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太太的话让云大太太彻底放心下来了,倒是云老太太话语里的笃定让她有些踌躇:“可是母亲,淑和那边要怎么交代?”
云老太太皱了皱眉:“交代什么?云家不需要向谁交代。苏家这会儿想要与我们云家结亲,不过是不岔被燕北王府摆了一道,想要将我们也拉到同他们一条船上让燕北王府头疼罢了,云家就这么好利用不成?”
“母亲,您的意思是,这次苏家出事真的是燕北王府……”
云老太太想了想,继而冷笑:“我猜是八九不离十了。近几年苏家不仅在燕北的手越伸越长,连南边的生意也想沾,怕是因此犯了燕北王府的忌讳。苏家是跟着老燕北王萧岐山起家的,当年算是燕北王府的家臣,谁都可以与京都沾边就是苏家不能。不然,他们还想当两姓家奴不成?这心未免也太大了点。奴才不听话,主子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
云大夫人若有所悟:“难怪母亲您说我们与苏家不是一路。”
在云家人眼里苏家不过是燕北王府的家奴,而云家却是燕北王府的亲家。当初云家之所以和燕北王府结亲,也不过是燕北王府想要调和世家和新兴贵族的矛盾,是权宜之计。
云老太太想了想,却是叹了一口气:“不过,淑和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我们云家与燕北王府也远没有老王爷在世的时候那般亲近了,不然廷儿和郡主的婚事也不会这般难为。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我们云家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燕北第一世家,依附于我们的家族不计其数,枝繁叶茂便免不了乱枝虬结。就拿上次与苏家争夺西北盐场之事来说,不是我们不退,而是不能退,退了一次就会退第二次第三次,直到退无可退,让底下的人寒了心。到那时,云家也不过是落得个任人鱼肉的地步。”
云大夫人皱眉道:“我们云家这些年来对燕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是到了退无可退的那一日,燕北王府难不成要见死不救?”
云老太太哼笑一声,看着云大太太道:“我刚刚说的话你还是没有听进去。”
“母亲……”
“我说了云家与苏家不是一路,你以为是什么意思?苏家是燕北王府门下之犬,云家可不是。既然我们要求燕北王府给云家高人一等的地位,那云家便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真到了那一天……真到了那一天也只能怨我们本事不够。燕北王府袖手旁观又如何?就算是落进下石也不能说他们是错的。没了一个云家,还会有百个千个云家顶上来。”
云老太太的话让云大夫人听得心中微震,沉默了半响,她才开口道:“母亲,那燕北王府迟迟不肯同意廷儿和郡主的亲事,是不是也是对我们云家的警告?”
这次轮到云老太太不说话了。
云大夫人等了半响,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云老太太却是开口了:“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们云家既然能做燕北第一世家就说明不会那么容易被击垮。这次千金宴全燕北的名门闺秀们基本上都到了,这些日子来云家拜会的也不少,你有没有见到合意的?”
云老太太的话题转得忒快,让云大夫人愣了愣:“倒是有几个不错,母亲的意思是?”
云老太太端起茶碗,垂眸饮了一口,缓声道:“放儿的正妻人选该定了。”
“母亲您之前不是说将放儿的亲事暂且放下,先忙廷儿的吗?这长幼有序……”云大太太犹豫道。
云老太太摇了摇头:“我之前是见放儿心性未定,便想先由着他去了。只是如今形势逼人,放儿的亲事拖不得了。苏家狼子野心,云家与之结亲有害无益,不过如果是别的家族倒是可以结上一结。”
云大夫人闻言不由得担忧道:“如母亲所言,燕北王府如今已经颇为忌惮我们云家势大,若是再与别的显赫家族结亲岂不是越加为燕北王府所不容?”
云老太太却是笑了:“云家与燕北王府是亲家,与苏家也是亲家,紧要关头你可见我们三家同气连枝?”
