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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 鹰眼峡(下)

武林画卷 连朱 4366 2024-06-07 11:51:11

怪石上蹲伏的娄冬风缓缓站直了身躯,他身形瘦弱,但是个头很高,像是一只插在怪石上的风中竹竿,他阴声道:“雷疯子,你让开,我曾发誓一定要亲手摘下高行天的首级以慰我大哥在天之灵。你不是想杀人么,剩下两人随便你杀。”

“人由我来杀,帮主宝座由你自己去争。老夫知道你千秋帮的规矩。”雷沁探手向后,便取十字大剑。

娄冬风面色阴沉,自石上一步走下,就到了雷沁的身边。

雷沁手把剑柄,扭头森寒的盯着娄冬风。

此刻,雷沁面上年轮状态的皱纹如同有了生命,似烟气蒸腾一般诡动,仿佛罗刹恶灵。雷沁的独门剑法名唤转轮剑,此剑术凶煞无比,修到精深处,相由心生,杀伐狠厉。

娄冬风毫不示弱的瞅着雷沁,其眸中凶光闪动,沉声道:“高行天我一定要亲手杀掉,亲手才行。”

雷沁没有立刻答话,其面目又生变化,所有皱纹竟然一起跳跃、涌动,一张老脸已经不像人脸,比之厉鬼亦有过之而别无不及。他只嘶哑着说了两个字:“滚开。”

娄冬风忽然笑了。笑得肆无忌惮,声震山峡。就连关二娘那边的峰顶、鲁松所在的峡底都能听到这大笑,不明原因的人还以为山魈作怪。长笑完后,娄冬风清了两下嗓子,一摊手道:“很好,疯子想做真鬼,我帮你。”

两人忽然争锋,没有人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

“你们斗起来不要紧,但是就不怕高行天他们趁乱逃走吗?”

展飞鹏很想这样奉劝一句,但是这两人的冲突不是他能调解的,不仅是他,恐怕岩上其他人亦不行。敢于孤身追杀高行天的人,均是从来不弱于人的主儿,个别几人更是执掌权柄惯了,完全听不得他人说教。

江浪云立于崖边,对将起冲突的两人淡然远之,毫不关心,他凭崖远眺,目及之处不见人烟,丘陵起伏,林木茂美,天上白云悠悠,天下莽野无边,一片自然好风光。鹰眼峡凶名在外,寻常百姓是不敢在此安家的,正因如此,也造就了鹰眼峡附近苍翠秀丽的景色。萧衍则滑坐在石旁,完全进入了梦乡,青年搂着长刀如情人在怀,一会儿打个鼾,一会儿磨磨牙,睡得香甜无比。

郑潭心看了看江浪云,又扫了萧衍两眼,她知道这两人是指望不上了,郑潭心蹙了秀眉,向方猎无低语了几句。

雷沁与娄冬风的眼神已经撞出了火花。

两人倏然各自退后三步。雷沁伸手一抹,十字大剑赫然在手,娄冬风袖口则无声无息垂下一只铁钩。两人都是狂人,无视绷紧的局面,就地便要解决纠纷。

娄冬风冷道:“没有那么多时间,三招之内定生死吧。”

雷沁沙哑道:“先杀你,再杀高,两剑足矣。”

仙人岩上一时静了下来,长风啸空,再无人语。日光照耀锋利的兵刃,似乎即将折射出两道暴起的人影。

一声吼。

就在此时突地一声大吼,吼声震得山谷回响,人耳嗡鸣,林木间不知名的鸟兽一阵躁动。

方猎无抢在两人对决之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吼。

吼声中,他横持大戟,一脚踏下。

这一踏仿佛夔牛顿足,霸王降临,仙人岩崩裂!

