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湿热的暖风中带着桂花和杜鹃花的清香,令人闻之欲醉。唐斗站在汉州北门浓密的丛林中,遥遥望着城中最高的建筑——唐门醉香楼,神情一阵飘忽。
这座醉香楼本应该建在益州,但当时的剑南节度使发下名帖,严令本州建筑高度绝不能超过督护府。那时候唐斗仍然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接到名帖当晚就叫齐了唐门高手想要血洗督护府,给那个自以为是的狗官一个教训。是唐钉一把拉住了他,晓以大义,费尽心机才让他按捺下一腔怒火,将醉香楼建在了益州西北的汉州,避过了一场与官场连绵不绝的血腥惨斗。从此唐斗卧薪尝胆,奋发不已,终于让唐门出人头地,成为蜀中第一豪门。汉州虽然不如益州繁华富庶,但是却有着花州之喻,盛植桂树,杜鹃,茶树,芍药。每逢夜风四起,总有花香如醉,这醉香楼之名在这里可称名副其实。
看到醉香楼,唐斗就不禁想起了唐钉。唐钉本是从川边流浪而来的孤儿,本名赵方都,万里公在四海遨游之时看到他根骨上佳,于是收他为徒,后来他成为了唐斗的玩伴,师兄,好兄弟。但是他一直保持着自己赵方都的名字,希望有一天能够认祖归宗。直到唐万荣,唐万山倒反唐门,剑南十六堂高手围攻益州,他忽然改名唐钉,唐门的一颗钉,死也要钉死在益州。他的斗志鼓舞了益州聚集的六堂子弟,祖园一场血战,十六堂高手败伏脚下,唐斗终于执掌了唐门大权。唐万山和唐万荣先败于祖园,再败于柳青原,终于失手被擒,成就了唐斗的威名。而唐钉始终是唐斗背后默默无闻的功臣。
“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望着夜色中灯火通明的醉香楼,唐斗心中一阵阵的隐痛,“为什么我要把他留在益州,为什么我不把他带到中原?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有何颜面去见我家老爷子,有何颜面再面对唐门兄弟。”
“大少,”唐毒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醉香楼情形不妥。”
“嗯,你也看出来了?”唐斗飞快地收回神思,沉声道。
“里面主持大局的本门干将都已经换了人,门口守门的子弟虽然仍着青衣,但是袖上却多了一条扎眼的蜈蚣标记。”唐毒说到这里,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惧。
“狗日的唐万壑,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夺了我的醉香楼生怕我不知道,偏偏还要留下这么明显的标记,摆明了是向我唐斗示威。”唐斗说到这里,双眼闪出一道红光,看在周围的唐门弟子眼中,顿时让他们噤若寒蝉。唐斗本来就是只食人的猛虎,如今被人摸了屁股,恐怕转眼就会有血光之灾。
“大少,难道他们知道我们会连夜南下,回返益州?”一旁的唐冰问道。
“唐万山,唐万荣都是年老成精的老狐狸,那个唐万壑更是狐狸祖宗,他们猜到我回来一点都不奇怪,能猜到我今夜就来到汉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问题是,现在的醉香楼是不是一个引诱我出手的陷阱。”唐斗望着醉香楼迷人的灯火,喃喃地说。
就在这时,柯岩率领着数个唐门弟子从树林外飞快地蹿了进来。他在唐门数将中算是个生面孔,不像屠永泰和吕太冲一样久混江湖,人脉广泛,识者众多,而且个人江湖经验丰富,乃是打探消息的好手。这一次回到剑南,他多次被唐斗委派了踩点的工作,次次都完成出色,渐渐在唐门诸将中建立起了声望。这一次看他回来,众人都热络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小柯过来过来,说说情形如何!”看到他回来,唐斗立刻朝他招了招手,将他叫了过来。
柯岩满脸都是激动的神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唐斗面前,飞快地一拱手,低声道:“大少,大事件!唐万山,唐万荣今夜在醉香楼大摆筵席,庆祝新唐门成功攻占嘉,雅,茂,合,眉,泸,姚,梓,绵,蜀,渝,戎,松,剑,遂,汉十五州分堂,同时进行攻打益州的总动员。”
“什么?”唐冰和唐毒同时惊道,“十五州分堂已经全部沦陷?”
