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西下时,一个赵卒大声叫道:“来了。”
玉紫嗖地转头,向官道上眺望而去。
出现在官道上的,是一阵浩浩荡荡的,却着装各异的骑士队伍,他们显然很多人,激起的灰尘弥而不散。
玉紫看向赵出。
他的脸色很平静,眼神中毫无波澜,站在他身侧的将士,一个个策马而立,谈笑不休,看来,来的不是敌人。
转眼间,那支队伍出现在玉紫的眼前。
望着那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玉紫瞪大了眼,她欢喜地叫道:“亚,亚——”
她的叫声,引起了那伙人的注意。转眼间,十数双目光同时向她看来。同时,两个人急急叫道:“玉,是玉!”“我儿,我儿,你回来了?”
是亚和杨宫,他们同时策着马向玉紫赶来。在他们的身后,众游侠儿却停下了脚步。
亚几下急驰,便冲到了玉紫的马车前。而这时,玉紫已经跳下了马车。
亚跳下马背,冲到玉紫面前。他扶着玉紫的双肩,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颤声叫道:“玉,你没事,你没事,你没事……”叫到最后,他已红了眼眶。
玉紫摇着头,欢喜地说道:“我没事,他来得及时。”她说到这里,狐疑地问道:“亚,你怎地与赵出的人混在一起了?”
这时,杨宫也赶到了,他站在一侧,笑呵呵地望着玉紫和亚。
亚叹了一口气,他朝着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赵出望了一眼,低声说道:“那一日你去了葺族后,有一游侠儿喝多了酒屎溺时醉倒在牛厩中。当他醒来时,便听到你被葺族少族长劫走,说要奉给秦人的事,也得知其余的同伙都被葺族诛杀一尽。当下他便偷了一匹马,赶回了隔地。我一听到这消息,便带着五千游侠儿围住了葺族。虽然与哈勃族合伙,把葺族全灭了,可却是救你不及了。无奈何,我在得知赵王便在左近军营时,只得与你父亲一道知会于他。”
玉紫连忙说道:“葺族灭了?那蒙薄呢?”
“蒙薄?”亚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道:“我狼镖助他发财,他却忘恩负义。哼,这个小人现在正被哈勃族追杀中,料来难以逃脱。”顿了顿,他又说道:“哈勃族得到了葺族的奴隶和财宝,又与我狼镖做那牛马生意,现在已经取代葺族,成为夷狄第一大族了。”
玉紫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再次瞟向赵出。见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向自己瞟上一眼,她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们向他求助时,他,怎地说来?”
亚没有说,一侧的杨宫叹道:“大王没有说什么话,当天晚上便组织大军出发了。”
原来如此。
这时,一个赵将喝道:“出发!”
玉紫见众马齐动,连忙爬上马车。
亚策着马靠近玉紫,他朝着赵出瞟了一眼,突然对着玉紫低低地说道:“听宫老说,大王决意放弃你了?”
玉紫的心重重朝下一沉。不知不觉中,她挂在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去。她垂下头,喃喃地说道:“他都不远千里来救我了……”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中带着稚气。
亚便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呵呵一笑,挑眉乐道:“奶奶的,我一直担心这小白脸看我不顺眼,什么时候给我来上一剑。如果他真的决意放弃你,那玉你就嫁给我吧。哈哈哈。”
听着他特意压低的得意干笑,玉紫白了他一眼,低叹一声,轻声说道:“我累了,亚,这事以后再说吧。”
“然,然,玉你受了惊吓,多多休息才是。”
玉紫轻应一声,把车帘拉下。
她呆呆地坐在角落,不知不觉中,她已学着儿子的习惯动作,咬住了自己的食指。一边啃着指甲盖,玉紫一边胡思乱想着。她很想问一问杨宫,当初他见到亚,告诉他自己被蒙薄劫到了秦国去的事情时,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反应。可一想到杨宫一个老人,肯定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良久良久,她低叹一声。
众人一进入隔地,十万骑士便分批离去,转眼间,守在赵出身侧的,只有一千近卫了。
同时,亚也派了几个侍婢前来服侍玉紫。
不知不觉中,众人来到了隔城。
这时,一个剑客策马而来,他靠近马车,向玉紫问道:“玉姬,大王问你,是留在隔城,还是回去广城?”
