身,毫发无损。惟独自己这面伤了两人。尽管对方这些人均愿借此一会,释嫌修好,到底相形之下,不是意思。
内中三湘贫女于湘竹被擒以前,连被敌人毁了好几件法宝,当时本能逃走,也因凶横任性,不知进退,激怒了田氏弟兄,强劝乃师趁其暗用法宝,隐形报复之际,被一同擒来。又故意放走门人魏瑶芝,令其归报,一面把她困入魔宫五行神牢之内。田氏兄弟并还肆意讥嘲说:“你这样六根不全的丑八怪,再转一百世也不会有人看中,单你片面相思也无用处。休看天欲宫欲网情丝厉害,你还不配进去走动见识。只为你狂傲凶横,已无人理,为此给你吃点苦头。也许你运气好,在我五行禁制之下,截长补短,变成一个整人,再去投生,变猫变狗,能找一个雄的配对,岂不也是便宜?”于湘竹生具畸形异相,最恨人说她六根不全的短处。以前游戏风尘,为此不知伤过多少人,哪禁得起对方这等侮辱。所受刑罚又极残酷。这一来,成了刻骨铭心之仇。只为天性阴狠,明知难胜,恨在心里,不曾发作。这时觉着仇敌转眼势败,有机可乘,自身还有两件厉害法宝未用,又善隐遁专长。意欲乘机赶往地穴魔坛暗算田氏弟兄,报仇雪恨,正和同门暗中商量。赵蕙这样一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湘竹当时大怒,误认灵峤诸仙仗恃五云幄天府奇珍,非主人自己开放,不能出去。当时狞笑一声,意欲立即用法宝强行冲出,免得师父少时到来,见众门人全在对头保护之下,为她丢人。那旁女仙宫琳最是灵慧细心,知道赵蕙失言,惟恐引起误会,故意笑对朱文道:“赵师妹只是不令师侄们冒险,实则五云幄虽具防身灵效,只要会少清妙玄仙诀,本身功力稍高,均可随意出入。不过今日事太凶险,已有各位道长神僧做主,事有定数,能不出去最好罢了。”于湘竹闻言,知其故意点醒出入之法。赵蕙先前实是无心,想起先前脱困时,因自己所困之处不在天欲宫内,受刑既惨,又无人知,如非灵峤诸仙看出踪迹,约了凌浑来援,此时还在受罪。人家既非有意轻视,不便再与计较。忙改笑容道:“我与老魔师徒仇深似海,意欲就便前往魔宫一行。诸位道友,可能容我去么?”
宫琳见她满面晦容煞气,知她此行凶多吉少。无如此人天性强横,不通人情,劝她反而得罪,又不忍坐视灭亡,便点她道:“道友法力本可通行自如,不过我们被困多日,似应稍为休息。愚姊妹何尝不恨对头,也为魔法厉害,面上煞气尚重,吉凶难料,自知道浅力微,不敢妄动。道友能少待片时,相机而动最好。真要非去不可,我们这里言语,除却有意取笑怄气的几句,敌人全听不出,走时也不会被他发现,但毕竟谨慎为是。”说时,毛、褚二人也看出于湘竹满脸晦色煞气,心中一惊。知她素不听劝,刚要伸手去拉,于湘竹已冷笑道:“多蒙道友好意。我知自非老魔之敌,但这几个男女小魔,料还无害。当他行法正急,无暇旁顾之际,或者不致遭他毒手。既可通行,我便去了。”话到末句,人已手掐少清仙诀,穿云而出,一闪不见。毛、褚二人没想到走得这等快法,一把未拉住。又见对面除诸魔分立,厉啸作势而外,老人行法未完,相隔尚有数十丈,云白天青,并未有甚埋伏禁制。想起师父好胜,这次不知何故应援来迟。少时飞到,如见门人托庇在对头云幄之中,必定不快。何如乘她未来以前,一同冲出,能够报仇,或将神魔除去,固可挽回颜面;即便失败,师父也必赶到,暗中还有几个能手相助,怕他何来?二人心念一动,便和宫、赵诸女仙一说,立即冲云而出。下余诸人也觉师父将到,留在里面面上无光,纷纷隐身追出。宫、赵诸仙见拦不住,只得听之。好在这些人俱是练过少清仙法的行家,不等开放云门,各自手掐灵诀,如法飞出云外。
石完也要追去,吃宫琳一把拉住。笑道:“石贤侄,你怎如此冒失?请看敌人是好惹的么?凌、崔二位师叔不知何往,我们虽有云幄护身,还愁挡他不住,如何去得?”说时,金蝉因余娲这班门人神态多半骄横,走时对于自己这几个峨眉门下理都未理,心方有气,忽然看出异样,惟恐钱、石二人冒失飞出,刚一把抓住钱莱,宫琳也将石完止住。同时对面战场上形势大变。原来老人自将十二神魔制服放出以后,人便趺坐血莲花上,恢复原来形状高矮。那激射空中的百丈火花,金碧光焰,随着往下一落,高只丈许,将老人紧紧护住。血莲也缩成丈许大小。老人随将双目垂帘,仿佛入定。那莲瓣上所射出的金碧血焰越来越强,却不向外发射,齐朝中央聚拢,渐成实体,宛如一朵丈许大小还未开放的千层莲萼,凌空浮立,当中包着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众人看时,于湘竹等余娲门人刚走,老人身旁神魔仍作八字形分两边排立,火花一收,风雷立止,神魔也不再吼啸,神态却更激烈猛恶。余娲门人因都隐形神妙,一个未见,广场上静荡荡的。这一面是仙云滞空,冠裳雪映;那一面是红萼高矗,精芒丽霄,照映得满天云彩齐幻朱霞。琪树琼林,同飞异彩,端的气象万千,壮丽无伦。再加上那十二个身材高大的神魔一陪衬,越显得光怪陆离,奇诡惊人。
众人料知魔法将成,变生瞬息,不知是甚惊险场面,方在注视。只见那千叶莲花本是千层花瓣,由分而合,缓缓往上包来,只剩莲萼顶尖还未合拢。老人身坐其中,宝相庄严,神态越发安详,加上那副慈眉善目,直似上方仙佛,偶现金身,哪像内中隐蕴无限凶机,十分杀气的景象。眼看莲萼顶尖已将顶层包没,忽听远远一声极清越的金钟响过。余音尚在摇曳,悠扬不息,莲萼尖上忽然激射起十三丝极细微的彩色精芒,中央一根刚升起丈许,顶尖上叭的一声,现出一团黄影。晃眼彩丝消灭,黄影暴长,先现出一个与老人相貌差不多的魔头,跟着现出全身,身材相貌与老人一般无二。只胸前围着一片碧叶战裙,通体赤裸。下余彩丝早分别朝神魔飞去,其急如电。那十二神魔似早知道主人有此一举,一听钟声,立即回身相待,各把血盆大口一张,分头接去,一声欢啸,跟着怒吼飞舞而起。血莲上面主魔正是老人元神,也同飞起,只不前扑,口中厉啸连连,似在发令神气。那情态与神魔一般无二,只是比较沉稳。
