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禄虽然早算定,对方身为白道门派,一定不敢强行向官军动手,却也不得不小心防范。如今听说他们抛下了那些流民已经过了石桥,自然是再理想不过的结果了。
“你们看清楚了,他们都已经走远了么?”尤世禄仍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
“禀将军,瞧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三百多人马和二十几辆大车已走出了十几里路,在官道上都瞧不见影子了,末将等才回来复命。”那名参将回禀道。
“嗯,很好。”尤世禄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忽又问道:“那些流民现在怎样?”
“他们都聚在南岸的河边,瞧见桥边吊挂的尸体,定是不敢过来了。”参将答道。
尤世禄道:“虽然不敢过来,但千余人全都聚在桥边终是麻烦,最好尽快解决掉。你们二人各领五十名兵士过桥去,把他们全都驱散了,若有滞留不走者格杀勿论!”
两名参将应声称是。
然而二人还未及离去,忽听得外面有人喊道:“不好啦!毒虫来啦!”
一名小校连滚带爬地奔入了大帐,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道:“启……启禀将军,从树林里出来了好多……好多毒虫,朝咱们的营寨爬过来啦!”
尤世禄一拍桌案,喝道:“混帐!不过是山野里的几只毒虫,有甚么可以大惊小怪!叫在营外守卫的兵士踩死就是了!”
那小校道:“不行……不行啊,太……太多啦,已经要爬进……爬进大营啦!”
尤世禄脸色一沉,才意识到事情定是不同寻常,手握剑柄站起身来,道:“你们几个,跟本将出帐去瞧瞧!”
出了营帐,尤世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只毒虫的确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只毒虫,却绝对是可怕万分的东西!官军的营寨扎在山腰,距离山下的树林只有二三十丈,却只见一大片毒虫如同海潮一般从树林里爬了出来,直朝着营寨蜂涌了过来!
这些毒虫种类繁杂,有蛇类、蛤蟆、蜈蚣,甚至还有不少蟑螂和老鼠,而其中最凶猛的则是一大群比巴掌还大的毒蝎。营寨的寨墙上本是有不少防卫器械,都是巨驽弓箭之类,面对这些密密麻麻的虫类却是无效,而毒虫倏然涌至,兵士们一辈子也未见过这等情景,脚下早已软了,即便想守也来不及,忙不迭地后退逃走。还有两三个未及逃走的,登时被虫潮吞没,发出的惨叫声凄厉之极。
只在片刻之间,营寨前方的寨墙就已被占领。这些毒虫布满了整座木墙,一只只张牙舞爪,翘尾吐信,似是得意得很!
这是驱虫术!
尤世禄毕竟是久经阵仗的将军,见识非普通的兵士可比,他曾经听说过在湘西苗疆中,有能够驱使毒虫的异术,以前他未曾见过,今日倒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给我用火!点起火把驱赶毒虫!”尤世禄喝令道。
火把很快就点了起来,但收效却并不显著。只因为大多数毒虫都不畏浓烟,除非拿火把去烧灼才能将它们赶开,而兵士们心中畏惧,根本不敢走得太近。
如果浇上十几桶桐油,放上一把大火烧过去,自是可以解决问题,可是如今被毒虫盘踞的寨墙一侧有着不少军械器物,若要放火就得把半个营寨和连同毒虫一起烧掉,更是不妥。而对方的那位驱虫者想必早已料及了此节,才故意让毒虫都爬在木墙和附近帐篷上。
营中毕竟有五百兵士,大家一起拿着兵器和木板等器物扑打,加上拿火把驱赶,总算渐渐控制住了局势,将毒虫阻挡在寨墙的附近。这些毒虫来势汹汹,但数量仍是有限,大约也就是万余只左右,并不是当真源源不断。而在尤世禄厉声喝令之下,营寨中的众兵士惊魂稍定,也不似先前那般害怕。
兵士们排成一排缓缓推进,一点一点地把毒虫往营外驱赶,烧死踩死拍死了几千只虫类之后,终于夺回了寨墙。而剩下的毒虫开始逃走,纷纷蹿入了营寨外面的树林,消失于草木之间。
这一场忙乱,足足花了个把时辰。尤世禄站在营地之中,眼看着遍地腥臭无比的虫尸,耳边听见十多名被毒虫蜇咬的兵士惨叫连声,心中气恼无比。
此时却有一名小校跑过来,跪地禀道:“将军,不好了!埠口桥边的守卫都被杀了,那些流民全都过了桥,逃进豫境去了!”
“什么!”尤世禄暴跳而起,“快带我去看看!”
