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胤雪没去留意秦轲和白起微妙的表情变化,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是将好歹利害都坦诚布公了,于是自嘲地笑了笑,叹道:“人终究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我这个女儿家更是目光短浅,或许将来的我会为自己此时的草率追悔一生,不过……也得我有将来才能作数。”
“可我真是……”
秦轲急着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欲言又止,他想到了自己此行其实正是要去公输家取五行司南的,却又觉得这么接受了公输胤雪的“招婿”实在有些乘人之危。
公输胤雪等了一会儿,看秦轲仍然踌躇不语,终于失去了耐心,失望地道:“我明白了,确实是我强人所难……秦公子,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只是,还要多谢你和白公子帮我把二爷爷安葬。这玉佩,你们还是收下,就当是我的一片谢意。”
她强行拽过秦轲的手掌,将玉佩用力按到了他的掌心,顿了顿,她眼眶中又微微湿润:“但愿……还有机会能再见。”
这话语之中的决绝,仿佛化作了一座大山,一时压在秦轲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看着公输胤雪真的转过身去独自走了几步,他终于还是开口道:“胤雪姑娘,那……如果事情结束,你我之间是不是能当作无事发生?”
公输胤雪听出秦轲的意思,立即回转头来望着秦轲,明眸中闪烁着一丝耀光:“当然。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待到明年闯了机关迷阵之后,公子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胤雪绝不阻拦。”
白起则是瞥了秦轲一眼,眼中显出讶异的神色,心道:还真是打算帮人帮到底了?
秦轲攥了攥菩萨的剑柄,带着一脸英勇就义的神色道:“那好,我答应帮你。但……我不要你的玉佩,更不要你的家产,我只要一样东西。”
公输胤雪重新走到了秦轲面前,略歪了歪头,问道:“公子所求的……是什么?”
然而她却突然感觉到了秦轲目光之中的灼热和期待,甚至秦轲的表情中出现了几分跃跃欲试,公输胤雪眉头一皱,心中思绪翻转,面上骤然升腾起一团红晕,慌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如果公子……”她声音颤抖,一双手绞着衣襟上的两条飘带,羞怯着说道:“如果公子是想要和胤雪真的做……胤雪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只是……只是……”
秦轲也歪着脑袋,小心地看了公输胤雪一眼……什么叫真的做?做什么?
只是他很快听到了耳畔传来白起和褚苟的轻笑,再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公输胤雪娇羞的模样,顿时心下了然。
他手忙脚乱地围着公输胤雪使劲摆手,却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痴傻,索性使劲地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大声道:“胤雪姑娘!你,你误会了,我……我要的不是这个。”
公输胤雪被他大力一拍,身子险些倾倒,一面摸着肩头,一面怔怔地望着秦轲:“那是什么?”
“五行司南。”秦轲认真地点头道:“它就在你们公输家,你听过吗?”
公输胤雪咬了咬牙,她平常也是个爽快的性子,此时发觉刚才其实是和秦轲鸡同鸭讲了一番,倒也没有显出什么尴尬的神色,反而颦眉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依然没有从记忆里搜寻到一丝有关于这件东西的讯息。
“五行司南……你确信是叫这个名字?确信是在我们公输家?”她灵秀的眸子转了转,迟疑道:“既然公子想要,胤雪一定鼎力相助,或许……”
公输胤雪双眉皱得更紧,看起来像是两片被顽皮孩童的手揉在一起的柳叶,她道:“我们公输家存放贵重之物的库房我先前也和二爷爷一同进去过几次,也跟着清点过几次,都未曾见过和听过公子所述之物,但或许,它是在老祖宗的手里也说不定。”
“公输般的手里?”秦轲哑然,这么说来,他岂非必须见一见这个公输家的“老祖宗”?这样一想,他觉得与公输胤雪之间的约定好像也没那么令他不安了,毕竟两人出发点不同,可目的却是不谋而合。
不过回头去了锦州见到高易水那家伙,怕是不好交代。要是被他知道自己为了拿到五行司南,竟答应跟人家假成亲,还是个入赘的假夫婿……
还有蔡琰,她知道了此事,又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但秦轲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婆婆妈妈,再次拍了拍公输胤雪的肩膀,只是这一次的力道轻了许多。
秦轲道:“那就一言为定!我答应胤雪姑娘做个入赘的假夫婿,再去闯那机关阵,但作为交换,胤雪姑娘也得帮我探寻一下五行司南的所在,如何?”