群魔本朝众人存身的云幄扑来,闻得主魔啸声,忽然收势,先四方八面分将开去,腾空而起。到了半空,各将那门板般大的利爪往下一扬,立有五股暗赤光华朝下飞射,急如雷电。似这样,廿四只魔手齐挥,晃眼之间,整座山头又成了一片血海。同时魔火所罩之处,余娲门人纷纷现身,各在宝光防身之下四散飞逃。有的边逃边由手上发出宝光雷火,朝神魔打去。哪知并无用处,至多将魔手挡住,得以逃生;或是稍为受伤惊退。可是魔爪又大又长,指上魔光更是厉害,刚刚惊退,晃眼又复当头抓下,动作万分神速。空中已被魔影布满,上面无法冲出重围,只得从下面,像冻蝇钻窗一般,狼奔豕突,东逃西窜。那廿四只魔手像网中捞鱼一样,到处乱抓。下面被困诸人,只于湘竹不在其内,余人全都狼狈异常。虽仗着修道多年,本身法力尚高,护身均是仙家至宝,逃遁神速,在魔手鬼影缝中钻来窜去,未被抓中,但是魔影由外而内,齐往中心而来,圈子越缩越小,眼看形势危急已到万分。
云幄中诸人自从主魔出现,魔影纵横,将余娲门人隐形法破去,便知不妙,虽然有了成算,也甚心惊。尹松云看出厉害,手掐法诀一扬,云幄早往后退去。那十二神魔也未前追,全神贯注下面诸人,满空飞舞,往来抓扑,厉啸之声山鸣谷应,甚是惊人。灵峤诸仙早知就里,还不怎样,金、朱、钱、石诸人见下面诸人危急情势,全都动了义愤。金蝉首喊:“申屠师兄和洪弟均有降魔之宝,为何见死不救?我们大家同出,拼着冒险救他们一救如何?”钱莱、石完更是性急,手掐凌浑所传的灵诀,往外便冲。因云门已被女仙赵蕙封闭,连金蝉、朱文也休想出去。朱文见石完急得乱跳,申屠宏、李洪却是微笑不语,忙劝金蝉道:“大哥素来持重,洪弟平时又很淘气,如何这等安详?果真这些人要遭惨劫,灵峤诸位道友也无坐视之理,要你师徒心急作甚?”话未说完,廿四只魔手一齐聚向中心。那十几个余娲门人也会合在一起,各将主光结成一个大光团,似想合力抵御。但是八面受围,眼看魔爪鬼影重重交压,正缓缓往下降来,宝光也越发暗淡,耳听主魔又在长啸发令,眼看这十多个修炼数百年的道术之士难逃毒手,连形神全要被神魔吸去。金蝉等四人正在代他们着急,猛然一声雷震,先是一团紫气,九朵金花,由下面飞将上去。紧跟着又是一道紫色金光往上飞起,将那魔手一挡。魔手上所发出的碧光,立被九朵金花罩灭。同时一片五色云网电也似急飞起,罩向被困诸人头上,只一兜,便连人带宝一齐网去。
众人认得那三件法宝,正是凌浑的九天元阳尺、崔五姑的七宝紫晶瓶和采取五岳轻云炼就的锦云兜。心想人怎不见出面?凌氏夫妇已同现身。凌浑手指前面,笑骂道:“老魔头枉自费尽心力,纵魔行凶,眼看大难将临,还不省悟。我们先将你这十二残魂朽骨的邪气破去,省得少时措手不及,被人趁火打劫,你不过丢几个死骷髅,却为别人留下祸害。”这原是瞬息间事,凌浑话未说完,崔五姑七宝紫晶瓶内早飞出两股宝光,看去和火一样,但是色彩鲜明,从来少见。最奇的是初出好似两根火柱,百丈朱虹,才一出现,前头忽然爆散,化为龙眼般大的火珠,霹雳连声,宛如千万颗母子连珠炮同时爆炸,整座魔宫立被火雷布满,如海如山。只听神魔一声惨嗥,全都震成粉碎。所幸老人识货,又与神魔心灵相合,收发绝快,认识那专破魔法邪焰的雷泽神砂,知道骤中暗算,难于抵御,忙即回收。老人看出受伤甚重,不由急怒交加,切齿痛恨。正待行法还攻,猛又听敌人笑骂:“老魔头,少时自有人来制你。我不过见你行凶欺人,看了有气,稍为多事,谁耐烦和你这老不死一般见识?”说时迟,那时快,那雷泽神砂也真神妙,本已由无量火星化为百丈红云,火海一般笼罩全山,除一朵血莲外,全魔宫的景物已成灰烬。就这晃眼之间,老人为神魔所炼法身一经消灭,那火海一般的红云只一闪,仍恢复原状,变成两根火柱朱虹,由大而小,仍往那小才寸许的七宝紫晶瓶口中射去,连人带宝一起不见。
再看半空云幄之中,敌人和所救十余人又在里面现身说笑。同时猿长老也在云外出现,高呼:“适才我在空中观察,那话儿快来了。凌道友留意,我去防护魔宫诸人,莫要受了误伤。”说完,青白光华一闪即隐。老人闻言,心便一动。及见对面敌人笑骂轻视神情,重又暴怒,张口一喷,那十二骷髅立时暴长,大如车轮,凶威再振。老人主魔也随在后面,离开血莲上空,一同磨牙张唇,呼啸怒吼,迎面飞舞而来。凌浑大喝:“老魔头,你那两个对头就要来到,当真要找死么?”老人在后督队,正往前飞,不料那云幄在仙法妙用之下,暗中另有埋伏,已由凌浑在现身破法以前,趁着主魔一意伤敌,心无二用之际,暗中布置停当,仙法禁制已生妙用,如何能够近前。老人毕竟法力高强,见这晃眼即至之地,竟会不曾到达,已觉不妙。猛听风云破空之声,与寻常剑遁不同,又听凌浑这等说法,料知强仇劲敌已快飞来。对面敌人不知用甚仙法,颠倒挪移,以自己这高法力,竟会追他不上?在未查明虚实以前,追也无用,还是抵御另一强敌要紧。老人心中一惊,立令群魔停住待敌。又听凌浑发话道:“我本不难代你挡住,不令你那对头欺凌孤老,无如你这老家伙不知好歹,且将来人放进,看你有多大神通,敢于如此狂妄?”