“别吵!”唐斗一抬手阻止了二人的惊呼,脸色阴沉地望向柯岩,“只有唐万山,唐万荣会来醉香楼?”
“我在街上打探到的消息就是这样。消息来源是我昔日在年帮认识的一个退隐江湖的舵主,他不会骗我。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今夜会是一个打击唐万壑势力的好机会,杀了唐万山,唐万荣,如断唐万壑双臂!大少,机不可失!”说到这里,柯岩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
“好!”唐毒第一个赞同,“这一次定要杀了这两个不安分的老家伙,若没有他们不停鼓捣闹事,唐门子弟不知少了多少兄弟相残。”
“大少,这一次如果能够夜袭成功,屈服于唐万壑的十五堂,自会看到门主的实力。”唐冰也连连点头。
“大少,这一次我们带了五队人马回来,兄弟们训练精良,装备齐全,对付两个瞎了眼的老家伙不费吹灰之力,我也认为应该立刻组织夜袭。”屠永泰沉声道。
“这个……大少,我觉得吧,还是小心为上。”吕太冲犹豫着说。他久住关中,太平日子过惯了,现在来到危机四伏的蜀中,只觉得一切安全第一最好。他一开口,立刻招来了其他四将鄙视的眼光。
唐斗环顾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唐门五将,冷笑着摇了摇头:“不对,情形有些不妥。依照我的估计,就算我飞回益州,益州总堂也该早被攻下。唐钉虽勇,面对唐门三老的精锐,却也支撑不到现在。就算唐钉果然了得,苦苦支撑到如今,唐万壑应该已经火冒三丈,他手下两只走狗何来心情开什么庆功会?”
听到唐斗的分析,唐门诸将满腔热血顿时化为一片冰寒。柯岩用力一拍脑袋,又是惭愧又是惊怒:“我这个笨脑子。难道这竟然是一个圈套?”
“果然是圈套。”唐冰也反应了过来,满心都是后怕,“醉香楼倾注了门主全部的心血,乃是门主视为故土的酒楼。他们在醉香楼开庆功会本就有激怒门主的用意。他们这是想引诱我们上钩,一举将我们擒获。”
“抓不住都没关系,我们一旦进攻,就暴露我们的行程和方位,唐万壑已经据有蜀中大半江山,自可以从容布置,对我们进行围剿。我们顿时就会失去连夜返回剑南的先机。”屠永泰也沉声道,“门主果然洞察入微。”
“啊哈哈,不愧是老江湖,出谋划策之余还要拍一拍我的马屁,做人正该如此,唐冰唐毒,你们学着点儿。”听到屠永泰的夸奖,唐斗得意地一笑,朗声道。这句话说得屠永泰老脸通红,其他人也纷纷笑了起来,刚才的紧张愤怒一时尽去。
“大少,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唐毒问道。
“既然知道了敌人的诡计,我们就坐在这儿慢慢看他们做一场好戏。就着汉州城的香风啃咱们的干粮,好好看着醉仙楼上的王八蛋们食不知味的蠢样子。”唐都笑嘻嘻地说。
“嘿嘿嘿嘿!”唐门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各自回头打发麾下子弟就地休息。
远处的醉香楼畔忽然亮起了一片片耀目的灯火,几只挂满彩灯的高杆仿佛几棵开满光花的火树在漆黑的夜空中放射着绝美的光芒。一阵又一阵欢呼和谈笑声顺着夜风吹入山冈上的丛林之中。唐斗站在岗上最高的桂花树上,俯视着醉香楼的灯光,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的冷笑:“哼,唐万壑做戏果然做全套,居然连灯轮都用上了,这几盏灯轮起码也是一万贯的价钱。我唐斗辛辛苦苦赚来的卖命钱,你花得倒真是开心。”
