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忙对着龙香叶的耳朵狂吼:“老夫人——回去了——!”
龙香叶才隐隐明白梅香的意思,茫然地站起来,跟着梅香往萱荣堂去了。
杜恒霜在新房的院子里听见梅香遣人过来的回报,也有几分不安,对欧养娘私下里道:“……怎么就聋了?不会真的聋了吧?”若是萧士及回来,发现他的娘亲因为这件事聋了,会怎么想?
欧养娘也觉得不会就真的聋了,给杜恒霜出主意:“请素素姑娘过来瞧一瞧吧。”
杜恒霜也笑了,点头道:“我真是太不经事了,现放着素素那样的大医士不请,尽自己在这里瞎琢磨。”便叫了人过来,去请诸素素。
诸素素听说原由,拊掌大笑,连夜赶过来,给龙香叶看诊。
萱荣堂里,龙香叶一脸郁郁地坐在,那里,任由诸素素诊脉。
诸素素又是切脉,又是拿一根顶端可以发出荧光的小玉棒探测龙香叶的耳朵,做足了戏份,才给了龙香叶一个小木板,和一支炭笔,让她有什么需要,就写在木板上装订的宣纸上。
为了示范,诸素素写了第一张纸,给龙香叶看。
龙香叶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暂时性失聪,不是永久性耳聋,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诸素素手里接过小木板,写了“多谢”两个字。
诸素素笑眯眯地接过木板写道:“不谢不谢,我看诊是收银子的,份内之事。”说完给了一个温补的方子,就背着自己的药箱离开萱荣堂,去杜恒霜那里挤一夜。
杜恒霜没有睡觉,一直在等着诸素素的消息。
听说龙香叶无事,只是暂时性失聪,过几天就好了,杜恒霜也放下心来。她只是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还真没想过就真的让龙香叶成为聋子。
不过龙香叶的耳朵不好使,听戏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杜恒霜就和诸素素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自己的正院。
两个孩子白天兴奋过头,入夜就可是犯困,现在居然已经睡着了。
晨昏颠倒这么久,他们终于要恢复正常了。
杜恒霜笑着给他们掖了掖被子,自己回床上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诸素素就离开萧家,回自己的医馆坐诊。
杜恒霜这么多天,头一次在晚上睡了整觉,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萱荣堂里,龙淑芝一大早起来,发现龙香叶还在睡觉,百无聊赖,吃了早食,就去二房萧泰及的院子找他说话。
谁知萧泰及一大早去自己的铺子里了,只有关芸莲在家。
龙淑芝一向跟关芸莲不对付,随便客套两句,就闷闷地回来了。
萱荣堂里,龙香叶刚刚起来,龙淑芝就撺掇道:“姑母,昨天大表嫂太过份了,姑母一定不能饶了她。让她出了月子,来给姑母立规矩,顺便还能每天看见两个侄儿、侄女。—姑母,我听说他们长得很好看,可惜我一次都没有见过。”
龙香叶坐在妆台前梳头,对龙淑芝的话置若罔闻。
龙淑芝有些讪讪地,又问了一声:“姑母,我刚才说的话,您听见没有?”
梅香一边给龙香叶梳头,一边笑着道:“表小姐,我们老夫人昨儿听戏伤了耳朵,郎中说要过一阵子耳朵才能听见。”
“啊?”龙淑芝太吃一惊:“那我有话要跟姑母说怎么办?”
梅香朝着妆台上放着的一个四四方方镶着宣纸的小木板道:“表小姐想说什么,就写下来给老夫人看就行了。”
“这样啊……”龙淑芝嘟了嘟嘴:“好吧。”将小木板拿过来,将她刚才说的话,言简意赅地写了一遍,给龙香叶看。
龙香叶瞅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又横了龙淑芝一眼,将龙淑芝写的那一页扯下来扔到小筐里,然后对着门外指了指。
梅香忙道:“老夫人让表小姐出去。”
龙淑芝窒了窒,慢慢地站起身,见龙香叶没有挽留的意思,才磨磨蹭蹭走出龙香叶的内室,回自己住的屋里去了。
没过多久,龙淑芝写的这一页纸,就被人暗中送到杜恒霜坐月子的东次间。
杜恒霜展开卷成一团的宣纸瞧了瞧,叹息着摇头,问道:“真的是表小姐写的?”