老人先听敌人风云破空之声,尚在千百里外,方在戒备,向空观察,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一片纯青色的仙云已驭空凌虚,乘风而来,晃眼飞到上空,云上现出三个女仙。朱文只认出内中一个穿素罗衣,背插如意金钩,手捧玉盂的,正是冷云仙子余娲。另外两位仙女:一个穿一身雪也似白的仙衣,年约二十左右,手执一花,面带微笑;一是中年道婆,拿着一根珊瑚杖,上挂尺许大小的铁瓢,从未见过。转问宫、赵二仙女,才知这两人也是灵峤诸仙的好友,名叫霜华仙子温良玉和瓢媪裴娥。虽和余娲道路不同,但都同在小蓬莱西溟岛上修炼。料被余娲强约了来,助其报仇。正谈说间,仙云已经停住。余娲怒容满面,更不发话,左肩微摇,背后如意金钩化作一道百丈金虹,首朝群魔飞去。出手便自暴长,宝光强烈,只一闪,全山便在环绕之下。老人看出仙府奇珍不是常物,一声厉啸,群魔一齐后退。主魔突现全身,看去好似一个又高又大黄色人影,上面顶着一个大如车轮的魔头。双方动作均极神速。老人魔影先被金虹圈住,连绞几绞,黄影立被绞成数段。旁观诸人方觉老人魔法不过如此,谁知神魔全身虽被绞断,魔头却被漏网,始终圈它不住。第二八○回 霞彩拥灵旗 万里枭声逃老魅 青莲消血影 四山梵唱拜神僧
余娲只图擒贼擒王,不知是计。敌人又只有一个,不便请同来二仙相助。满以为主魔乃敌人元神所化,只要将其除去,立可成功。认定仙府奇珍威力至大,见状怒喝:“无知老魔鬼,我不过有事羁身,便宜你多活几日。在我手下还想逃命么?”随说,手掐法诀,朝外一扬,一口真气喷将出去。金虹似急电惊掣,宝光大盛,只闪得两闪,便将主魔裹住,在里面上下冲突起来。这时那金虹已绕成一个十多丈方圆的金球,将魔头包住。眼看主魔在里面由大而小,渐复原形,只是跳动越急,绕护魔头外面的一层血光也更强盛,并未消灭。
余娲方在奇怪,忽听裴娥说道:“道友留意,敌人擅长玄功变化,莫要中了他的道儿。”余娲闻言,猛想起此宝何等神奇,仇敌已被困住,理应裹紧才对,为何光中空隙甚大,好似被甚东西撑住,莫要有甚诡计不成?心念才动,定睛一看,里面竟有一层黄影,由内而外将其绷紧。因都是黄色,不用慧目注视,绝看不出。最奇的是外层金光已只剩了薄薄一层,魔头仍在里面跳动,上下飞滚。余娲方料不妙,未及回收,猛听惊天动地,万金齐鸣,一声大震,金虹所化光圈竟被震成粉碎,上下飞射的残光金雨,立时笼罩全山,高涌百丈旧光之下,宛如平地冒起一座金山,声势猛烈已极。余娲如非法力高强,几被震伤。心惊急怒之下,正待施为,忽听身侧温、裴二仙同声大喊:“老魔头,你待如何?”余娲先见金尘高涌,仇敌所化主魔已由百丈光雨中冲空飞起。因为至宝被毁,心中恨极,只顾注意前面,想要下手报仇。刚把手中玉盂一举,一片冷光还未发出,闻言心中一惊,料有变故,忙把护身青霞飞起时,猛觉心头一凉。同时瞥见仇敌仍是初见时原样,头下黄影并未绞散,突在面前现身,满脸笑容,注视自己,立有一层黄影当头罩下。余娲当时心神便觉有些迷糊,通身冷战,幸而应变尚快,护身青霞同时飞起,虽未昏倒,已中魔法暗算。暗道:“不好!”忙用玄功抵御。
另一面,裴娥将珊瑚杖上铁瓢一指,便有一股紫气飞向百丈金尘光雨之中,神龙吸水一般,只一裹,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全数收去;温良玉将手中所持非金非玉,形如幽兰,其大如杯的奇花微微往外一点,立有青白两股云气朝前飞射出去。余娲事前并非不知厉害,所以约好帮手,想下制胜之策。到时,因见门人丢脸,助他们脱困的又是平日对头,盛怒之下,觉着门人被困已久,自己因为魔法厉害,不敢冒失来救,所约帮手好些推托,迟到今日方始赶到,门人已为对头所救。对头索性就此动手也罢,偏是相持,不肯发难,分明算准自己要来,想较斤两。自己如若不胜,再行动手,以显他的法力。对头这等软斗,处处使人难堪,表面还装大方,使人无话可说。越想越愧忿,自恃所持二宝乃天府奇珍,便不照原定方略,意欲上来先给敌人一个重创,即便不能一举成功,多少争回一点颜面也好。谁知仇敌厉害,反将昔年费尽心力炼成的一件至宝毁去。而且骤不及防,竟为魔法暗算,虽仗功力高深,还能支持,但极勉强。尤其仇敌魔影老在面前含笑而立,自身法力竟会失效。正在悔恨惊惶,强摄心神,幸而温、裴二仙双双发动,老人准备就势反击的碎宝残金,首被收去。温良玉花上的青白云气又飞射出来,裹向身上,破了魔法。余娲神志立即恢复,平素虽然骄狂,毕竟修炼千年,深知厉害,好容易在千钧一发之间,把身前魔影去掉,元气已经损耗不少。凭自己的功力,本来不应如此大败,全由骄敌疏忽所致。这不是怄气的事,反正人已丢定,如何还敢恋战。这才飞退回来,满面愧忿,与温、裴二仙一起。
对面尸毗老人也是情急心横,知道强敌环伺,吉凶难料,竟起凶心杀机。将金球震破以后,既想利用那些残碎神金去伤敌人,又想乘机将余娲元神吸收了去,助长神魔威力,大举报仇,一网打尽。没想到温、裴二仙胸有成竹,法力又高,全被破去不算,本身如非飞遁神速,几为太虚清宁之气所伤。老人方在惊怒,猛听遥空中似哭似啸,传来一种极凄厉的异声,知道又来强敌鸠盘婆。也是背运当头,明知鸠盘婆来去如电,声到人到,因是另有强敌当前,先前又吃了点亏,志在报复,正施魔法,一时举棋不定,微一迟疑,敌人已经飞到。云幄中众人先前觉着余娲等三仙来时仙云驭空,凌虚飞泻,快得出奇。不料鸠盘婆来势更快,异声才一入耳,一个年约四旬的丑怪妇人,已随着一股黑烟飞落场中。虽然好多人均未见过,但那来势早有传闻,一望而知是那赤身教主鸠盘婆亲自赶到。眼见之下,比起传闻更觉丑怪。