就着远处灿烂的灯轮光亮,唐斗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唐万山唐万荣这两个瞎了眼的枭雄在新唐门手下的一片欢呼喝彩声中大摇大摆地走上醉香楼。在他们的左右两侧各自倚着两个美妓,这些美人也是醉香楼最出名的红阿姑。为了培养她们,唐斗倾注了不少心血,如今却只能侍候这两个狰狞丑陋的老贼。
高歌畅饮的声音从醉香楼上源源不绝地传来,风力弥漫的花香中隐隐约约带上了一丝酒香。唐斗伸着鼻子闻了闻,忍不住在肚子里破口大骂:“这帮狗娘养的,居然敢动我唐斗秘藏的烧春酒,酒家里每天做的一百坛生春酒还不够你们喝的。”
他勉强忍住忽然涌起的对于烧春酒的渴望,打开手中的火熠子,从怀中取出从乘风会取来的卷宗,一页页地翻了开来,心中对乘风会收集资料的细心深表赞叹。
这些卷宗包括了唐万壑一生中所有有案可查的记录。他何时在唐家销声匿迹,何时在钟家崭露头角,什么时候开始做入室弟子,什么时候开始渐掌大权。何时他再次出现在唐门,何时他和万里公开始了决斗,他何时再次隐迹江湖。这些记载都准确到某年某月的每一天,有些关键的记载甚至可以追溯到当天事件发生的时辰。他仔细地将这些记录一看再看,越看越是心寒。记录中虽然只是关于唐万壑事迹的只鳞半爪,已经足以证明唐万壑的刻薄寡恩和深沉狠毒。
“谁家的小谁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的肚子却没有动静……”
“元宝今日已会走路,比起谁家的小谁的小子早了整整三个月。”
“元宝今日又吃了一枚铜钱,长此以往,家里就要被吃穷了。”
“二仔和元宝第一次打架,元宝拔光了二仔的头发……”
“二仔的手势很好,才三岁已经会了家传的功夫,他日必成大器。”
看到这里,唐斗渐渐明白过来,这个二仔可能是他老爹万里公。
“原来您小名叫二仔,这可不怎么威风,小时候肯定受了不少委屈,难怪整日就想着出人头地。”
“元宝和二仔打翻了马蜂窝,两个人都是一头包,二仔第二天已经活蹦乱跳,元宝肿了两个月才好。二仔他日必成大器。元宝就留家里吧,谁家都得有个废物养着……”
唐斗看到这则记载不由得心里一动,看来爹他老人家从小就被给予厚望,这个元宝也许就是唐万壑。他从小就不被待见,受了这么多罪还落一个埋怨,难怪他心里阴沉至此。
他叹了口气,忽而一个声音从桂花树下传来:“大少,你看!”
唐斗低头一看,却是一直担任望风的吕太冲。他的手指此刻正直挺挺地指着汉州醉香楼前的大街。唐斗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被灯轮照得恍若白昼的大街上,一个浑身白衣,肩披白氅,白布包头的清瘦汉子手里举着一展招魂幡,率领着十八个同样一身白布麻衣的健儿,排成雁形阵列,沿着大街大摇大摆地朝着醉香楼走来。
“有人要找唐万壑的麻烦,这下有热闹看了!”柯岩听到吕太冲的示警也来到高坡上,遥遥望到这个场景,不禁一阵兴奋,“此人是谁?在唐门老贼的庆功宴上披麻戴孝,肯定是老贼们的死敌。”
唐冰和唐毒一前一后跑到高坡上,看到这个景象,同是大惊失色:“钉哥!?”
