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带着滚油,急坠而不灭,星火恰恰滴在高行天的背上。
这是打破对峙僵局的一滴星火,只要高行天因灼痛出现一丝破绽,瘦子的剑光就会乘虚而入。
然然星火并未借势燎原,剑光还在压抑。
瘦子没有出手。
他暗叹:眼前的对手竟然没有痛感吗?
这滚烫的星火像是一滴吉雨砸在了燥土堆里,滋滋的响声,对手后背发出了尘土一般的焦味,但此人却没有露出破绽,反而战意骤升。
这人竟把痛化成了怒,再把怒提炼成了杀气。
瘦子不能出手,扛刀在肩的对手似乎已经抛离了痛感,化成战神将一切不利的因素都吸收转化。
一滴星火刚落,那盏油灯不知怎地,内里一膨,竟又抛下了五六滴星火。接连下落的火光像是死神所佩的项链,闪耀的全是死意。
星火正落在高行天的眼前,蒙蔽了他的视线。
上天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瘦子出了剑。
他整个人像一支弹射而出的弩箭,隔着九步距离就是人剑合一的一击。
他的攻击范围竟然不止八步,而是九步!
早先的三剑只是用来迷惑高行天的假象。
星火灼烫高行天额前乱发的刹那,剑光璀璨,眼睛中刚起的火光都被映白了,高行天如惊弓之鸟急掠而退,背后是石墙,他撞进石墙。但剑仍在喉,他缩颔一夹。
高行天低首、收颈、缩颔之时,瘦子已退。
瘦子后退,高行天追出。
刀剑的厉芒缠绕闪动!
闪、没,闪、闪、没,闪、没,闪、闪?……!
星火坠地,战斗已分。
蹑儿只见场中对决杀手重复着急速的你进我退,这诡异的决斗仅有两个来回而已,耗时不到一滴灯油落地的须臾。
然后一个扑跌于地,一个踉跄后退。至于刀光剑影,她离的太远,根本看不清一合中几个往来。
胜负分了吗?
她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竟是一度停止了呼吸。
高行天倒在地上不动,脖际的鲜血汩汩流淌,人却无声无息。瘦子则向后越退越快,像是被一根惯性的绳子拉扯着,十数步后终于仰天栽倒。
同归于尽?
美人忽觉索然无味,刚才的紧张与兴奋都化成了空虚。
夺取他人性命的战斗本已无味,而连胜利都无的战斗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或许世间的争斗本来就没有胜利可言。胜利只不过是好事者强加的冠冕。
争于世间,死于此地,倒也干脆。
蹑儿站起身来,暗想好事者的游戏又没有了着落,那些赌徒可以不用理睬了。
她一边在甬道中走着,一边听着自己回响的足音。她像是踏着寂寞,听着空虚,揣着无人知晓的冷。
蹑儿走出了十多步,忽发觉有些不对劲。她急速转身,向回跑。她是如此急切,险些冲出了甬道口。
六丈之下的石厅,鲜血葬花海,死者殁花魂。而有一个人像发芽的新枝缓缓站起。
广场的中心,高行天缓缓撑着刀站了起来,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面色苍白。
“如果马上就失血而死,你还是躺着吧,费力挣扎又有何用?”高高在上的声音冰冷无情。
高行天的确失了不少血,他摇身奋力一甩,手中刀光脱手而飞,快如闪电,“叮”的一声扎进蹑儿头顶的石壁,他沉沉的吐道:“旧伤。”
话虽如此,人却再次栽倒。
刀在女人的头顶兀自颤动不休,她抬头看刀,不禁感到陌生又熟悉。
她应记得这刀的第一任主人是谁,不过此时却忘了。
上次用这把刀的人是死在什么时候?
她在心中轻问刀光映照的容颜。
英雄易折,美人不老。
高行天再次醒来时,他发觉不光脖颈,周身伤过的部位都被处理过了,手法绝对是出自第一流的医师。
在他身边的唯有陆无归。
当你躺上病床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人往往是最关心你的人。陆无归不光是第一个来访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留下的人。
年轻杀手依旧是懒洋洋的神情,他端着高行天的新刀仔细欣赏。
一把像剑的刀。
陆无归见高行天苏醒,微笑道:“我就知道高兄可以,即使对上杀手通缉令第五顺位的一线飞剑郞永绝,也能战而胜之。”
高行天眨眨眼睛,脖子的伤很重令他不能随意说话。
陆无归前度提及郎永绝时,他转眼就忘记了。人的名字只是个代号,高行天和八十一号都是一回事。
现在听到“郎永绝”三个字,高行天尽力联想起石厅里的瘦子。
“高兄,你这次让我狠赚了一笔,这次我可是几乎把所有家当都压在了你的身上。”陆无归见高行天不解,解释道:“每次试炼都是赌博的好机会,你们八十一人每人都有编号,镇中人早已投注,这是蚂蚁窝最大的赌局。因为太过刺激,全都私下开局疯赌,小镇的赌场也因为这个黄了。镇子里的人都是疯子,有人命可赌谁还稀罕去赌场玩耍?”
高行天嘴角抽动,显然同意陆无归最后的一句话。
“借花献佛,小弟顺便给高兄请了窝内最好的医师,做了最精心的医护。杀手以身体为本,希望高兄早日康复,重振雄风。蚁后对高兄的表现虽未明说,但我看得出她对高兄这一战十分激赏,你脖际的伤势就是蚁后监护处理的。”
高行天不是很明白。
陆无归再次解释道:“‘蚁后’就是桑玉蹑,就是试炼的主事之人。她是窝中仅次于蚁王的人物。千万不要小看她,她手中的权力或许比蚁王还要大。呵,她说你脖子上那是什么旧伤,明明已经伤及了动脉,稍晚一刻救治的话,会因失血量过大而残废的。不过无论怎样,高兄,你已经是蚁窝的成员了。”
高行天眼光闪动,想起了那条肉丝,不经意间他又感到饥饿了。
陆无归反复看着高行天刚刚拾回的刀,欣赏道:“这刀叫什么名字呢?”
“折腰!”高行天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但异常坚定。他一直没有开口,但这句话一定要答。
好刀不可以无名!
陆无归一怔,然后赞道:“好刀。想必亦是好刀法。”
高行天目光迥然。
这时门外有人轻敲一声门,推门而入。来者是个中年汉子,面容粗犷,神情有些狼狈,他身上的衣饰也很凌乱像是刚刚打斗过一场,汉子说话也很急:“金寒窗又……”
“我知道了。”陆无归匆匆应道,他转头叮嘱高行天,“这里随时有仆人伺候,一切自有人打理,高兄只需安心养伤,有事拉一下床铃即可。”
陆无归介绍金寒窗入窝,蚁王也把这个贵宾交给他照管。
这可是一个难缠的贵宾,冲动且执拗。不知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
他琢磨着该怎样善后。
陆无归疾步而出,轻闭房门。
房间一时寂静起来,大难不死,决胜瞬息。
高行天回想那不光是好刀法,或许更可以化为剑法。被郎永绝逼出的一刀远超破茧和子衿,他想那一刀就叫三生有幸,倘若有机会用剑法施展,那就叫九重云外。
如果没有灵光一闪的偈语生势,高行天知道或许已死在瘦子的剑下。
瘦子在杀手通缉令上赏金第五?
那我现在又应排在第几位?
这个念头只在高行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被另一个念头压过。
早些加入蚂蚁窝,说不定已杀了宫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