原来鸠盘婆身长不过四尺,生得又瘦又干,和僵尸差不多。头作鸠形,面黑如墨,一双碧眼凶光隐隐。通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条鸟羽、树叶交织而成的短裙,上身穿一件同样材料的云肩,金碧辉煌,好看已极。和魔女铁姝装束差不许多,只是有一蓬黑纱笼罩全身,看去似烟似雾,不知何质所制。她的手脚均和鸟爪一样。左手拿着一根鸠杖,鸠目闪烁放光,口中时有彩烟袅动。此外并未持有什么法宝。不似铁姝头肩等处,均有刀叉那等全身披挂。神态也极严肃。身外黑烟厚约尺许,宛如一条七八尺高的人形气团,当中裹着这么一个怪人。黑烟也停在地上,并不飞动。众人正看之间,鸠盘婆已先发话道:“尸毗老人,别来无恙?老身本定今日抽暇前来领教,到此才知尚有多人与你斗法。我素不愿乘人于危,但又不肯虚此一行,多少须见一点意思。好在你那神魔必送敌手,留它无用,事急反噬,更多操心,不如暂借老身一用。今日你如无事,随时请往我那里,亲自讨回如何?”说时,双方已经动手。先由老人主魔头上发出五色奇光,朝鸠盘婆射去。鸠盘婆忙把鸠杖一摇,鸠口内也迸射出大股彩烟,将其敌住。开头双方还能扯直,两句话过去,魔口内又喷射出大股黄光血焰,鸠盘婆面色立现紧张,两臂一振,上身所着云肩(名为秘魔神装,乃赤身教中最厉害的五宝之一)立发出一蓬暗碧光华,将其敌住。同时鸠盘婆左手向头一拍,随见一个长约半尺,与鸠盘婆同样的小人,由头顶升起,在一幢尺许大的碧光笼罩之下悬在头上,意似戒备,并未出斗。
双方都是魔教中的高明人物,互知深浅。为防两败,所炼神魔均未使用,各凭本身功力拼斗,看去反没有先前火炽。老人身形已幻化为二,一个去与温、裴二仙相斗,一个则与仇敌互用魔火邪烟喷射,相持不下。老人一心两用,分身应敌,有点为难神气。那鸠盘婆也似强敌当前,表面强作镇静,口中发话,实则也是故作从容,丝毫不敢松懈。魔光火焰,对面冲射,互相时进时退,相差也只两丈出入,急切间也看不出谁占上风。老人早就怒极心昏,又见鸠盘婆元神已经飞起,正待与之一拼,刚怒啸得一声,忽听空中有人笑道:“老魔头日暮途穷,众怨所归,还不省悟么?”声才入耳,鸠盘婆话也说完。老人这里还未下手,猛听群魔厉啸之声。同时瞥见魔女铁姝同了几个赤身魔女,忽然现身;另有九个粉妆玉琢的女婴,电也似急,齐朝身后神魔扑去。两下里一撞,十二魔头立时缩成拳大,被那九个女婴和魔女各抱一个,腾空便起。老人也是一时疏忽,明知鸠盘婆诡诈多端,双方法力差不许多,此时乘机来犯,占了不少便宜。因来势特快,又在对面发话,已经动手,彼此无暇分神。先前因为余娲等来敌太强,既恐神魔措手不及,为敌所伤,又欲以退为进,先把神魔护住,藏向先前暗设魔阵之内,少时用以诱敌,一举成功。无如形势匆迫,强敌相继飞来,两头兼顾,未免心乱。没想到鸠盘婆暗带门人前来,又是行家,魔阵拦阻铁姝不住,鸠盘婆再特意激将,使其分神,一时疏忽,竟被铁姝用九子母天魔,冷不防乘隙将神魔盗去。
老人一着急,不顾再与敌人争斗,立纵魔光追去。不料鸠盘婆早有准备,元神电一般急飞起,只一闪,便到了老人前面,拦住去路,两下撞在一起,斗将起来。就这稍微停顿之间,铁姝已带了神魔,长啸一声,化为一溜黑烟,刚要往空射去。猛瞥见一片金霞,光墙也似横亘天半,拦住去路。铁姝素性恃强,见状大怒,左臂一扬,三把金刀刚刚飞将出去,忽听满山梵唱之声。同时接到师父鸠盘婆的警号,令其放下神魔速逃。百忙中定睛四顾,梵唱之声与平常和尚念经并差不多,阻路金霞虽然神妙,凭自己的法力,并非不能抵敌,何故如此胆怯?不禁奇怪。鸠盘婆原身本在黑烟笼护之下,凌虚而立;元神正与尸毗老人主魔相持,未分胜败。不知怎的,发完速退警号,碧光一闪,连元神一起不见。尸毗老人立时回头追来。铁姝知非敌手,又听乃师在归途上连发传音警号,催令速回。同行魔女又已经奉命先逃。猛想起来时师父曾说,此行不过践约,出气未必如愿。铁姝知道除了自己的敌人之外,还有几个极厉害的对头,因有仙法隐蔽行踪,推算不出心意,如与自己作对,暂时虽然不怕,后来却是隐患。按说最好不来,一则恶气难消,再则自己借与天门神君林瑞和萨若那的几个神魔均被仇敌毁去。当初借人,原想师父近年法令更严,不许无故伤人,而自炼的几个神魔又不能久断血食,借与林、萨二人,由其自行放出,吸收生魂精血,与己无关,交了朋友,还可增加神魔威力,何乐不为?不料全数葬送,好生痛惜。铁姝既恨老人伤她,又想所炼神魔功力已深得多,师父恰算出老人当日惨败,正好趁火打劫,再三哀求。鸠盘婆本极爱她,因恨仇人欺人太甚,便赶了来。师徒说好应变必须机警,知进知退;否则仇报不成,还要吃亏。这时虽见乃师逃退匆忙,必有原因,终以到手之物,不舍抛弃。一见仇敌追来,上空又被金霞布满,意欲穿地逃走。哪知微一迟疑,尚未将神魔放下,那九子母天魔所化的婴儿和魔女一同忽然不见,神魔重又飞起。知道师父见己违令,将九子母天魔收去,同门也被召回。先擒神魔尚未祭炼,不能随意隐遁,现既弃去,便能来去自如。想起仇敌可恶,何不赶往魔宫扰闹出气,即使戒备森严,不能深入,多少也可出气。反正天空路断,非由地底逃走不可。铁姝心念一动,立即往下飞逃。
这原是瞬息间事,双方动作俱都极快。铁姝刚刚飞出不远,猛看见前面一道青光拥着一个手长脚短的畸形丑女,后面两道血光拥着两个头顶金莲花的短装道童,迎面飞来。百忙中不曾看真,那三人又是首尾相衔,看去好似一路。铁姝不知前面的正是三湘贫女于湘竹,后面是田氏弟兄,误认作同是仇敌。恰好于湘竹因往魔宫暗算,触动禁制,身受重伤,飞遁出来,迎头遇见魔女,后面随着尸毗老人,也把双方当成一路。于湘竹胆寒情急之下,想用法宝挡上一下,再往斜刺里遁去。不料平日凶横,恶满数尽,手中一团青色雷火刚闪得一闪,魔光已由铁姝手上发出,照向身上,想逃已是无及。本来连元神也被吸去,总算死运还好,身刚往下一倒,便听空中一声清叱,一道经天白虹,中杂无量亮若银电的毫光,忽自对面飞射过来。铁姝猛觉身后冷气寒光,从头下照,全身立被裹住,仇敌又在后面紧追不舍,知道不妙,忙用金刀自断一截手指,化为一溜血焰,穿地逃去。老人正发号令,命田氏弟兄速发动地底禁制堵截时,自身也被银光裹住。
