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金寒窗的眼圈就黑了,困意缠得他像落不下的夕阳,总在上演一幕幕触底反弹。
他只在心底守着一丝清醒。
眼皮子每一次重重砸下,都在消磨这一丝清醒。着丝清醒越来越薄,愈来愈淡,世界渐渐朦胧,他真的支持不住了,金寒窗好想把自己软软的铺在地上,一梦方休。
金寒窗抵抗的仰起头,天色阴沉就像他的眼圈。
再来回看看那两个杀手,只见陆无归殿后,高行天开路,俱是龙精虎猛。
为何独我困意恹恹?
金寒窗投降道:“我要睡觉!”
高行天在前方头也不回,喝道:“不行。”
“我要,啊哈,啊哈。”金寒窗再次费劲张嘴,已是哈欠连天,他告饶道:“我走不动了,其实也不是走不动,啊哈,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你们先走吧,我找个地方睡一小会儿,马上就去找你们。”
身后的陆无归悠悠道:“大侠,有人等着你去救啊,这样怎么行呢,想一想小寡妇哀怨的眼神你也不能睡啊。”
金寒窗脚下被乱石一绊,险些摔倒,他驳斥道:“你只是强撑不睡惯了,我看啊,你第一次三天三夜不睡觉也好不了多少,我不是大侠,啊哈,啊,我是凡人啊,啊哈。”
陆无归笑问道:“什么样的凡人?”
金寒窗困怔怔的道:“对,凡人,一个有恻隐之心的想睡觉的凡人。”
高行天插言道:“你是好色之徒罢了。”
金寒窗懵然道:“好色?我那里好色?”
“看你救的人,无不是姿色姣好的美妇。天下有恻隐之心的常人多的去了,为何这些事情只叫你撞见了,管着了?因为只有你看得见这些,只有你看见这些美人的疾苦,你这个看脸的好色之徒。”高行天侃侃而语道:“你喜好美色,又碍于教养礼仪不能发泄,只能用愚蠢的仗义出手来解决你卑劣的欲望,所以你是好色之徒,并且是心理变态的好色之徒。”
“歪理,歪理啊,啊哈……”
地势愈陡,若不是陆无归在后扶一把,金寒窗已经一头栽倒,他困得如同醉了酒,摇摇晃晃道:“我救她们不因她们貌美,要说打动我的,那老妇的茫然才最令我心痛,自责,看到那样的场景,我就觉得我若不管,人人不管,良善都成了沧海桑田,世间还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呢。”
金寒窗言语流利起来,情绪活跃,困意竟然渐消。
高行天不再问话,默然前行。
“你这贼厮,见了一定不管,一定不管的。”金寒窗脑袋被言语刺激,思维活络起来,问道:“小六,你管不管,若你撞见,你管不管?”
陆无归道:“在青州暮望城碰见你,实属意外,我有任务在身,助你已是破例。”
金寒窗哂道:“我知你看见也不会出手的,你变了,不再是原先的你了。”
陆无归笑笑。
金寒窗撇他一眼,嚷道:“这盘古道什么时候到头啊?赶路也没有这么紧的,老子走着都快做梦了,再不出去,我必须得睡一会了。”
高行天突然道:“听,水声,前方不远应有水源,我们就在那小歇。”
金寒窗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深入盘古道后连日急行,这还是第一次要落一下脚。
盘古道说是山道,其实只有前半段是山道,走到后段就是一条深峡。三人身处深谷底部,脚下狭路无尽头,乱石如林。连日行进早就透支了水分,此时三人听到水声,无异听到天外纶音,清脆的水声不光响在耳边,更仿佛已化作了甘露点在他们干燥的喉舌上。
三人紧赶几步,水声愈加清晰,不过仍看不见水源。他们搜遍眼底也不无一点水迹,高行天止住脚步,抬头四望,只见两边高崖耸空,绝壁千仞,山花欲燃,青鸟浮空。
“这水在何方?老子,嗬……”金寒窗说了几个字就觉得嗓子冒了烟,如不是三人皆听到水声,他以为已经渴到产生幻觉。
高行天的状态其实也不怎么好,他哑声道:“小六,你以前走过这里吗?”
