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经坐在韦妃身旁为她把脉,宁采霜坐在他另一边,妲玛则位于韦妃右旁,雅致的厅堂内尚有伺候韦妃的两个俏丽宫娥,如置身众香之国。
妲玛仍是那么娴静温婉,楚楚动人,棕色的秀发使她充盈异国的风情,其媚惑力实不逊色于柔夫人,可是比起无瑕却怎都差上一截,不过在她清澈如碧玉的一双秀眸默默注视下,龙鹰也感有点吃不消,如若被看个通透。
初见宁采霜时,虽然已感到她迷人的绰约风姿,或因见惯一等一的美女,仍未体会到她独特之处,可是经刚才的接触。这带发修行的女子是愈看愈有韵味,到此刻与妲玛坐到一块儿,竟能与她平分秋色,丝毫不给比了下去。
甫入轩堂,韦妃立即送上灵芝让王庭经过目,他看两眼后着俏宫娥捧走,装模作样地为韦妃把脉。
厅外林木环绕,传来鸟叫虫鸣的声音,景色颇佳,益显得轩堂的宁和清静。
不论是妲玛或宁采霜,在龙鹰的默察下均不现任何精神上的波动,韦妃亦心绪平和,不像初见她时的浮躁不安。
龙鹰干咳一声,道:“太子妃请恕庭经直言,于我来说,世上确有灵丹妙药,能对症者为灵,起沉疴者为妙。至于什么成形何首乌、百年灵芝,我只视之为属性不同的草药,能否发挥功效,端看是否配合得宜,对症下药。”
韦妃失望地道:“灵芝不是有养颜补身之效吗?”
龙鹰微笑道:“太子妃放心,有我王庭经在,怎会教太子妃入宝山空手而回?补法繁如天上之星,有温中之补,例如人参、黄芪、当归,亦有所谓平补、补火、滋水和温肾之补,必须针对太子妃的情况来施补,方能收奇效,否则有损无益。”
听得韦妃、妲玛和宁采霜三人同时动容。
这番医理确非一般大夫说得出来的话,龙鹰以前也不晓得。千黛将过去一年间的诊症经验录成四本册卷,除了让龙鹰清楚“自己”曾遇过何人、诊过何症、治过何病外,其中还细论医理药性,等如将心中之学尽传予龙鹰,让他当个名实相符的神医,用心良苦。
所以在医道上此刻的龙鹰已脱胎换骨,不用依赖胡诌来混日子,随口而出,尽为医家至理。
韦妃心花怒放地道:“原来进补也有这么多道理,幸得神医指点,这株灵芝该如何服用呢?”
龙鹰心忖这方面师父并没有教过他,又不能不答,致虎头蛇尾,幸好不论所采何法,有效或无效,均可加几注能起死回生的魔气。事实上心里不无矛盾。
以他龙鹰的立场,恨不得韦妃一命呜呼,那武三思将失去大靠山,李显则从韦妃的操控下解脱出来,自此天下太平。一年前他才偕法明来行刺李显,现在则要全力保住李显的健康,实充满荒谬讽刺的意味。
从容道:“最佳方法是将灵芝和配药浸在上等烧刀子里,埋于土内陈酿三个月,取出来后每天喝一小口,包保太子妃变得愈来愈青春,比现在更娇艳动人。哈!”
说到最后两句,又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韦妃笑逐颜开,先白他一眼,道:“原来神医也懂卖口乖。”
龙鹰心道自己不但会卖口乖,还是个中高手,徐徐道:“太子妃若没有其他事,庭经立即回医署准备配药,然后再回来向太子妃报到。”
韦妃两眉蹙聚,嗔道:“是否男人间特别多话题呢?等足神医整个时辰,神医却坐未暖席便嚷着要走,我还有事要向神医请教。”
龙鹰笑道:“当然非是如太子妃想象般庭经是厚彼薄此,而是庭经任何事均从医者之心出发。太子妃现在百脉畅顺,灵芝只是锦上添花,不像太子般因过度受补,致内热不散,邪风侵体,因加得减。太子是天下人人仰望的未来贤君,必须好好保重身体,现时太子的毛病只是小事,庭经开两服药便可为太子解热祛风。不过太子的底子不强,如再有失误,会兵败如山倒,到药石也无灵之时,庭经都无法可施。故此自今天开始,太子必须依庭经之言,太子妃则负起监督之责。切记切记!”