原来那银光正是余娲所发。因自先前败退以后,正在切齿痛恨,忽见鸠盘婆隐形遁走,铁姝舍魔而逃,老人随后追去,忙把玉盂中宝光发出。本心是想乘机下手,先将十二神魔除去。忽见爱徒于湘竹由魔宫内负伤逃出,隐形法已为仇敌所破,忙指宝光前去接应,爱徒已为铁姝所杀。越发悲忿,再指宝光去擒铁姝,又被逃走。老人追来,恰被就便裹住。方要施展魔法破那白光,忽然一闪收去,猛觉心灵上起了警兆。回头一看,魔宫上面忽现出六座数十丈高大的旗门,整座神剑峰魔宫已被金光祥霞布满,仙云遍地,瑞霭飘空,照得大千世界齐幻霞辉。内中的六座旗门在祥光彩雾之中时隐时现,正由大而小,往云幄前面收去。当中裹着那十二神魔,已被困入旗门之内,闪得一闪,便即无踪。同时,老人心灵大震,才知敌人暗中设有六合旗门,神魔已为所毁。急怒交加之下,意欲施展诸天十地如意阴雷与敌拼命,更不寻思,飞身便往旗门之中冲去。
这时余娲已被白发龙女崔五姑赶来婉劝,说:“今日之事,早有预定,尸毗老人命不该绝。只因他那本身元神已与阴阳神魔合成一体,受其暗制愚弄,才有今日之事。贫道等为了机缘未至,还须等一位有大法力之人前来化解,否则早已下手。此人炼就阿修罗不死身法,只能劝其归善,除他极难。少时他必情急拼命,施展诸天十地如意阴雷,这座神剑峰方圆千里之内,不论人物,齐化劫灰。道友可带了令高足回转仙岛,免得见此惨劫;否则暂时请作旁观,容贫道等代劳除魔如何?”余娲一听,老人竟不惜损耗三数百年的功力,为此两败俱伤之计。知道这类秘魔阴雷,比轩辕老怪、九烈神君所炼不同,因以本身真气助长凶焰,威力之大不可思议,方圆千里,死圈之内,仙凡所不能当。自己虽然防身有宝,就不受伤震撼,仍所不免。其势又不便避入旗门之内。温、裴二仙也在示意相劝。一想无法,只得带了众门人一同飞去。
老人也已发现旗门,飞身追来。满拟仙阵神妙,敌人既将自己隔断在外,神魔一灭,旗门立即缩小,必是知道有此杀手,难于冲进。哪知刚到阵前,祥光一闪,人便陷入阵内,四顾茫茫。那金光祥霞,宛如泰山压顶,怒涛飞涌,上下四外一齐拥来。怒极之下,更不寻思,忙即施展魔法,将全身缩成一团碧光,和由血莲萼上刚飞起时的元神一般大小,将要自行震破。他这里刚刚准备停当,快要发难,忽听先前梵唱之声越来越近,四山应和,也不知人数多少。心方一动,那阴雷已似离弦急矢,未容寻思,突然爆发。
老人原是复仇心盛,拼却断送数百年苦功,将在场敌人连那旗门一齐震碎。以为炼就玄功变化,元神分合由心,胜了固可报仇雪恨,即便不能尽如人意,元神当时随同震散,仍可收合为一。对方那么多的人,多少总伤他几个。自己虽然吃亏,所炼阴魔不过当时受伤,事后却可收摄好些修道人的真元。哪知阴雷爆发时,本身元神为了助长威力,本应随同雷火震散,不知怎的,竟在快化为无量雷火血焰、四下里飞射的这眨眼之间,猛觉身子一紧,面前一条暗绿色的鬼影闪得一闪,便即自行震散,化为一蓬碧光黑烟,四散消灭,并未听出雷声。同时霞光耀眼,身外一紧,全身均被金光祥霞裹住,也未随同震散。知道护身阴魔已被敌人消灭。如在平日,老人必定怒发如狂,忿不欲生。这时因附身阴魔已去,毕竟修炼千年,法力高深,见此情形,虽然仇恨难消,盛气已去了大半。又见仙阵厉害,神妙无穷,自己那么高法力,竟找不出它的门户。心中方生悔恨,忽听对面有人大喝道:“你那附身多年的阴魔,已被我们除去。齐道友和灵峤诸仙念你修为不易,委曲求全,特命门人将尊胜、天蒙、白眉三位老禅师求请到此,用极大佛法为你化解恶孽。还不就此皈依,等待何时?”
老人抬头一看,先前云幄中的长幼敌人,正分立对面广场之上,神驼乙休、猿长老、灵云、孙南和三个未见过的少年男女也在其内。当中仍矗立着那朵血莲萼。面前一个破蒲团上,坐定一个身材矮瘦,面黑如漆的中年枯僧。身上一件百衲衣已将枯朽,仿佛多年陈朽之物,东挂一片,西搭一片,穿在身上。有的地方似已被风吹化,露出铁也似的精皮瘦骨,左手掐一诀印,右手拊膝,安稳合目坐在血莲对面,态甚庄严。空中各立着一个神僧,正是以前向往的天蒙、白眉二老。同时身上一轻,再看仙阵已收,祥霞齐隐,只剩梵唱之声荡漾空山,琅琅盈耳。同时又发现爱女、门人已全跪下,正向蒲团上枯僧膜拜顶礼。知是初学道时,受自己魔法禁制,后来苦搜不见,也就不再理会的那个想要度化自己的和尚,当时省悟。元神正待复体,往那血莲萼上飞去,刚刚到达,未及行法,莲萼倏地舒开,分披向下,老人也就复体,立即飞落。方想收去血莲,向三位禅师下拜,请求皈依。哪知血莲萼竟收不回,光更强烈。没奈何,只得走向蒲团前面,顶礼下拜,说道:“弟子愧负师恩,不敢多言,望祈佛法慈悲,恩赐皈依。”祝罢一看,只一个破蒲团在地,想是千年旧物,质已腐朽,当中现出一圈打坐的痕迹,已快深陷到底。心方惊疑,忽然身后说道:“徒儿,我在这里,你向何处皈依?”老人忙即回头一看,尊胜禅师已端坐在血莲花上。天蒙、白眉二老扬手一片金霞照下,血莲立发烈焰,转眼变成青色,禅师头上随现出一圈佛光,身已涅槃化去。忽有三粒青荧荧的舍利子飞起,吃石生、钱莱、干神蛛随手接去。老人立时大喜下拜,更不说话,刚向破蒲团上坐定,一阵旃檀香风吹过,满天花雨缤纷,祥霞闪处,上下三神僧连老人和所坐青莲蒲团一齐不见,四山梵唱之声顿寂。魔宫人众也都悲泣起来。乙休笑道:“你们先前已得神僧点化,你们师父此去便成正果,有甚伤心?各照禅师和我所说,自投明路去吧。”