巨石经历无尽岁月,饱受风割日剥,本就有数道龟裂的裂隙,濒临解体,经方猎无这神力一踏,裂隙再撑不住。

仙人岩瞬间断成三大块,除了一块岩体仍挂在崖边,其他两块岩体载着人直接向下坠去。

坠下去的人自然是边缘地带的高行天、陆无归、金寒窗,以及站位靠前的雷沁、娄冬风、展飞鹏。

远威镖局几人面色剧变。仙人岩裂成的两块巨石有雷霆万钧之势,一旦砸中车队,后果无法想象!

正如盖幽等人恐惧的那样,峡底的车队正走在峡口地带,两块巨石遮天蔽日的便砸了下来。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轰然”的恐怖响动,远威的两驾马车被砸个正着,车体瞬间粉碎,骏马成了血泥。七名趟子手来不及躲避,连声惨叫都没发出,俱被砸成了齑粉。巨石堵住了峡口,远威车队被断为两截,仅有一驾马车外带十余名趟子手镖师在外,剩下人马都被困在了鹰眼峡中。

大石上的几名高手各显神通,逃离险境,其中一把黑伞带着三个人影左支右绌的滑坠下来,正落在峡外的一驾马车旁。

金寒窗利用锦瑟伞翔空不是一两次了,但是带着三个人飞还是险象丛生。

甫一落地,陆无归两掌击飞了马车护卫,高行天跳上马车,随手就将马车夫丢了下去。两人携着金寒窗,劫了马车,扬鞭就走,远威一众人根本拦阻不了。

半空中一声厉啸,却是挽住崖壁藤枝没有摔落的娄冬风,他在崖壁间几个跌宕,冲下地面,雷沁与展飞鹏也先后跃出鹰眼峡,三人身形疾掠,如陌上飞鹰,紧追奔驰的马车。

远威众人乱成一团,鲁松纵出峡谷,高行天等人已劫走镖车,飞速远去。老镖头气得快要吐血,他怒目圆睁,也不管上面能不能听到,只向着左边山峰大吼道:“盖幽,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山顶的盖幽向仙人岩上仍屹立的几人恨恨道:“方猎无,此事你必须给我个合理解释。”

方猎无抱拳一礼,歉然道:“巧了,伤了远威人马非我本意,无心之过,他日方某定当负荆请罪,给骆盟主赔个不是。”

盖幽终于压不住火,愤声道:“一笔重镖,数条人命,你清楚状况吗?你赔得起吗?”

方猎无叹口气道:“那你要怎样?”

盖幽的眼神又在郑潭心的身上打了个转儿,他对细节观察入微,崖下惨剧实因郑潭心密语方猎无而起,此姝纤秀的身躯侧对岩下,美目直望高行天远去的方向,不发一言。

盖幽衡量再三,强压下怒火,恨声道:“走。”

黄鹤求、骆铃与其他远威诸人默默随着盖幽下山,心情沉痛。远威留不下方、郑二人,现在理应回去狮鹫,并不是讨说法的时候。

骆铃回望了一眼仙人岩,暗咬银牙,把几人都记在了心里。

仙人岩十人去其六。

剧变终将萧衍震醒。他醒来捂弄了一下头巾,再望着断岩危壁,吓了一跳,呐呐道:“好家伙,谁这么厉害?咦,高行天呢?”

江浪云一拂衣袖灰尘,迈步便行。

郑潭心忽道:“江总堂主留步,还有萧兄,我们四人结伴如何?想杀蚂蚁窝的精英,一个人行动不划算。”

江浪云略停步,答道:“多谢好意,江某独行惯了。”然后他纵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般向下山路掠去。

“萧兄意下如何?”

