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升,月儿弯弯照九州,月如钩。
年年花相似,夜夜月不同。今夜月轮又残了一圈,以月成诗为号的“一家亲”也濒临支离破碎,这个卓越的杀手组织事败同心街,首脑伤重不知所踪,组员一人被杀,一人遭擒,剩下两名在逃。
“一家亲”遭到重创,丧失了在暮望重新起事的可能。官府却没有放松警惕,挫败“一家亲”的刺杀仅仅是暮望行动的一个开始。
朝廷肃清青州的使命大致完成三分之二。北华、遗石这两座青州驻兵重城基本平定,而暮望城由于武林势力介入,搏杀酷烈,牵一发尚未动全身,部分谋逆者见风转舵,匿旗不举,情势复杂。但不论如何,只要一天主谋未办,余孽未除,暮望就不算尘埃落定,新任郡守顾铁心就不能安心到任。
追缉杀手之事进展缓慢,唯一的新线索是全轲押解来的刺客屠兰暮。府衙差役急于邀功,迅速提审屠兰暮,他们把平日拷问刁民的手段用尽数拿出,可在屠兰暮身上全然得不到效果。
屠兰暮极能忍耐,他提出交换条件,不答应要求绝不开口。
一筹莫展之际,品无三的嫡系部队逆鳞卫到达了。审问工作立即转手给逆鳞卫。在刑讯领域,这群人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犯人落到他们手中只能后悔在这个世界出生,屠兰暮也不例外。逆鳞卫略动一根手指头便让屠兰暮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喊,暮望衙役看着戳入屠兰暮脊背伤口弯转的手指,才知晓原来那里竟有一个左右痛楚的秘穴,俱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酷刑之下,屠兰暮极力想说出点什么,可他的回答都不让人满意。屠兰暮嚎叫着:“他们在江记”,当审问之人要他确认的时候,屠兰暮又改口说:“广德书院。”审问之人问究竟在那里,屠兰暮惨呼:“也有可能在杜家店。”
在屠兰暮高低不一的悲鸣声中,逆鳞卫得到了十个不同回答,审问之人摇摇头,表示此人的嘴不是一般的硬。
屠兰暮惊恐欲绝。
他是真的不知道李纯一等人下落,以他的资历还无法进入“一家亲”的决策层。
酷刑持续压榨,屠兰暮的回答逐渐有气无力,喃喃历数着他到过的暮望地名。
答案不是没有对过,可惜答案不是唯一的。逆鳞卫终于放弃,记录下这个人价值不大,便将屠兰暮扔给了差役。
转说栾府,预备的盛大庆功夜宴成了空谈,夜夜笙歌的栾府从来没有这般气氛冷清过。人不欢,灯依旧。无事燃灯到天明是栾府的传统,不过栾府后身一栋叫做月门楼的阁楼漆黑一片,没有掌灯,处在周围一片灯火辉煌中显得颇不搭调。
阁楼之内正坐着“一家亲”的二号人物寇寿题。
寇寿题扭动着右手拇指的扳指。原本十枚指环,独缺了左手拇指对称的那一枚扳指。他把玩的扳指有点特殊,翠玉之中隐隐有一线黄芒,黄芒如蝌蚪状,慢悠悠的打着旋。此时黄芒的尖头一顿,指停在门口的方向。
房门轻响,楚红玉走了进来。寇寿题缺失的一枚扳指正戴在她的手上,同样的一线黄芒内隐其中。
寇寿题问道:“有发现?”
楚红玉道:“依照月磁针指示的方位,纯一就在这里。不过我在附近寻了一圈,磁针总在无规律的旋转,好生奇怪。”
寇寿题道:“此处的地脉蕴有巨大磁矿,干扰了月磁扳指,扳指在几尺的距离间才能够奏效,若离的稍远就无法明示方位,不过月磁相吸,首脑在此处无疑。”
楚红玉上卸下扳指,欲递还给寇寿题,寇寿题阻止道:“你留着吧。”
楚红玉幽幽道:“这是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呢,从未料到你和纯一的联系竟有如此一层。那次大漠追杀,你就是依靠这个才没和他走散吧。”
“大漠那次行动吗?那次刺杀的目标是铁戈部落的小王子,北漠之王也专门派人保护他,凶险难以想象,可是我们仍旧成功了,不仅成功还全身而退。你虽然是‘一家亲’的三号人物,但是‘一家亲’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必须找到首脑。”
“事已至此,‘一家亲’再无从不失手的记录可以缅怀。我只是不明白以纯一的才智怎么会接下这个任务。即使成功刺杀顾铁心,‘一家亲’也把天下人得罪光了。”
“首脑有他的理由。”
“什么理由?栾照拿下郡守之位,把暮望和我们平分?”