乙休说完,众人俱都收泪应命。只有田琪、田瑶慨然说道:“家师现往师祖昔年打坐之处,尚须三年始成正果。师妹因奉各位师长之命,必须移居天外神山。弟子等感念师恩,在家师未证果以前,实不舍离开,何况鸠盘婆师徒心怀深仇大恨,早晚必来侵害,家师定中,也须有人护法。望乞各位真人仙师恩准弟子,将魔宫封闭以后,去往家师洞前守护三年,略报深恩。只等家师功行圆满,再求去拜师如何?”乙休、凌浑同声笑道:“你兄弟二人志行可嘉。令师魔孽甚重,此三年中决不安稳,我们索性成全你们吧。”凌浑又道:“老伴,可将雷泽神砂取点出来。”随说,早由崔五姑七宝紫晶瓶内,倒了十二粒绿豆大小的红珠,传以用法,赐予田氏兄弟。
乙休随向众人道:“魔女、宫众,我已另有指示安排。我因在铜椰岛与天痴老人斗法,几造无边恶孽,事后颇悔。不料这次得了赤杖仙童指点,无意中将尸毗老人度化,并代尊胜禅师、丽山七老居士了却千年心愿,同归正果,实是快意之事。幻波他不久有难,我本来想去助易、李诸人与老怪丌南公一斗,因采薇僧朱道友再三劝阻,来时途中又遇芬陀老尼说起此事,丽山七老证果在即,也想和他们聚上几日,并为护法送行,只得中止。光明境相隔太远,你们往返需时,又不宜在期前赶去。我的意思,除申屠宏与干神蛛夫妻往助花无邪外,余人如想回转小南极,暂时便可无须再来,令师休宁岛事完,自有使命。幻波池事虽凶险,现只开端,你们去了,不过多杀几个漏网妖孽,事情还是一样。如欲前往,便须候到英琼事完之后,在洞中相助,撤去圣姑所留五遁禁制的法物,开建仙府,始能回转。为日颇长,你们去留任便。不过李洪转世年浅,还不到下山时候,趁他师父不在山中,便在外面惹事,胆子又大,容易与妖邪结怨,最好不去,你意如何?”李洪知道诸长老均极爱他,便走向身前,拉着乙休的手笑说道:“老世伯,侄儿蒙你几生厚爱,才有今日。你不是常说,侄儿以前几生,常受邪魔侵害,理应今世回报?师父不让出门,好容易他老人家不在山中,又曾许我下山,难得有此机会。师父一回山,弟子便须守在山中,要过好几年才能出来走动。难得遇到这等机会,为何不令我前去?即使妖人厉害,有老世伯在场,也不会让侄儿吃亏,怕他何来?”乙休手抚李洪的头,笑道:“你真顽皮胆大。我如坚执不令你去,你必不快,还当我老世伯怕事。去是无妨,却不可和众人做一路。你和他们聚上两日,可去高丽贡山井天谷中寻我,就便参拜七老居士。这里事完,你去也恰是时候。既免途中淘气,还可得点好处。”李洪闻言大喜。
金蝉和朱文本已说定,同往小南极一行。朱文早就想念幻波池诸友,见金蝉欲言又止,恐其说出不去的话,忙先开口道:“幻波池诸姊妹久已未见,不知为何不能早去?”乙休笑道:“此时还难明言。我看你们师徒五人全都想去,事应两月之后。在此期中,可在西南诸省行道,一切任意而行,也许还有甚事。到了第七十天上,你五人再同往幻波池,李洪也必赶来会合,这样便可将那潜伏东海已三百年的两个妖邪除去。孙南随意。灵云速返紫云宫,如遇小寒山二女,可告谢琳留意:如遇一个头生肉角的妖妇,千万不可放她逃走;如被逃走,也须追上。此事忍大师已早知道,但不肯说。我和凌道友夫妻、猿道友还要往高丽贡山去寻七老一叙。你们聚上几时,也自走吧。”说罢,四人飞走。
灵峤诸仙送走乙休等四人,也各告辞。内中只宫琳、花绿绮二女仙后走,分向朱文、齐灵云二人话别,双方俱都依依不舍,宫、花二女均说不久还要再见,方始别去。灵云因紫云宫有事,又因大难之后,看出孙南道心坚定,知他想往紫云宫一游,便约同往,一同飞走。魔女和田氏弟兄见众仙纷纷飞去,挽留不住。知道申屠宏、金蝉等暂时无事,再三挽留,请往东宫一叙。这时西魔宫已经全毁,法坛也被破去,只东魔宫完好如初。众人好些事尚不知道,又见魔宫景物奇丽,主人情义殷厚,全部应诺。朱文先向魔女请教,才知尸毗老人原是藏族人。魔女已经七老赐名,改为明殊。并奉乙休之命,在当地只留七日,便用所赐灵符,飞往天外神山,去与阮征同修仙业。此事全由乙、凌二老前辈深恩成全。
原来那日古神鸠奉了杨瑾之命,仗着芬陀神尼灵符掩护,赶到神剑峰魔宫之上,突然现身,抓破上空魔网,将困陷金蝉、朱文的魔火血焰,用所喷丹气裹住,朝空飞遁。同时尸毗老人也已警觉,立即命田氏弟兄去追。神鸠回顾敌人追来,立将所吸血焰舍去,仗着灵符之力,隐形遁走。田氏弟兄正要行法回收,忽见血焰宛如朱虹飞堕,往下面山坳中射去,竟收不回来,好生惊奇。跟踪飞落一看,下面乃是形如天井的深谷,四面皆山,危崖环立,当中一片三四亩大的平地,草木不生,石色如火,景甚荒寒阴森。四面崖壁上分列着七个仅容一人起坐的小洞。当中地上环列着七个蒲团,上坐七人,都是白发如银,年已老迈,装束非僧非道,人也胖瘦不一。地上放着一个瓦钵,那道血焰正往钵中投进,一闪不见。田氏弟兄见状,又惊又怒,刚飞到地上,正要开口喝问,七老忽然不见。再往崖壁上一看,那七个石洞中,各有一个须发如银的老者坐在其内,身上衣服破旧,面容庄严,仿佛入定已久。因想以前常在空中来去,从未见到过这等人物景地;师父魔光何等厉害,怎会被人收去?知非寻常。忽然福至心灵,便向正面一个年纪最长的老者躬身下拜道:“诸位老先生尊姓大名?为何无故作梗,将我阿修罗神焰收去?”连说三遍,不听还言。刚要发怒,猛想起魔光与师父心灵相合,休说外人决收不去,就被制住,师父也必警觉赶来,怎会毫无动静?越想越怪,不敢造次,二次躬身说道:“弟子奉命追敌,不曾追上,又将神魔失去,归必受责。望乞诸位老前辈勿再为难,感谢不尽。”说完,便听有人发话:“你那魔焰自向我天浮杯中投到,现在你的身后,自己取走便了。”回头一看,那瓦钵果在原处未动,只是空无所有。方在惊疑,又听左壁上有人发话道:“七弟,此子不是我门中人,何必费事?由他去吧。”说到未句,声如巨雷,宛如当头棒喝,心灵皆震。田氏弟兄偷觑崖上发话之处,洞中老人仍各端坐,无一言动。同时瞥见上空血光一闪,耳旁又听有人喝道:“你师父大劫将临,回去不可多言,到时还有解救。去吧。”