“唐钉?”吕太冲,柯岩和后来赶到的屠永泰都从来没有见过唐钉的真身,此刻听到这个名字都急不可耐地凝目观看这个唐门人人传颂的人物到底是何模样。
唐钉黝黑的皮肤在灯轮的照耀下闪烁着青铜色的光华,一双大眼映着金碧辉煌的灯火,眼波流转之间,金光点点,宛若猛虎的金瞳。一张俊伟冷漠的脸上仿佛岩石一般没有丝毫表情,但是一股深沉绝望的愤怒之气,哪怕是隔着数里的距离,唐斗仍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个子不过是中等偏上,在众人之中并不显眼。但是当他高举招魂幡昂首站在醉香楼前,却让人感到他伟岸高峻,宛若巍巍昆仑。
唐钉,唐门的一颗钉,他似乎正在通过实际行动来屡行自己当初的誓言。
“唐万山,唐万荣,唐钉在此,可敢出来应战——”唐钉叮的一声将手上的招魂幡牢牢插在石板地上,扬声高喝道。
整个醉香楼的喧嚣声都沉寂了下来。每一层楼台的窗口都出现了无数冰冷的目光,仿佛古墓中游荡的僵尸从窗口探出头来。
满街看热闹的人群都已经四散奔逃而去,只剩下大街两侧民居之上排列整齐的青衣人,满眼望去,似乎整条街的人都装备着诸葛、鹿皮囊、鹿皮手套。无数蓝汪汪的箭头瞄准了唐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唐钉,汉州如今早已是我们新唐门的地盘。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胆,竟敢到这里撒野。”醉香楼上缓缓响起了唐万山尖锐而高亢的熟悉声音。
唐斗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不禁一阵急怒。此人是十余年来唐门兄弟自相残杀的始作俑者,他曾经有过杀他的机会,但是却总是忍不下心肠杀自己的族叔,如今自己的软弱却要让多少兄弟陪上性命。
“唐万山,醉香楼庆功宴举行前三日,消息已经遍布剑南。说是庆功,实为埋伏,别人不知,我唐钉怎会不知。想引大少入彀,先过我唐钉这一关!”唐钉昂首厉声道。
“唐钉啊唐钉,本来你龟缩益州总堂,或者躲在祖园暗道之中,我等要杀你,还要费一番工夫,如今你竟然自己出洞,还真省了我们不少事儿。”唐万山缓步走到醉仙楼的门口,缓缓摇着折扇,阴恻恻地说。
“二哥,和他啰嗦什么,动手吧。”唐万荣迫不及待地说道。此人乖戾暴躁,和唐万山唐万壑的阴沉相去甚远,但是心肠却是一样的狠毒。
“我唐钉之命,何足挂齿,我唐钉在剑南和你们周旋到现在已是赚来的。大少雄才大略,必会为我复仇!”唐钉说到这里,抄起招魂幡,抖手射去。
招魂幡狠狠砸在醉香楼的正门上,将这两扇雕龙画凤的大门撞得脱轴而飞,坠入楼内,而这杆招魂幡被门一撞,竟然硬生生钉在了醉香楼门前。
“唐万山,唐万荣,这招魂幡,就送给你们!”唐钉抬手一指唐家二老,高声道。
“好!”在山冈丛林中观望的唐门众将看到唐钉的煞气,纷纷大声叫好。
“好一个唐钉!瞧他那身威风气势,和大少也相差不远。”柯岩说到这里,朝唐斗看了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
“怕什么,说的没错!没有唐钉,就没有今天的唐斗。”唐斗深深望着远处唐钉标枪般挺立的身影,一阵阵心酸苦痛潮水般涌上胸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爪正在撕扯着自己的心肝。
“大少,唐钉为了不让你中伏,不惜舍命入彀,揭发唐门三老的阴谋。若是你现在就冲下岗去,便枉费了唐钉的一番心意。”屠永泰看到唐斗扭曲的脸庞,心中一凛,连忙劝道。
唐斗紧紧抿住嘴唇,朝屠永泰望了一眼,心中默默叹息。
“大少,钉哥不能死啊!我们万里迢迢回来,不就是为了救回钉哥吗?”唐毒跪倒在唐斗的身边,满是横肉的脸上泪水鼻涕纵横流淌,令人不忍卒睹。
“大少,让我带一队人马下山,至少把钉哥抢回来。”唐冰跪倒在唐毒身边,热切地恳求道。
“大少,大局为重啊。唐钉若是看你来救他,只怕他亦难免自责。”吕太冲连连摇头,苦苦劝道。