寇寿题一直在抚弄着扳指,这时抬起头,肃容相对,沉声道:“纯一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楚红玉冰冷的对视着寇寿题,最终还是平息了怨气,道:“栾照表面客气,可如果是他藏着纯一,那我们要赴的可是一场鸿门宴。”
寇寿题道:“是什么都不重要。如果是场鸿门宴,那也轮不到他做主。”
楚红玉露出掩饰不住的痛苦,喟息道:“是啊,什么都不重要了。”
月色泊上楚红玉淡褐色衣裳,楚红玉的痛苦之色转瞬消失,只剩下深切的悲伤,寇寿题观察着楚红玉,那并不是他熟悉的少女杀手。如今“一家亲”到了紧要关头,寇寿题绝对允许楚红玉丧失斗志,他温言道:“救回首脑,就准你脱离‘一家亲’,我保证说到做到。”
“好轻松的话呢。”
“前提是你要退出江湖,毕竟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楚红玉失笑道:“退出江湖?呵呵,你告诉我,那里没有江湖?想退,能退到那里去?江湖只有进来的门,没有退出去的路。原来你也会说这种不讨好的冷笑话。”
寇寿题默然道:“我已经做了承诺,到时随便你怎样。”
楚红玉道:“我不会自行逃亡的,虽然这是最大的保身机会。还有请你清楚,我的决定和你的承诺无关。纯一对我有恩无仇,即使你走了,我一个人也会救他。”
寇寿题微笑道:“很好。没想到我们快到一无所有的时候,才有了默契。”
楚红玉哂道:“你家财万贯,又买通了蚂蚁窝,修到狡兔三窟却肯为纯一卖命到现在,这才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就不担心堆积如山额财宝无福享用么。话说回来,你到底有多富有?”
寇寿题平淡道:“天下第一富豪是商会会长曹影贵,与之相比,我的财富只是他的十分之一,差不多。”
楚红玉咋舌道:“难以置信,你已经不是家财万贯而是富可敌国了,栾照恐怕又连你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了。”
寇寿题自嘲道:“钱有何用。没有智慧和力量,珍宝堆积的再多,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我好不容易找到李纯一这种人物,绝不能失去他。”
一片光亮从楼下沁入了黑暗的阁楼。
楚红玉推开窗户,见楼下候着几个提着灯笼的仆役,轻声道:“栾照派人来请了。假使他没有举动,反而有心和我们互相扶持,渡过难关,怎么应对?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
“他不动手,我们下手。拿下他问个清楚,不管是不是他劫走了首脑,他肯定知晓些什么。”寇寿题长身而起,道:“我们没有时间在暮望厮混下去,尤其是和这种人。”
回府之后的暮望步骑校尉很不高兴。
栾照先在静心斋待了一会,思前想后,越想越气,忽然间勃然大怒,扯烂了墙上悬挂的十四幅名画,顺手持着画轴凿落五名仆人的牙齿,然后将碎画塞进了仆人的喉咙。栾照持续暴走,他扼着一名小妾的喉咙,怒目瞪视,直至可怜的女人因窒息而晕死过去,栾照这才稍稍感觉到发泄了一点怒气。
栾照很少有这么恼怒的时候。以往谁让他不惬意,栾照立马就撕破脸皮,从不管对方是谁。这次憋着一肚子火气,栾照却不敢报复,到底对方钦差身份,更有武功卓绝的高手,明里暗处他均斗不过对方。他发誓等风头过了,必定好好修理一下恨愁帮、复梦派这两帮墙头草,至于那个新来号称青天的郡守,栾照盘算着也要给几分颜色看看,终叫你们明白这暮望还是在老子的手里!
但紧要的是先撑过眼前这一关。
他不敢去府衙,府衙三番五次传他过去,栾照皆以病重为由推脱。这不是个办法,但栾照宁愿这么拖下去。病重难行,品无三能拿他怎样?敢拿他怎样?即使尧汗田、卢照台这两个孬种供出他在幕后主使,他俱可以矢口否认,口说无凭,他料想绝没有证据落在外面。就算那帮钦差不择手段的栽赃,他在朝中尚有高人护佑,而府院之内尚还存着爷爷的一件宝贝。
嘿嘿,有了这个宝贝,他可是谁都不怕啊。
栾家三世为官,第一代的栾寇虽是旧朝之臣,但因顺应时势,有开朝换代的功劳,被当今圣上颁赐免死铁券。栾照本对其父栾祥光在大堂供着一张废铁的举动,甚为不屑。而如今他也感觉到了那事物的份量,栾照将铁券牢牢捆在怀中,颇有皇命在胸,谁敢动我的威风。
栾照方将信心恢复,情绪稳定,下午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他再次恼了起来。他托前来执行搜查任务的主薄苏冲做个中间人,孝敬点路费给钦差大人们,苏冲竟然推诿,不受。
这算什么?
那个钦差来的时候不顺路捎走几万两银子的?做个中间人,你苏冲也能捞到几千两的好处,何乐不为?一只奴狗,寻常没少吃我的喝我的,现在竟装起清高了!栾照当时就想揪下额头的汗巾,从装病的床榻跳将起来,狂抽苏冲一百个耳光。
还不能闹。
除了钦差,他的后院还藏着两个杀手。这就是铁证如山了,两个杀手直接参与了刺杀,说出来的话和卢照台、尧汗田的份量云泥之别,必须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