那婆子不识字,只是陪笑道:“是的。奴婢亲眼见到表小姐写下来,被老夫人撕下来扔到小筐里的。”
“你在萱荣堂是做什么的?”杜恒霜隔着屏风问道。
那婆子忙道:“奴婢是萱荣堂管洒扫的。”
“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记住了,你先回去吧。”杜恒霜淡淡地吩咐道。
那婆子高兴得不得了。本来以为是要倒掉的垃圾,结果梅香有意指点她,让拿到大少奶奶这边来示好。
那婆子走后,杜恒霜先让知画去查一查那婆子家里的情况。
知画很快就查清楚,那婆子夫家姓蒋,府里都叫她蒋婆子,他们一家子都是卖的死契,她男人在驷马院管喂马,还有一个女儿,叫蒋玉环,今年刚十岁,据说生得好样貌,正准备要进府当差。
杜恒霜点点头,吩咐知画:“你去安排,让她的女儿到我们院子里做粗使丫鬟吧,看看人怎么样。若是伶俐,就再提拔。”
知画忙应了,自去安排。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杜恒霜又看了一遍龙淑芝写的字,不屑地笑了笑。——跟龙香叶斗法,杜恒霜总有些不自在。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真的会忍忍算了。可是龙淑芝这种人也敢踩在她头上,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她不能真的对婆母龙香叶怎样,但是收拾一个龙淑芝,还是不在话下的。
当下杜恒霜将龙香叶萱荣堂管洒扫的婆子笼络住了,一直按兵不动,等着那边有更多的字条送过来。
龙淑芝这些天没事做,就在龙香叶身边尽出馊主意,打算等杜恒霜出了月子,就变着法儿折腾杜恒霜。
到了杜恒霜出月子的前一天,她手里已经有了龙淑芝四五张字条,都是写着如何让龙香叶折腾杜恒霜的法子。
杜恒霜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在龙香叶面前调三窝四。
她是当家奶奶,她要谁不好过,简直易如反掌。
从七八天前开始,龙淑芝就发现自己的饭菜越来越难吃。
开始只是味道不好,后来端来的饭菜,不是馊的,就是剩的,有些甚至喂给猫,猫都不肯吃。
龙淑芝哪里受过这种罪,让自己带来的丫鬟去萱荣堂的小厨房问话,结果小厨房的婆子反而将龙淑芝的丫鬟训了一顿,说外面的帐房在查账,她们小厨房,只负责预备老夫人的饭菜,别的人,都应该去大厨房吃。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她们下人自己掏钱出来给龙淑芝准备的。她们财力有限,只能做出这样的饭菜,想吃和老夫人一样的饭菜,请自己拿银子,或者去大厨房端饭。
龙淑芝气得倒仰,赶紧去找龙香叶哭诉。
龙香叶如今耳朵还没有恢复,虽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她也没有精力管,便让龙淑芝先忍一忍,等她耳朵好了,再一起算帐。
龙淑芝便打算每天和龙香叶一起吃饭。
谁知萱荣堂的小厨房如今给龙香叶的饭菜做得越来越精致,份量也越来越轻,可着龙香叶的胃口做,只够她一个人吃,多一口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分给龙淑芝吃的份儿。
龙淑芝没法子,将所有的私房钱拿出来,才在小厨房吃了两三天像样的饭菜。
她也没有多少银子,萱荣堂小厨房的婆子们胃口似乎很大,她的十两银子,没几天就给哄得干干净净,一文都不剩了。
龙淑芝实在受不了了,每天去求见杜恒霜。杜恒霜一直闭门谢客,直到杜恒霜出月子的前一天,才命人将龙淑芝叫了过来。
龙淑芝在萧家有十来天了,才第一次见到杜恒霜。
来到正院的上房,看见杜恒霜一身朱橘色人字襟织金暗纹七分袖短襦,系着暗金色百蝶穿花高腰裙,头上梳着堕马髻,额发绞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白腻的额头,整个人似乎罩了一层荧光,熠熠生辉。
龙淑芝暗暗吃惊。这杜恒霜不过生了孩子,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不仅秾丽斐然,而且更多了几分从容沉稳的气性,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忍不住暗暗咬了咬下唇,才过来给杜恒霜见礼。
杜恒霜坐在堂上,微笑着道:“不敢。表小姐的礼,我受了是要折福的。”
龙淑芝没料到杜恒霜居然这样说话,一个福礼蹲了一半,将拜未拜,十分尴尬。
“大表嫂说哪里话……”龙淑芝讪讪地直起身,一双眼睛往两旁一溜:“我的外甥们呢?”