唐斗闭上眼睛,心中仿佛压了一座山岳,无论如何呼吸,却都感觉不到一丝空气,浑身的生机都在渐渐散去。
“如果他们在我身边,他会如何去选?”唐斗忽然想起了仍然在中原的朋友。风洛阳总是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鱼韶仿佛一团火的身影,祖菁清纯无瑕的面容,此起彼伏地浮现在他眼前。如果我唐斗被伏,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三个一定会不远万里,不要性命,不顾一切地赶来。现在想想,我唐斗的性命真是太金贵了。
一想到中原的友人,唐斗宛若被滚油煎炸的心情忽然变得一片平静。唐斗仰首望了望天上的繁星,心里满是感恩。有朋友真好,一旦想起他们,人就会无缘无故地变得强大,仿佛在背后有着可以依靠的背影,令他感到不是孤身一人。当他终于做出决定之时,他的心中也没有了丝毫的犹豫。
醉香楼前,唐万山高高举起手。醉香楼四层阁楼的门窗上突然布满了浓密如林的青蓝色箭头,无形中和大街两旁密布的箭网形成了三向攒射的格局。唐钉和他麾下的十八健儿此刻已经陷入了整个新唐门暗器高手的包夹之下。
“放!”唐万山厉声喝道。
与此同时,唐钉也大喝一声:“放!”
满街上千新唐门的好手刚要开弓放弦,万箭齐发,却看到数十个盛满黑油的木桶忽然四面八方落到大街两侧和醉香楼上。在木桶将落未落之际,一彪强猛的暗器旋风从唐钉手下十八健儿处呼啸而起,十八道红彤彤的火光宛若十八颗横飞的流星狠狠撞在一个个木桶之上,木桶四分五裂,桶中的黑油遇到红色的流星,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更有不少木桶发生了强烈的爆炸,四外飞射的木片和燃油溅在满街的唐门叛徒身上,疼得他们鬼哭狼嚎,原本完美无缺三向攒射的阵列也乱作一团。无数浑身着火的新唐门好手惨嚎着丢下弓弩箭囊,滚落街心,嘶声惨嚎,痛不欲生。
“杀!”随着黑油木桶的奇袭,上百名白衣如雪的唐门高手从大街两畔民居之后掩杀上来,与唐钉合兵一处,对准满街新唐门弟子狂掷暗器,开启了大战的序幕。
“铁蒺藜营,夜花钉营,给我上!”唐万荣听到风声不对,连忙大声召唤埋伏多时的后援。
随着他的叫喊,醉香楼前的广场上猛然掀起两排青砖,藏在暗道之中的两营新唐门暗器高手以摧枯拉朽之势杀入街心,暴风骤雨般的暗器青光横飚街道,凡是不幸落入暗器攒射之中的唐门高手无不惨呼倒地。
唐钉身旁站着数个高举皮盾的唐门高手,一边以盾格挡满天的暗器,一边不断以稳健狠辣的暗器手法回击。唐钉自己双手毫无遮挡,只是戴着鹿皮手套。只见他一把撕下自己的麻布外衣,露出内襟中鼓鼓的鹿皮囊,双手灵活地左右开弓,不断射出唐门招牌暗器夜花钉。他的暗器发射手法极为怪异,每一枚暗器都刻意击打在远处朝他飞来的敌人暗器之上,将暗器转向的同时,夜花钉犹如午夜怒放的昙花,绽放出妖冶瑰丽的一朵青花,包含在花朵中的透骨针仿佛蜂群一般四外飞射,每一根针都充分发挥了强大的杀伤力。唐钉每射出一枚夜花钉,总会有一排新唐门高手无声无息地倒地身亡。那一时无两的威风煞气,令观者无不胆寒。
但是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无法扭转一面倒的局势。唐万山唐万荣二老虽然双眼俱瞎,但是听风辨形之术仍未搁下。他二人走到哪里,宛若倾盆暴雨般的暗器就会倾斜到哪里,伴随着暗器破空之声的,则是唐门白衣高手的惨叫和尸体坠地之声。
双方鏖战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醉香楼的大街上已经躺满了数百具尸体,看上去触目惊心。
唐钉虽然刚开始以奇制胜,抢到了先机,但是因为麾下人马不过百人,终于还是在唐门二老千余精锐的围剿下,伤亡殆尽,片刻之后,街头只剩下多少挂着彩的一二十人,团团护卫在唐钉左右。
唐钉双手握满最后一把夜花钉,双眼血红地望着唐万山和唐万荣:“唐万壑老贼在哪里?”