萧衍拍拍屁股,站起挠头道:“呃,结伴是好。不过,呃,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说完,这朴实青年一路小跑,也瞬间没入丛林,下山去追高行天去了。

方猎无皱眉道:“潭心,何必拉上闲杂人等,取高行天首级,我们两人足够。”

郑潭心摇头道:“这些人不是贪功,就是自信过度,可惜了,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再不会有。不过如果能拉上刚才两人,还是有七分把握的,可惜了。”

“高行天算个什么东西,不过采用卑劣手段杀了几个人,就被好事之徒奉为杀手之王了,我看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鼠辈。刚才他要是跳返回岩,我一戟劈了他。”

“你今天也撞见他了,真觉得他是个鼠辈?你要这么想,不如赶紧打道回府吧。况且他还有一个陆无归做帮凶,我不想方家有人在此殁亡。而且唐家的那位夫人也来了西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一切听你的,我嘴上说说,你却真当我七岁孩童,我方猎无会犯轻敌的大忌?”

“分不清你是逞能还是无知。你要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金寒窗就不要下手了,唐门和金家深不可测,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

方猎无点点头,望着崖下忙乱的远威众,愁道:“方法不对,搞大了,还一不小心和远威结下了梁子,远威骆盟主是个英雄,平常和家主交情都不错,有点棘手难办啊。”

郑潭心冷静道:“日后远威找上门来,我和你一齐担着。”

方猎无苦笑道:“什么叫一起担着,好像我怕事一样,我对你这种说法感到很不满。”

郑潭心遥见被劫的镖车停在远处山麓,再不迟疑,她率先跃下仙人台,催道:“再不追就跟不上了。”

远威是最后一拨留在鹰眼峡的队伍。风从峡谷掠过,尖锐呼啸,凉意入骨,仲夏的时光在这里仿佛迅速倒流至严冬,峡口堵着石堆,两块特别巨大的石头底部溅染着鲜红的血迹,像是一团无声的火焰在烧。

鲁松坐着一块碎石,干裂的嘴唇叼着烟斗,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沉默无语。关二娘站在老镖头背后,她讨厌烟味,但这次表现的出奇安静,没有阻止鲁松。

围在鲁松身边的还有盖幽、骆铃、黄鹤求与惠良谷。镖局其余人等收拾着两块天降巨石造成的烂摊子,时刻准备出发。

鲁松被自己喷出的烟气呛出一把老泪,叹道:“人死了,镖没了。远威的脸丢了。”

死了七个趟子手,伤了十几人。被高行天劫走镖车一辆,赶巧押送镖物正存放在这辆镖车上。这么大的损失,近五年来都没有发生在远威身上。

盖幽面沉似水,想说点什么,但黄鹤求抢在前面,愧疚道:“师傅,是弟子害死了兄弟们。”

“他们死得其所,为镖局而死,不怨谁。”鲁松看了看有话欲说的盖幽,劝慰道:“盖大镖头,你不要自责,事发突然,不是你的责任。骆小姐,二娘,惠师弟,你们没有过错。选择走鹰眼峡是老夫的决断,这个结果,老夫负全部责任,我应该预料到这些意外,我应该守在被劫的镖车上。”

关二娘看着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的老镖头,不禁一阵心酸,哽咽道:“那啥,咱今天吃个哑巴亏,咱认了,当家的,你说句话,二娘立马去把镖拿回来。”

关二娘说的是几人的心里话。

镖被劫了又怎么样,拿回来就是,远威夺回的战例不是没有,最著名的例子当属远威镖盟盟主骆千河的成名战。那一趟先丢镖再夺镖。骆千河九日夜间逆袭徐州四百里,凭一己之力,连杀十三大寇,震慑天下绿林。想起往昔战例,众人抛开惨痛的心绪,热血都沸腾起来。

“散了吧。”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鲁松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盖幽第一个反对,如果不能听到一个信服的说法,他是绝对无法甘心的。

鲁松抽着烟斗,斜着老眼,无奈道:“追下去,搭进去。如果你们五大金牌镖师齐至,再加上我们见龙,还可以追上一追,现下就算了。唉,这镖丢在西北是丢在了龙潭虎穴里,或许要惹下天大事来。”

盖幽反驳道:“我们虽远在西北,想调来些帮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必泄气,蚂蚁窝之所以劫走那辆镖车,纯属无意,他们并不是冲我们的镖物来的,追上高行天等人,讨回来就是,我们又不是与其为敌。”

“箱子里的东西太珍贵了。任何人得到手都不会送还。”

“镖物是什么?”