云大夫人语塞,又有些摸不透云老太太的心思。
云老太太看了云大太太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想着这个儿媳妇平日里能干是能干,终究还是少了几分阅历。
“我们云家向来是结亲不结势,这也是燕北王府愿意代代与云家结亲的原因。我为放儿挑选的岳家,并不是为了将来能与之同气连枝,而是因为云家如今已经是高处不胜寒,退又退不得,为今之计只能拉别的家族上来。这也是燕北王府愿意看到的,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燕北王府就会替我们做。”
被云老太太这么一点拨,云大夫人总算是明白了。
“那依母亲所见,给放儿挑一个怎样的岳家合适?”
云老太太淡声道:“燕北世家,名声要好。”
云大夫人闻言,不由得将自己最近见过的姑娘在心里过了一遍。
云老太太叹道:“原本我看中的是雷家,可惜雷家没有适龄之女。倒是雷家兄弟两人一个妻死一个未娶,可惜雷太夫人去世,雷家兄弟两人须得守孝。且雷霆这个人年纪虽轻,性子却是强硬,不好相与。加上雷家凭空就这么冒了出来着实让我觉得不怎么踏实。”
云大夫人想了想:“听廷儿说韩家韩云谦这个后生倒是不错,也有个妹妹,可惜出身低了些。”
云老太太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大太太一眼:“既然提到了韩家,接下来是不是要提任家了?”
云大太太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忙道:“母亲,您别怪放儿,他年纪还小又胡闹惯了。”
云老太太睨了云大太太一眼:“你果然是知道的。”
云大太太不敢吭声了。
云老太太轻哼一声:“放儿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他肚子里有几条弯弯道道我清楚得很。之前不过看他年纪不大,由着他胡闹罢了。只是闹归闹,该明白的时候还是要明白。你这个当母亲的,以后要多看着他点,他也该明理了。”
云大太太闻言不由得在心中腹诽:您孙儿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当着他的面您万事依着他,得罪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干,这话您怎么不亲口与他说?
云文放自幼在云老太太身边养大,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他又不是要继承家业的长孙,老太太便惯着他的性子,从来不当着他的面说一句重话。云文放会养成如今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云老太太要担负主要责任。
“母亲,这件事情不如还是先瞒着放儿些,不然依着他的性子若是闹起来亲事怕是会不成了。”想起之前那几次云文放的胡闹,云大太太十分无奈。
云老太太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就先瞒着吧,反正成亲也要等两年。他现在年纪小,不过是看任家那个丫头长得好看上了心。你仔细留意着,若是有看见跟任五长得相似的丫头就买回府来,放到他身边给他做通房。等过个两年,新鲜劲儿一过,他就不惦记了。”
说到这里,云老太太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眼界儿忒高,听说任家那个丫头长得肖似当年宠冠后宫的宛贵妃。任五丫头现在年纪尚小,还没张开,待过个三五年你再看,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云大太太闻言却是苦笑,虽说天下间相似之人不少,云老太太交给她的这个差事却是不好办的,宛贵妃那样的美人儿哪能随处可见?