听到他的话,唐万山和唐万荣同时仰天大笑。
“无知小儿,你以为你是谁,配让门主动手。我们这醉香夜宴本非为你而设,如今由我们两个来招呼你,还嫌不够隆重吗?”唐万山阴笑道。
“还不明白吗?你根本不配见我家门主。蜀中唐钉,在剑南也许是一号人物,放到江湖中却屁也不是。门主乃是堂堂唐门新霸主,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还想见他?”说到这里,唐万荣忍不住嘿嘿一笑。
“不说废话了,来啊,万箭齐发,给我把他们统统射成刺猬。”唐万山冷冷地高声道。
“是!”满街团团围住唐钉的新唐门高手纷纷举起诸葛弩、强臂弓,瞄准了唐钉的周身。
眼看着满街密密麻麻的敌人,唐钉眼中充盈着倔强和不甘。他周围的唐门高手一个个目眦尽裂,双眼血红。
就在这时,一声霹雳般的呼喝从半空中响起:“唐斗在此!谁敢动我兄弟?”
满街的新唐门高手仰头观看,却看到一个旋风一般的身影从空中轻盈地飘落下来。
“所有人,别管唐钉,瞄准他放箭!”唐万山侧耳听到满空衣襟披风之声,顿时知道大事不好,不禁高叫了起来。
“找掩护,快闪开,卧倒啊!”唐万荣比他更加熟悉这衣襟破风声的含义,本来得意洋洋的心情全变成了惶恐惊惧。
排列成整齐箭阵的新唐门高手们看看唐万山,又看看唐万荣,一时不知该听谁的好。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间,从空中飘落的唐斗抱在胸前的双手突然间展开,轻盈的旋转在一瞬间化为陀螺般疾速转动。他迎风展开的双手因为过于疾速的旋转而在众人眼中产生了错觉,一双手忽然间变成了十六只,犹如半空中盛开了一朵青色的莲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上百枚夜花钉在空中划着诡异的轨迹,张牙舞爪,前来攫取人命。
这群夜花钉并非简单的直射,前排的夜花钉在飞到一定的距离时突然开始在半空中倒悬打转,后排的夜花钉撞击在前排的钉上,触动机关了,所有夜花钉同时开放,无数透骨针犹如一排又一排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浇向新唐门高手。而夜空绽放的夜花钉在撞击之时也同时加速,朝着各自的目标呼啸而去。
当唐斗从半空中双脚落地,稳稳站在街心之时,和他一同坠到地上的是上百名躲闪不及被夜花钉夺去性命的新唐门高手。这满地歪七扭八的尸体,为唐斗增添了无可比拟的气势。此刻的唐斗,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杀神。
刚才好不容易从唐斗的天女散花中讨得性命的新唐门弟子刚从尸堆中爬起身,想要施以反击,唐斗已经一个旋身,再次射出一把暗器。
“啊啊啊啊!”一片片惊天动地的惨嚎声在大街左右前后同时响起,满步街心的新唐门弟子再次倒下了一百余人。剩下的人早已经吓得肝胆俱裂,纷纷惊呼着四外奔逃。
“唐万山,唐万荣!十年前枉我唐斗饶了尔等狗命,如今还敢来剑南撒野,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唐斗戟指向躲到醉香楼内阁的唐门二老,破口骂道。
“唐斗,你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今日之祸,种下却在十年前!儿郎们,给我杀!”藏到屋中的唐万山不甘示弱地隔着窗户发令道。
长街上残存的上千新唐门高手在唐万山的喝令下终于从惊骇中缓过神来,纷纷将手中暗器向唐斗身上招呼。
“你的儿郎可有我唐斗的雄壮?”唐斗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折扇,迎风一展,“唐门儿郎何在?”