公输胤雪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水,突然破涕为笑道:“好,一言为定!我们击掌为誓。”
秦轲跟着咧嘴一笑,对他而言,五行司南是他此番去锦州志在必得的东西,他现在身上有指针,再加上罗盘,应该就能重组出神器之一的五行司南,再借着它的感应去寻找其他的神器,同时……寻找师父。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轻轻拍击,声音不响,但在两人心中却都是击起了不小的涟漪。
白起轻轻咳嗽了一声,忍不住笑道:“这么说来,我现在该恭喜两位结为爱侣,永结同心了?”
公输胤雪的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了几分羞意,秦轲倒是没有多想,努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这可是君子之约!”
褚苟在一旁则是小声嘀咕:“白白得了一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婆姨,还信誓旦旦地说是君子之约……无耻,不要脸……”
墨家,锦州。
锦州城北的公输府,是整座锦州城最大的一处宅院,于几十年前兴建于锦州不当山之上,带着几分出尘意味,却又像是一位帝王,在云雾了然之间,静静地把整座锦州城尽收眼底。
宅邸之中,满是亭台楼榭,飞檐犹如山峦一般起伏不定,甚至在中心还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挖掘了一口四十丈宽的大湖,上有假山瀑布,更有水车缓缓旋转,水雾升腾,如在这灵山之中再度开辟出一片仙境。
这宅邸的气魄,哪怕是稷城那些王侯公卿的宅邸都未必能比。按照墨家的规制来说,这甚至是一种逾越,自然少不了被稷上学宫里那些白发苍苍却固执如石的老儒生们唾骂弹劾。
但时至今日,朝堂之上却是少有人敢对公输家在锦州的做派再指手画脚。因为多年前,已经有了一次近百名儒家官员的联名上书,主要是弹劾公输家逾越礼法,犯有大不敬之罪,就连法家这一次也是跟着附和,认为公输家依旧存着逆反之心,此心当诛!
这两派斗争多年,形同水火,竟是少有地达成了一致。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当时墨家巨子却偏偏发了雷霆之怒,一天之内,四十余名据理力争的儒法两家官员皆被下了大狱,有的被庭杖打得皮开肉绽,有的遭到了贬斥,甚至是流放。
至于巨子到底为什么发怒,又为什么不肯处置这当初参与过“谋逆”的公输家,只能成为百官心中的一个谜团。不过百官心中似乎也明白,这事儿与他们的联名上书并没有什么关联,巨子看来只是单纯地想护着公输家罢了。
总之,那天之后,朝堂上再无一人敢提起要处置公输家,整肃礼法之事。
公输家,也仍然屹立锦州岿然不倒。
阿布坐在客房内,看着窗外那精致的假山和那倾泻而下的瀑布,深秋微凉的风本显干燥,但在这样水雾升腾的地方,反倒是多了几分湿凉之意,令人身心舒畅。
可他心里的忧虑并不能因为好的景致而减少,望着摇曳的烛火,他担心道:“也不知道阿轲现在到哪儿了?算算日子,他也总该到了才是。”
高易水坐在他的对面,古琴放在桌上占据了大半的桌面,而他闭着眼睛,平心静气,中间还伸手拍打了一下蔡琰悄悄伸过来想要拨动他琴弦的小手。
他淡淡一笑:“你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