“燕州没有合适的,别的州府倒是有几个。”云大太太将话题拉回正轨。
“说来听听。”
“蔚州郭家家主的嫡长女,顺州姜家的八小姐,还有就是蓟州丘家的二姑娘。”云大太太将这些日子见过的印象比较好的几个闺秀说了出来。
“丘家二姑娘,丘新民的孙女?”云老太太皱眉道。
丘家是云老太太的娘家,她父亲是上一任族长,可惜无子,最后过继了远房族亲之子丘新民,也就是任老太太的嫡亲兄长,接任族长之位。
不过丘新民过继之时,云老太太早已经出嫁了,所以她与丘家现任族长虽然有人情往来,熟悉却说不上。第203章老谋深算
丘家怎么说也是云老太太的娘家,云大太太自然是仔细留意过丘家的姑娘。
“丘二姑娘是丘老太爷嫡长子的独女,她还有一位兄长在云阳书院读书,与放儿是同窗,来我们府上给您请过几次安,母亲应该有印象才是。”
云老太太自然是记得与云文放教好的丘韫,点了点头:“丘新民当年虽然只是丘家的一个旁支之子,好在我父亲给他留了几个可用之人,这些年丘家也没有被他败了。丘家的小子我见过,是个好的,想必丘家的丫头也差不到哪里去。”
丘二姑娘来给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云老太太因为近日拜会的人太多了,见不过来便称了病,将客人都交给了三个媳妇招待,是以她没有见过丘家那位侄孙女。
“明日得空你让人领了她来见我,我仔细瞧瞧。”云老太太道,“另外两个姑娘也给我说说,若是可以,我们云家倒是不见得非要与丘家结亲。”
其实说白了,云老太太还是有些瞧不上丘家偏枝出身的丘新民的。别看这位丘家族长如今威风了,当年在她父亲挑选嗣子的时候丘新民十分胆小懦弱,自幼也没有受过世家的教育,在云老太太眼里,实在是属于半路出家,不够根正苗红。
“蔚州郭家在蔚州的地位就如同我们云家在燕北的地位,这位郭家大小姐今年十三岁,长相出众,性子活泼爽利,她的母族也是出身武州的大族。顺州的姜家虽然比不上郭家势大,倒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姜家在迁来燕北之前也曾出过几个状元探花,虽然比不上裴家和徐家,到也是大周朝让人熟知的以诗书传家的名门世家。姜家这位八小姐今年十二岁,相貌比不上郭家和丘家的那两位小姐,不过性子十分柔顺,也有几分才气。”
云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挑的这几户人家都不错,这样吧,趁着千金宴的这几日让这三个丫头多来我面前坐坐。”
云大太太忙应了,想了想又道:“那廷儿的亲事就这么放着?”
云老太太摩挲着手中的茶碗似是在沉思,语气却是没有半分犹豫:“放着,郡主一日未说亲,廷儿的亲事就定不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云大太太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满的:“这算是什么事呢!放儿这个做弟弟的反而先定亲……若是一直这么拖着,以后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廷儿呢。”
云老太太倒是不担心这个:“若是放儿的亲事定下来那日,廷儿这边还没有定下,就放出消息说我请高僧给廷儿算过命,廷儿的命格适合晚婚。郡主等得起,我们云家更等得起。何况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不是我说大话,以廷儿的人品相貌,放眼整个燕北能与之媲美的也只有燕北王府的二公子了。”
云大太太再不满意,也只能作罢。
“只见你操心两个儿子,晨儿怎么不见你操心?”云老太太抬眸道。
说到女儿,云大太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到不是媳妇偏心儿子,晨儿还真轮不到我操心,这孩子自小就聪明又听话。”
云老太太也笑了:“晨儿这性子倒是像及了王妃当年。”
云大太太正要凑趣说两句,云老太太的话锋却是突然一转,语气转冷:“只是王妃当年也没有她的胆量,敢在长辈屋子里放眼线。”
此话一出,云大太太的笑容立即僵在了脸上,脸色刷地一白。
屋子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最后云大太太低头跪在了云老太太面前,艰涩地开口:“母亲……”
云老太太面无表情:“这世上聪明之人多了去了,而最终没有好下场的也往往是那些聪明人,因为他们顺遂惯了,却总是忘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他们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而是死在自己的自命不凡之下。”
云大太太跪在屋子当中,连气也不敢出。
云老太太看了云大太太一会儿,看到云大太太忍不住心惊胆战了,云老太太终于抬了抬手:“起来吧!我若是想要发作你们母女,当初就不会拿老三家的开刀,我这心终究还是偏的。”
云大夫人这才明白,原来之前三太太因为偷了老太太房里的方子被老太太发作之事其实是在给她们警告。
云老太太看云大太太被吓得站了两次都没站起来,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你是云家内宅以后的掌权人,晨儿是我最疼爱的孙女,我不能让你们没有脸面,所以这事我以后也不再提。好在晨儿也不是无药可救,在我把两个大丫鬟发配出去之后她没有在往我屋里塞人。”
云大太太一头冷汗,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往长辈房里放眼线,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云老太太不真的有心发作她的话,给她一纸休书也没人敢说二话。好在云老太太终究还是看重这个儿媳妇,对云秋晨这个孙女也是真心疼爱。
“母亲,媳妇知错了。晨儿,晨儿媳妇以后会好好管教。”云大太太声音干涩地道。
“嗯,你先下去吧。”云老太太没有再与媳妇计较。
云大太太躬身退下,可是在临出门之前她不知怎么的想到云老太太对云家女孩儿的教导,忍不住就转过身来出声问道:“母亲,您向来最重视门第出身。可是媳妇以为,世家大族之所以为世家大族,靠的就是相互联姻,同声共气,这样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下来,才能将根儿扎稳,让后世子孙好乘凉,这样的根基有时候甚至连皇权也无法撼动。可是我们云家虽然号称是燕北第一世家,有姻亲却等于无姻亲,因为云家家规女子一旦出嫁就不准过问娘家事。媳妇不明白这是为何?”