“……”鲁松沉默了。

“当家的,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关二娘急了。

运送镖物的箱子被看护的非常严密,鲁松一路过手,其他人都未接触。诸人知道这趟镖镖主的来头极大,镖物极珍,对具体的信息却不了解。

鲁松涩声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说。一趟镖来路你不知,去处你亦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摆明不想让你明白任何事情。不知即为福,知之为大凶,盖大镖头,这趟镖就到此为止,见龙愿意接受镖盟的任何惩处。”

没有人想到这趟镖会神秘到了这般地步。有的镖主会隐匿身份,但是接收方也被隐去就太不寻常。

关二娘发愣道:“当家的,说到底来,我们连这趟镖押给谁都不知道?这算什么鸟事?就是镖物俱在,我们这趟镖又怎么押?不过,这镖丢的好没头脑,我忒不痛快。”

惠良谷道:“果真如此,我倒是十分赞同师兄的意见。见龙完全不清楚状况,盲目追下去没有意义,镖丢了,押镖的当然有责任,一切就按照镖书所列的条件走,这样的话,便是镖盟也没有二话吧。”

关二娘捏着拳头,怒道:“老惠,你怎么变得越来越没有骨气了,这事不追究下去,一路的心血都白费了。若是按镖书的数额赔偿,咱见龙岂不是元气大伤,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二娘,你给我收声。就这么定了。回返。”鲁松敲灭烟锅,向盖幽一拱手,道:“盖大镖头,不是见龙不尽力,实在是无力为之。”

盖幽眼中流露出失望的情绪,但是他仍不失敬意地回道:“鲁大镖头既然做了决定,盖某没有资格多说。盖某只希望将小姐托付给大镖头,我去追蚂蚁窝那帮家伙。”

“小姐的事你尽管放心,我……”

鲁松话没说完,就听骆铃不满且铿锵傲然的道:“我不回去,我也要追。”

盖幽急道:“小姐。夺回失镖是盖某职责所在,我一条贱命,拼了就拼了,小姐怎么能以身犯险。”

“哼,这是我出道来押的第一趟镖,第一趟镖就丢了?我可不能半途而废。我这样回去了,镖盟的人怎么看我,父亲怎么看我!”骆铃说的几人无言,她跑几步牵过那匹白马,翻身跃上,纵马扬声道:“鲁大镖头,借你的小白用用!”

话音未落,白马便像一道白色闪电向远处狂飙,盖幽变了脸色,立时追了上去。

两人转眼消失在鲁松等人的眼界。

关二娘欣赏道:“这丫头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有其父必有其女,有点老盟主的影子。”

惠良谷亦点头,然却有些忧虑道:“虎父无犬女,只是让人不放心啊。”

鲁松的面色十分复杂,他看着盖幽、骆铃消失的方向,然后望了望于风中飘摆的远威大旗,饱经风霜的面庞逐渐趋冷,沉声道:“开拔,从定边城绕回,我们在定边城停驻两天,等上一等,如果盖幽和骆小姐还不返回,我们再回中原。”

黄鹤求轻声道:“师傅,我们这样回返,不好向盟里交代吧。”

鲁松冷冷道:“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黄鹤求听出师傅隐含的怒意,自觉噤了声。青年默默退了下去,指挥趟子手转移困在峡中的马车和物资。关二娘也有满腹牢骚,但没敢大声说话,走到一边直摇头。

惠良谷从地面捡起一杆蒙尘的旗帜,喃喃道:“远威威远,大旗所向,一往无前,我们仰仗老盟主的荣威太久了。不知小一辈谁能接过老盟主的大旗。”

作者感言

连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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