陆无归擦擦汗,摇头道:“镇内很少有人走这条路,走过的只说一直沿着峡谷向前就到开天岩,出了开天岩就是一个叫斑雨乡的村子,到了那里离暮望城就近了。”
高行天敲敲岩壁,思索道:“听声音应是一湍急瀑,位置莫非在山的另一侧?若是这样,这水我们是寻不到了。”
金寒窗失望道:“望梅止渴,听瀑心忧,走了半天原来是一场空啊。”
三人言谈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此时高行天忽然抬起左手,仰目上观。
这是一个警醒的信号。
陆无归立即停了步,抬头,肃然。
金寒窗也放目望去,山依旧是山,峡依旧是峡,他目光绕了几绕,只觉青山如梦,恍然隔世。
他看不到什么异常,但知道一定有异状,两个杀手尖利的眼睛一定扫到了什么。
金寒窗疑道:“喂。”
陆无归指向右边山崖。
金寒窗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处突兀断崖,树丛横生于上,倒也无甚稀奇。
苍石、褐树、绿叶、红花,金寒窗细看之下就撞上了一双眼睛!
灵动非常,宛如山间梅花鹿的眼睛。
但那不是鹿,那是人类。
一双少女的眼睛。
三人都发现有人潜藏,少女就从树后闪了出来。她一身淡褐色的长衣,像是林间剪下的一抹阴影,很少有女人穿的像她那么黯淡,如不是那灵动的眼睛,金寒窗就看不到有人潜在七十步开外、五丈余高的绝壁上。
她的神情却很耀目,少女素手做刀状,于脖际一抹。她身在高处俯视,一抹时自然的微昂着头,少女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杀气,杀气如晴。
一抹擦破阴霾上午的晴色。
挑衅的动作冷酷而轻蔑。
岩下人情绪被撩动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
来如花鹿去如晴。
高行天阴沉道:“行踪已泄。”
陆无归凝重道:“山间有不为人知的密道。”
金寒窗疑道:“那女子是谁?”
高行天攀纵至少女先前所在的岩下。
陆无归一跃超过金寒窗,取出包裹之中的绳索。
高行天止道:“你留下,我去追。”
陆无归道:“敌情不明,先看上边有什么。”
高行天道声“好”,两人一同提纵。
两个杀手攀登五丈高岩不费吹灰之力,一纵一荡就上了危岩。
盘古道后段的地势就像干涸的长河,只遗留下一条苍老河床。长长的谷道先阔后窄,早前他们也搜寻是否有捷径小路,但是一无所寻。
因暗衣少女的诱引,他们再次登上绝壁。
金寒窗站在岩下观望,两名杀手担心泄露行踪,金寒窗则不想动手。跟着杀手一路同行,他已经分不清敌人的善恶。杀手只依酬金、命令而行事,后果不计。在他们眼中,一个人只有难不难杀,值不值钱的区别。
金寒窗不想错伤好人,少女虽显露杀机,但并不似坏人。
他站在岩下等待,当上面陆无归向他招手,示意他上来时,金寒窗叫道:“我知你们要追杀那个少女,我不干!”
陆无归执意他上来。
高行天亦露了面,径直抛下绳索。
金寒窗无动于衷。
高行天高高在上道:“这里很可能有去青州的捷径和水源,你难道不想上来么?”
金寒窗疑道:“怎么可能,你休骗我。”
高行天皱眉道:“杀人之事,还用得到你吗,快上来。”
金寒窗说不上去,心中还是被捷径和水源挑起了憧憬,略一迟疑就抓住绳索瞬息而上。
甫一上岩,水声就隆!
目光所及,便见一洞窟。洞窟一人高,三人宽。隆隆的水声从黝黑的洞中呼啸而来,大作的水声竟是发源于此。
那少女也应是从洞窟遁去,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陆无归道:“她是诱敌。”
高行天道:“正好吃了她。”
陆无归道:“杀了她,也难保不走漏风声。这山窟不知通往何处,我们不占地利。”
金寒窗咽着干涩的喉咙道:“那边肯定有水,若有急瀑就在那边。”
陆无归道:“水?呵呵,不要想得太简单。”
金寒窗道:“就冲我渴成这个样子,也一定是清泉吧!”
高行天听了会,判断道:“对面不是清泉,也是清流,应该是能饮用的活水。”
金寒窗喜上眉梢。
高行天话意一转,冷然道:“但若敌人是我,定会下毒。”
金寒窗看着高行天杀机暗藏的虎目,心中一寒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