片刻,云老太太的声音隔着珠帘子传了出来,带着些老迈沧桑:“世家?燕北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世家!真正的世家早已经死在了当年的辽人铁骑之下。你以为当年萧家手握几十万军队为何还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老皇帝赶出燕北?当年那些盘根错杂的世家可是为皇帝出了不少力呢!萧家好不容易重掌燕北,又怎么可能允许当年的事情再次重演?如今的燕北不需要根深蒂固能撼动皇权的庞大世家,世家的存在不过是燕北王府的脸面。”
这还是云大太太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让她不由得怔愣当场。
“这也是为何我们云家能成为燕北第一世家,因为云家已故的太爷早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从未想过要云家当什么大树。”云老太太哼笑一声道。
“至于您说的有姻亲等于无姻亲,也不尽然,你以为我为何非要让廷儿娶郡主?”云老太太缓声道,“云家的女儿出嫁从夫,不再干涉娘家之事没错,不过我问你,与我们已故太老爷一样早一步就认清自己位置的所谓世家也不算少,比如蔚州郭家和顺州姜家,可是为何世人一致认定是我们云家为燕北世家之首?”
云大太太想了想,试探地道:“因为我们云家出了一位正妃一位侧妃?”
“没错。”云老太太微微一笑,“行端坐正不结党营私是给燕北王府看的,而结一门好的姻亲是给世人看的。有了燕北王府的信任又有了燕北诸家的肯定,云家又怎么会败落?所以我们云家结亲,向来不借力只借势。”
云大太太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疑惑,今日终于全都解开了。
她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云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定论。她觉得她的女儿聪慧能干不输男子,等到将来出嫁之后便能借夫家之力扶助兄长,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女儿的教导她也与云老太太不同,她实在没有想到云家对于姻亲是这种想法。
云大太太从云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时候,竟有一种自己这个当家太太这些年都白做的感觉。
而任瑶期那边却是一屋子姑娘相谈甚欢。
云秋芳正在问任家几位小姐明日千金宴上准备的才艺表演,任瑶音说自己不是作诗就是填词,任瑶华写字画画诗词歌赋都不怎么拿手倒是吹笛子还吹得不错。
轮到任瑶期的时候她想了想,笑道:“我还是画画吧。”
她原本想写字的,毕竟写字比画画方便,不过五太太林氏一早就打招呼说任瑶玉练字练了好几日,暗示她到时候不要抢妹妹风头。任瑶期不想与林氏计较,她也不是非要写字不可。
只是任瑶期没有注意到她说完之后,坐在她身边的任瑶英眼神微闪。
云秋芳问任瑶英:“任九表妹你呢?”
任瑶英低头一笑:“我还没有想好,我不比几位姐姐多才多艺。表婶倒是说我的字写得马马虎虎尚能见人。”
任瑶英话音刚落,任瑶玉就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过总算是碍于还在别人家的地盘,任瑶玉没有当即出声。说起来,任瑶玉经历上次的事情,也或多或少长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