尤世禄带领兵士赶到埠口桥,果见十余名守卫尽皆倒在桥头路边,原本聚在桥南的那一大群流民早已没有了踪影。不过仔细察看之下,守卫们倒并未被杀,只是全都晕过去了而已。
泼河水,掐人中,扇巴掌,终于把昏死过去的守卫尽数弄醒,他们的口供却更令尤世禄气恼。所有守卫所说几乎都如出一撤,皆是听到山上的营寨方向有骚动,心中惊惶之间,忽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驱使毒虫攻击山上的营寨拖住大队官军,又打昏桥边的守卫放流民过桥,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尤世禄的心里其实十分清楚,罪魁祸首定是“恶狗门”无疑!
要想在十余名守卫都没有觉察时就打昏他们,非要有上乘的武功不可,能够这么做的只有江湖门派中的高手,而驱虫术来自于湘西苗疆,“恶狗门”也是湘境中的门派,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只不过如今尤世禄手里却没有半点证据。“恶狗门”的镖队早在此事发生之前,就已过了桥扬长而去,他们大可以把此事推得一干二净,完全不用承认。
至于驱使毒虫攻击营寨,就更加摆不上台面来说。
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有驱虫的奇术,而放流民过桥本就是尤世禄的失职。如果尤世禄对河南巡抚说,他率领的五百兵士是被一大群蛇虫老鼠拖住了一个时辰,才未能及时阻止流民的话,只怕尚未告倒“恶狗门”,他自己就已经丢人到家,这正五品的南阳总兵也不用再干了!
尤世禄久在大明北境的边关驻守,统兵作战本是很有一手,向来以骁勇而闻名,又是皇帝御封的“武德将军”,却没想到才刚调任到豫境不久,就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而且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位“恶狗公子”如今正在怎么样地笑话他!
想到被皇帝御封之事,尤世禄的脸色忽然剧变,一把抓过旁边的一名兵士,喝问道:“本将的御赐宝马呢?踏雪赤龙驹到哪里去了!”
那兵士吓得全身发抖,道:“将……将军,小的不知道,没……没……没瞧见……”
尤世禄一把扔开他,喝道:“快去给我找来!”
宝马良驹是不能圈养的。就算没有行军战事,若成日关在马厩里,也定会让马匹生出肥膘而折损马力。尤世禄对那匹御赐宝马宝贝异常,自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早晨都叫兵士牵着到营寨外面去骝马。而先前毒虫攻击营寨的时候,正好是兵士出去骝马的时间。
踏雪赤龙驹很快就找到了,却是被五六个人抬来的。这匹赤红色的宝马良驹依然鞍辔分别,华贵无比,只不过身上却至少有七八十处大大小小的被毒虫蜇咬的伤口,早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将……将军,我们在树林……树林边找到宝马,就……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尤世禄须发倒竖,下巴上的长髯抖成一片,眼泪都飙了出来,“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翻手一剑砍了出去!那个倒霉的兵士一句禀告还没有说完,脖子上就被砍了一剑,尸体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其他兵士已吓得屁滚尿流,全都趴跪在了地上。
尤世禄脸上肤色本是黝黑,如今已经变成紫色,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厉声喝道:“都给我起来!集合所有的人马,本将要把他们追回来,一个个千刀万剐!”
声音凄厉,在河岸边回荡,犹如是野兽的嚎叫。
※※※
当踏雪赤龙驹的尸体抬到埠口桥边时,华不石也并不如尤世禄想象中的那般洋洋得意地看笑话。恰是相反,他的脸上正满是愁容。
杨绛衣,西门瞳,厉虎都在这位大少爷的身边,卜望也赶着一个大篷马车跟了上来,在他们身后,正是那上千流民。
卜望不仅擅长养蝎,而且有招唤毒虫之技,这本是“苗疆毒门”弟子人人都会的本事。昨夜华不石命他用药物招聚毒虫,经过一整个晚上,卜望已把附近山林中的毒虫全聚集了起来,加上他自己养的毒蝎,组成了那一支毒虫大军,等镖队过了石桥以后,便开始攻击官军的营寨。
而西门瞳和厉虎,则施展轻功潜近桥头,打晕守卫的兵士,然后引着一众流民过桥。
这本是一个很不错的计策,执行得也甚是顺利,卜望的毒虫足足拖住了尤世禄一个时辰之久。只不过华不石却没有想到,这一千余流民行进的会如此缓慢,紧赶了这一个时辰的路,才走了二十多里地,简直比昨天走的速度还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