说时田氏兄弟已发现那片血光在上面浮沉游动,似是无主之物。连忙飞身直上,刚刚回收,脚底忽起风雷之声。低头一看,已变成一座童山危崖,方才人物和那井形深谷全都不见,忙即飞回。
刚到魔宫,师父正与敌人斗法,敌方群仙相继飞到,从此多事,始终无暇向师请问。后来去镇魔坛,与魔女明殊说起经过,正在忧急愁虑,于湘竹忽用法宝前往暗算。魔坛根本重地,埋伏重重,何等厉害,于湘竹还未攻进,便已受伤逃走。田氏弟兄因忿于湘竹骄狂凶狠,又见外层禁制也被她破去三道,魔幡毁了好几面,越发有气,便令魔女暂为主持,自己追出。不料迎头遇见铁姝杀了于湘竹,穿地遁走。师父传令追击,意欲急飞魔坛,相助魔女行法,发动地底禁制,将铁姝困住。不料就这追敌晃眼之间,魔法未破,魔坛上却多出前遇七个老人,另外还有两个少年男女。魔女、宫众已被一片灰白光影网住,刚刚收去,一个个呆若木鸡,言动不得。田氏弟兄不禁又惊又怒,扬手两股血焰金叉刚飞出去,忽听魔女急呼:“此是丽山七老,我刚想起前生之事,不可无礼。”话未说完,魔女已先下拜。同时两柄金叉也自落地,身上似有一片金花一闪,当时打了一个冷战。紧跟着法坛上七老不见,却现出一圈金光,正照在自己和全体宫众身上。立时洞悉前因,省悟过来,佛光也已敛去。
原来魔女知道众人虽为降魔佛光所照,泯去杀机,心生畏惧,但好些事还不知道。同时又怕父亲当此危机一发之间,强敌又多,稍为疏忽,便无幸免。忙去台上重新主持,又向众略说经过。干神蛛夫妻原奉神驼乙休之命,仗着那道青灵符来到魔坛前面守候,正愁无法入内,忽见另一魔徒随着二田追出,遥望铁姝飞来,立时缩退回去,立即附身同入。一到里面,便照乙休所说,用蛛网先将魔女、宫众困住。魔女骤不及防,正待反攻,七老忽在台上现身。内中一个把手一挥,魔女、宫众全被逼下魔坛,蛛网也自收去。同时一片佛光照向身上,魔女首先省悟,想起以前几世的经历。余人自从佛光照体,也都心平气和。魔女再一下拜拦阻,全都不敢再动。连干氏夫妻也便泯去杀机。
及听魔女说起前因,才知尸毗老人初得道时,遇见一位高僧,便是那尊胜禅师。禅师想将尸毗老人度化,不料道浅魔高,虽然老人不肯伤他,仍被他魔法所困,受尽苦痛。禅师不稍畏缩,到第七次上,并发誓愿:如不将此魔头度化,绝不离去尘世。老人神通本大,但因禅师欲以虔心毅力感化,施展最高佛法金刚天龙禅唱,木鱼之声日夜不断,始而因觉对方纯是好意,又为至诚所感,虽然不愿归入佛门,但也不忍杀害。后嫌梵唱之声老是素绕耳际,无时休息,不由激怒,便施展大阿修罗法,将禅师封禁在高丽贡山一座崖洞之中。那地方大只方丈,左临绝壑,瘴气蒸腾,前有高山低覆,终年不见日光,阴风刺骨,暗如黑夜,四外俱是前古森林,毒蛇猛兽成群出没,端的危机四伏,凶险异常。老人将禅师禁闭之后,笑道:“我本不想伤你,是你惹厌。我今将你禁闭在此,只要悔过服输,将我洞口所留铁牌翻转,立可脱身无事;否则,这里夏有酷热,冬有奇寒,夜来阴风刺骨,日间瘴毒蒸腾,还有毒蛇猛兽,均能出入侵害,你却不能出洞一步。你禅功虽高,无甚法力,如何禁受,死活在你自己。”禅师笑道:“我已对你发下誓愿,如不将你亲自度化,甘堕地狱。否则我门下七弟子均具佛道两家降魔法力,焉知不是你的对手?”高丽贡山中,本有七位无名散仙隐居在内,法力甚高,新近才被禅师度化,还未披剃。起初也和老人一样,不肯皈依,并将禅师擒去,用法力禁制,受尽苦痛,禅师始终坚持,不受摇动。七老终于悔悟感动,决计归入佛门。因去所居茅棚参拜,发现禅师被老人擒去,大怒赶来,见面便要动手。被禅师拦阻,笑道:“你们既然志切皈依,如何又犯嗔戒?我志已定。你们如若真个志行坚定,各自回去,礼佛虔修,只等度了这业障,便我师徒功行圆满之时。”说时,老人已先狂笑而去。当时魔女和田氏弟兄因觉禅师是个怪人,随往观看,也在一旁。
时经数百年,老人始终未得所留法牌的感应,人又不似化去。老人天性倔强,始而厌恶,听其坐困。只有一次,行法推算,得知禅师门下七居士,每隔一百二十年,必去送一蒲团,别的全无所知,也不知如何送进。不愿再往,也就忽略过去。直到三百年前,老人忽然改变心志,欲归佛门。想起前事,觉着禅师志行坚定,大是可敬,心生悔恨,忙即赶去。哪知踏遍全山,都找不到那所在,也推算不出一点因由。因当初禅师曾说:“你这业障入魔已深,我必在你万分危难,百死一生之际前来度你。到时,任你魔法多高,全无用处。”当时心虽疑虑,恐应前言,否则这师徒八人均在山中,怎会用尽心力,毫无踪影,也推算不出形迹?无如素性强做,又有阴魔暗制,不甘示弱,想过便罢,直到今日。原来禅师本坐枯禅,自从被困时与七老说过一阵,由此坐关,冥然若死,从未开口。七老虽知师父佛法日高,但见僧衣受了长年风蚀,已全腐朽,当初再三苦求,只允每人孝敬一个蒲团。有一次七老前去参拜,蒲团已将换完,人还未醒。恐僧衣化尽,便成赤身,刚在行法禁护,禅师头上忽起了一圈佛光。七老连忙口宣佛号,拜伏在地,当时大彻大悟,心地空灵,拜罢回去。由此七老各以元神化身,去往人间救度众生。
乙休曾与七老见过数面,只知法力甚高,也未说起乃师坐关之事,近才备知底细。七老知道老人魔法厉害,所炼阴魔如不去身,终难皈依。正好乙、凌诸仙也早心有成竹,所以先将六合旗门暗中布置,将八个阳魔先行除去,激令老人施展诸天十地秘魔阴雷来拼,乘机将他元神与阴魔隔断。再由石生同了齐灵云、孙南,前往禅师洞前礼拜,代将禁制魔牌毁掉,以应禅师决不自己动那魔牌的前言。七老先发出金刚禅唱,然后飞入魔坛,用极大法力,使魔坛上主幡与阴魔生出感应。再将魔法破去两处,然后隐去。以免老人万一阴魔禁制不住,元神必受大伤。阴魔一灭,魔坛立生反应,所有设备一起消灭。魔女和田氏弟兄虽因佛光一照,备悉前因后果,终是忧疑,仍想到坛上以全力细心主持。只要看出老人阴雷将发,立时釜底抽薪,将那魔阵颠倒,稍作补救。