韦妃立即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却又是无可奈何。龙鹰话里有话,点醒她如李显在登上帝位前寿终正寝,她将会变得一无所有,怎到她不乖乖听话。
龙鹰这番话亦是说给宁采霜听,显示自己不但明白她的暗示,更清楚庄闲之别,由韦妃入手,粉碎对李显的阴谋。
韦妃也是厉害之极的人物,狭长的脸孔转瞬回复常态,道:“一切依足神医吩咐。”
稍顿续道:“今次神医出使回纥,有否听到鹰爷的消息呢?”
这句话理应由李显来问他,却出自韦妃之口,可知女强男弱下,政事方面一概由韦妃拿主意和处理,李显则继续过他天天风花雪月、醉生梦死的生活。
妲玛和宁采霜均现出留心聆听的神情。
龙鹰神气地道:“回纥之主独解支三次和庭经说话,三次都提起鹰爷,语气尊重感激,听他说龙鹰从突厥人手里抢走大笔财富,亦是贼赃,乃突厥人在侵略塞外诸国期间掠得的不义之财。鹰爷将财物物归原主,赢得塞外诸族的崇敬,庭经沾他的光,特别受到礼遇。”
妲玛双目闪过讶异神色,该是不知道或一时想不起“大汗宝墓”的事。
韦妃皱眉道:“突厥人的财富?怎会这么古怪的。难道……”
龙鹰差些儿为她接下去,就是“难道隆基送我们的珍宝竟是来自突厥人”,但韦妃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说漏了口。
宁采霜忍不住地问道:“听说龙鹰在不损一人下连战皆捷,是不是确有其事?”
龙鹰装糊涂道:“这方面就不太清楚。”
一直默然不语的妲玛道:“鹰爷是首次领军到那个地域去,自保已不容易,岂尚有余暇去偷突厥人的东西呢?”
她肯开腔说话,自然引得龙鹰朝她望去,就在龙鹰直视她的刹那,碧绿色的眸珠倏地明亮起来,似射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异力,刺入龙鹰眼内去。
由于位置的关系,宁采霜并没有察觉发生在两人间的事,韦妃则因不懂武技,只感到她变得明艳动人,眸神生辉,却没因而在意。
龙鹰保持恒静,心呼厉害,这肯定是玉女宗的察人秘技,可借四目交投来测试目标武功心志的强弱。如果自己以魔芒回敬,立即会显露底子。不过妲玛虽然高明,但比之无瑕的精神奇功仍是差了一截,难以得逞。
故作惊讶地道:“妲玛夫人怎会认为鹰爷是首次到那区域去呢?据独解支所言,在鹰爷领兵到回纥去之前,曾多次与独解支接触,做足事前探敌虚实的功夫。”
妲玛再现讶异之色,显是因试探失败,摸不到龙鹰深浅而暗吃一惊。龙鹰晓得她并不会因而认为眼前的丑神医高明至可抗衡她玉女宗的奇术,只会误以为“王庭经”是天生心志坚定者,故不为所动。
妲玛微一颔首,有悟于心地道:“原来如此。”
龙鹰心中叫妙。
要知在龙鹰领兵下高原前,于妲玛一方而言,龙鹰行踪成谜,是大片空白。龙鹰这番连消带打的话,恰恰填补了这片空白,间接暗示龙鹰是到了西域探听敌情,联系塞外诸国,亦因而得到有关“大汗宝墓”的秘密。他的话合乎情理,不到妲玛不相信。
如此所有在这段时间发生在中原的事,他均可置身其外,洗脱嫌疑。
宁采霜轻轻道:“鹰爷确是非常之人。”
韦妃心神不属,冲口而出道:“他该有颇长的一段时间不会返回神都。”
听到龙鹰之名,知他纵横塞外予取予携的强悍行径,她立即变得恍恍惚惚的,可知其“做贼心虚”,对龙鹰是万分忌惮。
龙鹰趁机和“龙鹰”划清界限,道:“像鹰爷这类天生出来似的盖代名帅,岂肯甘于寂寞。依庭经看,不到一年半载他又会回来凑热闹哩!唉!高原可不是适宜一般人居住的地方,气弱易累,动辄染上伤寒症候,鹰爷抵得住,他的妻妾也受不了。”
这几句话是恰如其分,表明他不单非是由龙鹰扮的,且不属龙鹰一方的人,而是从客观的位置分析龙鹰。
当然,此番话是用来伺候妲玛。
韦妃听得皱起眉头。
妲玛有感而发地道:“‘鸟倦知还’,鹰爷虽然是非常之人,可是在经历过连场战争和不断斗争仇杀后,会生出疲倦和厌战的情绪。且因长期与娇妻爱妾分离,忽然得心爱的年轻妻子为他诞下麟儿,至坚强的人也会感到有好好陪伴妻儿的需要,忽然偷得空闲,理该在高原逗留一段长时间。除非圣上急召他回来,但照妲玛猜测,在未来的几年内,边界将不会有大事发生。”
龙鹰听得心中凛然,美女这番形容,比对自己的情况不但贴切,且刻划入微。他有个直觉,妲玛的看法不是来自她的脑袋,而是小可汗台勒虚云对龙鹰会否留在高原的分析,只有台勒虚云才会从人性的角度去看事物,如若目睹的了解自己。
若不是为应付大江联的威胁,他绝不会离开妻儿返神都来。
想深入一点,妲玛脱口说出这番话,正表示她认同台勒虚云的想法,接受了龙鹰仍留居高原的假幌子,亦是感同身受,因她正陷于宫廷层出不穷的阴谋斗争里,对这方面感到倦意。如此看来,妲玛非像她表面般的坚强,自有她人性的一面。
想到这里,对她不由改观。
龙鹰装出给“一言惊醒梦中人”的表情,赞赏道:“夫人这番话很有道理,所以庭经不时溜到山中去采药,就是要远离人世,偷得点闲暇。唉!天天面对生老病死,会使庭经感到疲倦,不是体力不支而是心累了。”
宁采霜讶道:“原来王先生也有这种心态,想不到呵!”