杜恒霜伸出一只手,端详着自己葱管一样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在小睡呢。大中午的,连大人都撑不住,何况小孩子?自然是要打个盹儿的。”
龙淑芝见杜恒霜如此托大,正眼也不看自己,更是气愤,冷笑道:“大表嫂好大的架子。不给我姑母看她嫡亲的孙子孙女就算了,如今连客人都不放在眼里。这话要出去,萧家上上下下都别做人了。”
杜恒霜顿了顿,一双黑眸瞟了龙淑芝一眼,寒浸浸的目光看得龙淑芝有些瑟缩。
龙淑芝不甘示弱,梗着脖子追问道:“大表嫂,我们萧家没饭吃了吗?待客都是用的残羹冷炙,也不怕寒骖人。”
杜恒霜这才嗤笑一声,拿出那四五张宣纸,往身边的紫檀木透雕垂纹方桌上一放,也不理龙淑芝的话,问道:“龙姑娘,我早说过,你姓龙,不姓萧,‘我们萧家’这四个字,你说不得。”
龙淑芝咬着下唇,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杜恒霜在搞什么鬼。
杜恒霜指了指那几张纸,道:“龙姑娘,你说我们萧家没有待客之道,可是你看看你自在做的事,你好意思称自己是客人?——我看是搅家精还差不多。”
龙淑芝大怒,视线随着杜恒霜手指的方向落在桌上的宣纸上,马上认出是自己在龙香叶那里写得整治杜恒霜的字条,脸上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
背后使坏的人,最忌讳被人当场抓住。
杜恒霜这一次,几乎是人赃并获了。
龙淑芝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吃得那些搜饭馊菜,其实都是这个大表嫂在报复她,不由很是气愤,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你也当真?居然还故意给我吃剩饭剩菜!”
杜恒霜淡淡地道:“你说我不该当真?好,明天是平哥儿和安姐儿的满月礼,我就在满月礼上,给来访的客人看一看,让她们主持公道。到底是客人存心不正,在人家家里搞三搞四;还是我们萧家,真的没有待客之道,怠慢了贵客。”
龙淑芝顿时傻眼了。
明天萧家的满月礼,她可是知道,请了非常多的客人,从达官贵人,到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各种牌面上的人都有。她们龙家的人也会来,她娘亲还说,要借这个机会,多认识几个贵人,好为她,还有她的弟弟妹妹们谈亲事。
如果杜恒霜真的把自己写得这些东西在明天的满月礼上公诸于众,别说自己的婚事从此泡汤,就连自己家的弟弟妹妹,和叔伯家的兄弟姐妹,都要因为自己而蒙羞……
真是太狠了。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龙淑芝到底才十三岁,城府不足,心里的愤恨都表露在脸上,一脸恨恨的样子。
杜恒霜静静地看了龙淑芝半天,才道:“你回去,从此不登我们家的家门,我就饶了你。若是你再来我们家,后果自负。”
龙淑芝咬了咬牙,伸手道:“把这些字条还给我,我就回去。——再也不上你们的门!”
杜恒霜笑道:“这些是把柄,我要还给你,你出尔反尔怎么办?——你当我是傻子?”
龙淑芝气结,大大地“哼”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就传来消息,说表小姐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家去了。
萧泰及赶着来送,骑着马一直跟在龙淑芝的大车后面,一直送到龙家。
当头晚上,萧泰及没有回家,就宿在龙家。
第二天,是两个孩子的满月礼。
杜恒霜也出了月子,打扮得焕然一新,戴了一套珍珠红宝的头面,衬着石榴红的罗裙,烟霞色的半臂,站在堂上招待客人,宛若神仙妃子,秾丽华美,又气度雍容。
陈月娇跟着金姨妈走进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堂上的杜恒霜,也看见了杜恒霜身后抱着两个孩子的乳娘,一双眼睛就粘在两个孩子身上。
杜恒霜一转眸,就看见了陈月娇。
迎着门外的日光,杜恒霜眼神连闪,再看过去,就算在大白天,她也清清楚楚看见,陈月娇背后的两个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