魔女正和众人说起前半经过,忽听耳旁有人大喝:“你等若不快走,便化劫灰了。”同时眼前金光电闪,身子似乎微微一动,定睛一看,人已落在广场之上,正向三位神僧下拜。老人已经飞出阵来,顶礼皈依,随同飞去。石生也同了灵云、孙南,按照乙休指示,刚寻到禅师洞前,依言行事,将那两面法牌取出,跪拜在地。眼前佛光连闪,耀目难睁,一晃眼间,自己已在西魔宫广场之上,天蒙、白眉也突现身。众人说完,均觉佛法无边,赞仰不置。
魔女一面和众人说笑,一面早命侍女设下盛宴。众人见山珍海味,琪花异果,罗列满前;所有桌椅器皿,全为珊瑚明珠、神金宝玉所制,五光十色,耀眼欲花。虽然久断烟火,偶一为之,原无妨害。加上魔宫酒食味美绝伦,也各食指大动,畅饮起来。李洪笑道:“这么多的好器皿,过几天都拿来埋葬毁掉,有多可惜!”朱文笑道:“你这小和尚不守清规,又犯贪、痴两戒。你师父知道,日后许你下山才怪。”李洪笑道:“这些东西我又不要,我是爱惜物力,想把这些东西做阮二嫂嫁妆,带往天外神山,暂时作为布置嫂嫂们的新房点缀,将来请我吃喜酒好看。赶上需钱救灾,随便拿两件往人间变卖,便可救上不少的人。自来成物不可毁伤,明珠岂应埋藏?杀孽与毁物,同是罪恶。佛法慈悲,原极广大,你当只有血气的东西才值爱惜么?真正欠通呀欠通!”朱文知他暗点自己与金蝉海外同修之事,此事尚未奉到师命,只在出困后听崔五姑暗中示意,恐被外人听去,面上一红。魔女情痴,人又素来大方,前听阮征说李洪是他屡生患难骨肉之交,见他小小年纪,这高法力,先自心喜。再听喊她二嫂,不但不以为忤,反倒高兴。笑道:“洪弟,仙人不似俗世夫妻要设新房,这些东西本定带去。你如光降,我和你阮二哥必定请你尽量痛饮如何?”李洪转对朱文道:“你看,还是我二嫂好。”朱文恐他再说别的,装不听见,起身走向一旁。金蝉忙朝李洪使一眼色。李洪还想说时,申屠宏觉着李洪虽然历劫九世,今生毕竟年幼,童心太盛,这等童言无忌,终非所宜,也使眼色禁阻,李洪欲言又止。朱文心虽不快,其势不便和金蝉反口,单独行动,闷了一会儿,经众一阵说笑,也就岔开。
田氏兄弟本留众人住满三日再走。申屠宏挂念花无邪安危,惟恐去晚为二番僧所伤,虽是应有劫难,早到比较要好得多,首先同了干神蛛夫妻告辞,起身飞走。第三日,金蝉忽想起,自从离开金石峡,便往北极陷空岛求取灵药,被陷空岛主诱入地璇宫,误走子午线,直飞小南极光明境,开府天外神山,一直有事,尚未回山去过。那金石峡,乃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之一,地名又与自己暗合,必有原因。离山多日,洞中尚有黎女云萝娘和乃弟云翼,石生新收弟子韦蛟,在彼守候,定必盼望。还有凌云凤门人沙佘、米佘在内养伤,经过陷空岛灵药医治,当已痊愈。更有云凤误杀雷起龙,与人结仇之事,尚还未完。同门师妹,又有海外相助之德,云凤法力未必是那女仙对手,何况对方为夫报仇,又非妖邪一流,岂容坐视?金蝉心料云凤如不往投郑八姑,便是送还古神鸠后,向神尼芬陀、杨瑾师徒二人领了机宜,回往金石峡,医好沙、米二小,仍在自己洞中守候,也说不定。乙、凌二位老前辈最爱七矮弟兄,遇事每每暗示仙机,事前却不明言。否则他们明知光明境仙府新开,幻波池之事应在七十天后,此时飞遁神速,极光太火之险现已减少十之八九,尽可从容来往,为何示意不令回去,并还限定在西南诸省行道?其中必有深意,便向众人说了。
石生早就想念门人韦蛟,只为连日无暇,主人又再加挽留,情不可却。心想时间颇多空闲,正好就便回转金石峡一趟。本定离开魔宫时,再告金蝉诸人,闻言自是赞同。李洪喜道:“蝉哥,你那金石峡我未去过,也想跟去看看。如果真好,你们有天外神山灵境仙府,要此无用,将来我下山后,如我找不到好地方,借与我吧。”金蝉笑道:“洪弟样样都好,就是人太天真,童心甚重。乙老世伯命你往见丽山七老,必有深意。我因小神僧阿童随同我们一起三数年,出力甚多,自身却受重伤,虽然因祸得福,反而增长道力,毕竟吃了一场大亏。现被他师兄采薇大师朱世叔带回山去。依我本意,还想先往云南石虎山看望他一次,再转金石峡,往返少说有好几天。明日你便须去见七老,如何能来得及?你如暂时不去,这座金石峡,就是师命有用,不全送你,也必把那最好的地方与你留下。不比匆匆往来,走马看花强得多么?”李洪故意把嘴一噘,负气说道:“蝉哥,你现在讨嫌我么?”金蝉和他弟兄感情最好,以为他真个负气,忙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笑道:“好弟弟,你莫多心,我如何会嫌你?既是一定要去,我们先往金石峡,然后再往石虎山如何?”李洪笑道:“原来蝉哥还是对我好,没有因为……”底下话未说出,朱文便接口埋怨金蝉道:“本来是你不好,洪弟难得下山,听你有这好地方,欲往一游,如何拦他高兴?你有天外神山那好地方,亲生兄弟,便将金石峡全送与他,也不为过,说甚分居?我要是洪弟,宁肯无处栖身,也不要了。”李洪笑道:“原来文姊姊也对我好,那我不去也罢。我本是说着玩的,共只一天半日的工夫,如何能赶得上?”说时,瞥见田氏弟兄嘴皮微动,似有话说,笑问:“田大哥、田二哥,有甚话说?”
田氏弟兄因见李洪法力甚高,人却是个幼童,相貌又生得玉娃娃也似,言动十分天真,老是一脸笑容,自从初见,便对心思,再一相交,越发投契。同声笑答:“我弟兄因奉乙师伯密令,本说引进采薇大师门下,先命明日起身。嗣因愚弟兄感念师恩,向其求告,欲等家师飞升之后再去,此时想起,先持乙师伯的书信前往拜师,再向大师求说,回到这里守候家师飞升,必蒙允许。诸位道友如先往石虎山,愚弟兄也同了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