龙鹰自然而然别头朝她瞧去,变得四目交投,宁采霜似在他一双魔目发现了新的东西般现出惊异神色,接着俏脸微红地垂下螓首,这种在她身上罕见的娇姿美态,落入龙鹰眼里格外动人。也心叫糟糕,知自己在不经意下,加上心中渴望再餐秀色,两眼射出了专勾美女的魂的魔异神采。
此时后悔莫及,幸好晓得宁采霜只会将所见异状密藏芳心里,永远不告诉其他人。
龙鹰不能不说话,否则会使他和宁采霜间已是非常微妙的关系变得更为暧昧,悠然神往地道:“给妲玛夫人勾起我的情绪哩!想到灵雨空山,恨不得立即背起行囊药箱,专拣无人的深山大谷去闯。每天起来,都不晓得明天醒来会身在何处。”
他是试图补救,但愿话入宁采霜之耳,会令她误以为自己是因被惹起深心内的情绪,故而眼神变得这般特别。
要长期去扮另一个人真不容易,特别是他身具魔种,独此一家,幸好宁采霜不认识“龙鹰”,换过是太平公主或闵玄清,包保立即认出他来。
宁采霜是带发修行的佛门高人,灵锐异常,该对他的魔种特别有感觉。
宁采霜心有所感,自不会说话;妲玛亦因被惹起感触,默思无语;韦妃则在咀嚼龙鹰和妲玛间有关龙鹰在高原去留的对答,径自沉吟。
一时间小厅被没有人声的宁静笼罩,只有柔风吹过轩外树木枝叶的娑娑响声,随风送进轩内来。
龙鹰心生异感,三女身份各异,却和自己共聚一堂,又是在深宫禁地,在一般情况下即使贵为当朝宰相,亦无缘踏足半步,此情此景有多古怪便多古怪。
韦妃固是现时皇宫内除武曌外最有权势的女人,依胖公公的看法,也该是最不正常的人。观其与武三思的苟合和联手对付自己丈夫的行为,可知胖公公看法正确。
妲玛和宁采霜分别代表大江联和白道武林,对现时情况各自有一套想法和计划,更因立场各异,同样的一句话,落入她们耳里会惹起不同的情绪和考虑。
三位女子,三种不同的定位,不同的思绪,是多么复杂和微妙。
惟有他龙鹰能从一个鸟瞰的视界,看清楚她们特异的处境,看得比她们更阔更远。
龙鹰心里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一时也想得痴了。
“上官大家到。”
小太监在轩门处扬声上报。
龙鹰早听到马车从远处驶来的马嘶轮响,只没想过是久违了的上官婉儿的香驾,暗吃一惊,心里求神拜佛希望她不会从看自己的眼神露出端倪,致被玲珑心巧的两女窥破他们间不寻常的关系。
韦妃不悦地道:“定是圣上又要召见神医哩!”
足音响起。
龙鹰很想垂下头去,好避免与和自己有肉体关系的美人儿有任何眼神接触,只恨这绝非肆无忌惮的丑神医一贯的作风,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迎接正莲步姗姗、婀娜多姿步入轩厅的大美人、大才女。
上官婉儿神采慑人地现身四人身前,先向韦妃和两女施礼问安,最后向王庭经回礼,神色如常地含笑道:“奚国之主刚抵神都,谒见圣上时第一件事便是指名要见我们的王神医。”
龙鹰听得发呆,心忖又会这么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