大王问我?
玉紫怔怔地抬起头来。她看着赵出那冷漠的侧面,慢慢的,垂下了双眸。
玉紫低声问道:“我儿何在?”
“在广城。”
“那,去广城吧。”
“然。”玉紫望着骑士策马离去的身影,扁了扁嘴,喃喃说道:“都一个月了,不近我,不理我,不向我望一眼,哼!”
出乎玉紫意料的是,亚乐颠颠地策马跟在一侧,竟是打算与她一走向广城去。他对上玉紫不解的眼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朝着赵出瞟了一眼,大声笑道:“玉,我当然要跟你一道前去。说不定我回到隔城时,你和那傻娃儿,已是我的家人了。哈哈哈哈。”
此时此刻,他的笑声如此爽朗,那毫不掩饰的语气中,含着的得意,是如此张狂,一时之间,众赵人嗖嗖嗖地盯向了他。
赵出也向他向看来。
他只是目光淡淡一瞟,便转开了视线。
亚见到赵出这模样,心中更是开怀,那笑声,也更响亮了。
众人既然来到了隔城,自是应该休整一下再出发。不过,赵出理也不理亚提议的,住在他的府第的意见。而是带着众人,另外找了一个院落居住。
没奈何,亚和玉紫,也跟着他住到了那院落里。
转眼,一晚过去了。
这一晚,玉紫的院落中冷冷清清的,赵出没有来,亚和杨宫也没有来。
在塌上翻来覆去,不停地想着赵出的玉紫,一大早便起了塌。现在是冬天了,天干物躁,那照在身上的太阳,温温中没有一点热量。
玉紫信步朝外走去,走不了多远,她便听到了亚的大笑声。那笑声在一片静穆中,是如此响亮,也是如此刺耳。
玉紫不由抿唇一笑,大步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广场上,亚正与几十个赵人和游侠儿混在一起,他额头流着汗,头发凌乱,衣裳上尽是灰尘,显然刚刚狂奔过一回。
亚的脸上尽是欢快,他右手摸着一匹同样灰尘仆仆的高大红马。在它的腹部掏了一把后,他右手一扬,向着左右叫道:“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血汗!这种神马日行千里,汗出如血,神骏异常,远非寻常千里马能比。”在一众惊艳的目光中,亚头一昂,得意洋洋地瞟过众人,又瞟向那坐在林荫道下,好不悠然的赵出,更是高声叫道:“我敢说,这种马举世只有一匹。奶奶的,得到这马,才是此次灭了葺族最大的收获!”
汗血宝马?
玉紫一惊,连忙跑了过来。亚一看到她跑近,便连忙挥着马,欢喜地叫道:“玉,玉,快来看看这神马。奶奶的,当初那蒙薄用这马骗了你去,嘿嘿,现在这马可不是到了你我手中?”
玉紫一个箭步冲到高大神骏的红马旁,右手伸出,才伸到一半,她向亚问道:“它不会踢我吧?”
亚哈哈一笑,道:“不会,才不会呢。这家伙喜欢踢人的毛病,被我给狠狠地揍没了!”
揍没了?
玉紫嘴角一抽,她没有发现,这个时刻,那些赵将看向亚的眼光,也与她一样,很有种想扁他一顿的恼怒。
玉紫慢慢地伸出手,抚向红马,见他一动不动,她终于抚上它的背,直摸到它的腹部,玉紫的手心,出现了一抹血红血红的汗水。玉紫双眼大亮,她欢喜的,喃喃地说道:“果然是,果然是。”
亚见状更是得意了,咧嘴哈哈大笑不休。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了骚动声。
一个赵将转过头去,皱眉问道:“何也?”