“唐门!”滚雷匝地般的呐喊声在汉州大街小巷四面响起。无数锦衣青袍,高挽袖口的唐门健儿在柯岩,屠永泰、吕太冲、唐冰、唐毒的率领下宛若青色的海潮,以势不可当的锐势吞没了整个醉香楼街区。
冰雹一般的夜花钉淹没了第一波冲杀上来的新唐门高手。宛若蝗灾一般的毒蒺藜将聚首在大街两侧的唐门叛逆杀得丢盔弃甲。指挥作战的新唐门大小头目一个接一个被横空而来的夜锁铃拿下,五花大绑的身躯刚刚落地却又被无数百里爪抓住拖曳在地,不多时已经血肉模糊。
大街上唐门二老的嫡系已经挡不住越战越勇的唐门高手,纷纷退守醉香楼一层,谁知刚入阁中却被人从各个窗口投入了雾霭一般的断魂砂,不知多少好手还未来得及看清敌人的模样,已经浑身血污滚倒在地。
唐斗也不去管战况如何,只越过自己四面涌入的手下,大步走向愣在长街当中的唐钉。
“阿钉,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将双手搭到唐钉肩膀上,哑声道。
“大少……”唐钉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狠狠瞪着唐斗那一双血红的小眼睛,沉默了良久,忽然奋力一拳打在他的肩窝上。
唐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一拳打得直贯出去,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看到唐斗和唐钉终于见面,正在厮杀的唐门五将本以为两人会上演一场挥泪团聚的戏码,谁知却来了这一出,众人都感到一阵愕然。
“大少,为何不曾听我劝告留守江南?却带了这许多兄弟来蜀中送死?”唐钉嘶声吼道。
“阿钉,我……”唐斗直直地看着唐钉,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就算来剑南,却又为何不听我示警,偏偏一头扎入这唐万壑的圈套?”唐钉愤然接着质问道。
“这是圈套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唐斗一举瓦解?”唐斗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土,双手一摊,傲然道,“你唐钉有难,我不来救你,却又有谁来?”
“你以为唐万山唐万荣这区区千余人的高手就已经是新唐门的全部实力吗?你可知道唐万壑已经得到鬼楼的强援,他手下的实力此时只不过显示了十分之一!”唐钉说到这里已经冲到唐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大少,快快招呼兄弟们撤退!”
唐斗无奈地摇头一笑:“现在撤退,嘿嘿,来不及了,我唐斗既然决定来救你,就已经决定将整个唐门的命运在醉香楼前做一个抉择!”
“大少!”唐钉又急又气,用力一跺脚,失声吼道。
就在这时,醉香楼的楼顶忽然冒起一朵血红色的烟花,这朵烟花在空中悠悠上升了片刻,忽然绽放成一朵血色花瓣绿色花蕊的花朵,那明亮的一抹绿色在空中凝滞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散去。
“大少,那是死花催,唐门二贼召唤唐万壑的信号,唐万壑的精锐就要杀来了!”唐钉沉声道。
唐斗看了一眼四外仍然厮杀得如火如荼满的街唐门高手,轻轻抿住嘴唇:“你认为该如何?”
唐钉仰头看了看高踞楼上的唐门二老,思索片刻,忽然道:“叫兄弟们攻上醉香楼,依据醉香楼的地形,可以占些优势。”
“嗯。”唐斗朝着远处的唐冰唐毒打了个呼哨。
唐冰唐毒听到唐斗的呼唤,连忙摆脱了和他们缠斗的敌人,一路退回到唐斗的身边,眼巴巴地等着他的指示。
“你们带着夜花钉队,毒蒺藜队杀上醉香楼,挡路的都给我干掉。”唐斗厉声道。
“是!”二将齐声应道,大声朝四下里发出号令,不一会儿就聚集起两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冲入醉香楼。
“我们走!”唐斗一把揽住唐钉的肩膀,二人并肩朝着厮杀成一片的醉香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