“蹬蹬蹬蹬”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剑客朗声说道:“门外有一妇人,说是求见伯亚。”
“让她进来。”
“诺。”
一个只着褐衣,模样极为平凡,脸孔又圆又扁又黑的,两颊还长着几颗小肉瘤的,约摸二十来岁的妇人,扶着腰慢慢走了进来。
那妇人实在是丑,玉紫瞟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这时,亚还在笑呵呵的,如同献宝一样对玉紫说道:“玉,这马神骏吧。嘿嘿,你说我们要是用它做种马,那养出来的马驹儿,岂不匹匹都是千里马?”
玉紫微微一笑,她还没有开口,突然的,一个粗嘎难听的女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幽怨地传来,“妾,见过夫主。”
玉紫一怔,亚也一怔。
玉紫愕愕地转回头去。
她刚刚转头,那丑妇人已是啕啕大哭起来,她突然向前一冲,伸手紧紧扯住了亚的袖子,跪在他面前流着泪唤道:“夫主,夫主,我已怀了你的孩子啊,你不能不要我啊,你不能不要我啊……”
亚张大了嘴,慢慢的,慢慢地低过头去。
他回头一对上那妇人,双眼瞬时瞪得老大,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的肚子,大叫道:“你的肚子怎地这般大了?”
那妇人闻言,一张丑脸哭出了花。她纵身扑到亚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揪着了的衣袖,脑袋直向衣袖中埋去。亚刚要甩开,眼角瞟到了众人,又停下了动作。
那妇人把脸埋在亚的下裳,哇哇大哭大叫道:“君好生无情啊——那日你别妾之后不久,妾便有了身孕。于是妾四处寻找,终于得知,与我一夜之欢的,原来是狼镖的伯亚。夫主,你不能不要我哇,你不要我了,孩子怎么办?他可是你的骨肉啊。”
埋在亚怀中的妇人,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大张在嘴里,一口黄中带黑的牙齿闪闪发光,直让人看了胃中犯堵。
玉紫傻傻地看着她,又看着亚。这时,亚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急急地转向玉紫,叫道:“亚,不是的,这妇人,那日我喝多了酒,与我说话的明明是个美娇娃,可一觉醒来,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这么个丑妇。玉,她腹中的孩子……”他乱七八糟地向玉紫辩解着,与玉紫相处这么久,他隐隐感觉到,如果自己都有了孩子,玉紫是一定不会接受自己当她的丈夫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亚想到这里,心中又惊又乱,他七手八脚地推开那个妇人,大叫道:“玉,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玉紫还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自然而然地一转头,看向坐在树荫下的赵出。
坐在树荫下的赵出,双眼微闭,老神在在,一张俊美的脸上,平静而冷漠,似乎这里的热闹也罢,喧嚣也罢,都与他无关。
玉紫望着赵出,又看了一眼抱着亚大叫大嚷,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大肚子丑妇,不由想道:我怎么觉得,这事似是他做出来的呢?
以亚的目光,是断断不会对这样的丑妇感了兴趣的。天下间,只有他才会这么无聊,这么有手段,可以弄出这么一个丑女人来给亚。
那女人抱着亚,已是哭得声嘶力竭。而亚则用力地扯着她的双臂,想把这个缠得紧紧的妇人给弄开。
他越是扯,妇人越是缠得紧,哭得大声。饶是亚一身力气,扯得满头大汗,也奈何不了她分豪。
扯到后来,亚看向玉紫时,已差点哭出声了,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趾高气扬?
被这么一闹,广场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这时,一个赵将走了过来,对着亚皱眉喝道:“不过是一妇人而已。她既然怀了你的孩子,纳了便是。”
另一个赵将也大声说道:“兀那伯亚,我观你也是一条汉子,怎么,你这匹夫也敢做不敢当么?”
“是极是极,便纳了她吧。”
“这妇人怀的是你的大子吧?那位份不可过低。”
“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晚行了婚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