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从外院回来,匆匆来到正院宴客的花厅里面。
杜恒霜侧耳听了那婆子的回话,掩袖轻笑,回头看着上首的太子妃道:“真是不巧,程佛儿要再过一会儿才能来给太子妃献舞。太子妃还是先用些饭吧。”说着,又命厨房给太子妃上了几道特意准备的菜肴。
“这道牡丹燕菜,是用的上好官燕燕丝,再洒上头等藕粉入锅蒸成的。您看这燕丝晶莹,藕粉皎洁,盘在一起,雕成了盛放牡丹的样儿。”
“这一道正气太白鸭,是用枸杞、人参和花雕拌成卤汁,将鸭腿在里面浸渍四天,然后再上笼清蒸的。鸭肉里才有浓郁的药香与酒香。”
“还有这一道雪夜桃花,是用鸡卵白霜拌以牛乳打制,还有这上面的整尾虎虾是用鲜辣酱料翻炒,和鸡卵白霜拌牛乳摆在一起,色香味俱全,乃是状元楼的大师傅新想出来的一道名菜。”杜恒霜笑盈盈地介绍道。
其实这最后一道“雪夜桃花”,是杜恒雪想出来的菜肴。杜恒霜不想别人知道,所以假托是状元楼的大师傅独创的菜品。
太子妃果然被“雪夜桃花”吸引住,命宫女给她呈了上来,捻了一簇鸡卵白霜细细尝了,不断点头道:“真是不错。这等美味,本宫还是第一次尝到。——赏。”太子妃吩咐道。
杜恒霜忙命人将状元楼的大师傅叫了过来。
隔着一扇屏风,状元楼的大师傅对着太子妃行礼,欣然领了赏下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太子妃将呈上来的三道菜都吃尽了,才放下筷子问道:“为何程佛儿还未到?柱国侯夫人,你能不能去催一催?”
“遵命。”杜恒霜笑着起身,出去叫了一个婆子,再往外院跑一趟。
这一次,婆子回来的时候,带来太子身边的一个内侍,那内侍对太子妃拱手行礼道:“启禀太子妃,程佛儿刚才被太子纳为侍妾,已经命人抬往东宫去了。太子请太子妃记得明日给程佛儿分派一座宫室。今儿程佛儿就暂时在太子寝宫住下了。”
太子妃脸上的淡笑一下子僵在那里。
太子这是当众打脸啊。
太子妃的指甲一下子紧紧地掐在手掌心里。
毅亲王妃眸子里闪烁着笑意,对杜恒霜道:“哟,我们今儿可是没眼福了。以后程佛儿成了贵人,说不定咱们也得向她行礼问安呢。”
“一个舞伎而已。不劳二弟妹操心。”太子妃的声音冷了下来。
杜恒霜点点头:“太子妃说得有理,一个舞伎而已。除了程佛儿,我们这里还有别的舞伎,刚刚侯爷已经命她们进来,很快就能让大家大饱眼福了。”
不过花厅里的女眷们已经被刚才的消息吸引住了。
本来就在猜测太子妃是不是因为生了女儿失宠了,这下子仿佛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测,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太子妃脸上只是僵硬了一瞬,就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道:“这也没什么。男人们都这样,打小就这么过来的。世家大族,妾室就是屋里的摆设,没有妾室的世家统统上不得台面,惹人耻笑。——柱国侯夫人,你说呢?”
杜恒霜一点都不在乎地笑道:“我们家不是世家大族,高攀不上。”
太子妃笑了笑:“柱国侯的爵位,到了柱国侯夫人嘴里,几乎什么都不是了。”说着,往穆侯夫人那一桌扫了一眼。
穆侯夫人会意,忙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拉着穆夜来走到杜恒霜跟前,深深拜了下去,哀求道:“柱国侯夫人,老身有一事相求。”
杜恒霜将刚才太子妃和穆侯夫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只停在穆夜来低垂的头顶上,淡淡地道:“穆侯夫人多礼了。我们人微言轻,不知道有哪里能帮得上穆侯夫人的。穆侯夫人跟太子妃交好,有事还是去求太子妃比较好。”
穆侯夫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太子妃一眼,很快就将目光收回,盯着杜恒霜面前的条案笑道:“柱国侯夫人何出此言啊?太子妃殿下何等尊贵,怎会与我们这种人交好?”
“咦,我刚才不是看见太子妃对你使了个眼神,你才拉着你女儿过来跟我说话的?难道我看错了?”杜恒霜以手支颐,胳膊撑在条案上,故意笑着说道。
穆侯夫人到底老于世故,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讪笑道:“柱国侯夫人真会说笑。哪有此事?——柱国侯夫人一定是看错了。”
杜恒霜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当我是看错了吧。”
毅亲王妃在旁边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花厅里也响起几声零零碎碎的笑声。
穆侯夫人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可是太子妃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她要不说,反而是让太子妃担了虚名,还不如说了算了。横竖是穆夜来这个小蹄子自己不要脸,她这个做嫡母的,也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里,穆侯夫人便陪着笑脸道:“柱国侯夫人,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嫡母的左右为难。我们家的三小姐,是我们侯爷心坎上的女儿,她的生母,在侯爷跟前也极得宠。”
杜恒霜“嗯”了一声,笑盈盈地道:“穆侯夫人的家事,我真是帮不上忙的。”
穆侯夫人就嗐了一声,道:“这件事,柱国侯夫人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以柱国侯夫人的贤良淑德,是一定不用我们开口,会主动提出给我们夜来一个名份的。”
这话说得太突兀了。
花厅里面的笑声和轻言细语突然停了下来,屋子里一片静谧。
杜恒霜窒了窒,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便飞快地往门外睃了一眼。
在门口伺候的欧养娘看见杜恒霜的眼神,马上遣了小丫鬟去外院请侯爷过来。
杜恒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穆侯夫人,一言不发。
穆侯夫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杜恒霜接过话茬,只好又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个女儿,喜爱去各处游历。一年前,她去了朔北玄珉州,结果在乌水镇上,救了一个人。”
杜恒霜心里一沉。她知道,萧士及跟突厥人打仗的时候,就是在玄珉州。至于,乌水镇,她听得也很耳熟……
毅亲王妃担心地看向杜恒霜。这件事,她比杜恒霜知道得多,她知道萧士及是在乌水镇上被人所救,嗐恍惚知道是个女子,但是到底是谁,她以前却不知道。不过今日她大概知道了,应该就是穆侯的庶女穆夜来吧?
穆夜来虽然是庶女,可是穆家到底是昭穆九姓的望族,而且从大周时期就是有爵位的。到了大齐,同样是侯爵。穆夜来的嫡姐穆夜歌如今进了宫,是永昌帝的宠妃,只两年时间,就从贵人升为了淑妃,在宫里地位超然,就连位份最高的万贵妃,都要让她三分。
娘家是望族,又是皇妃的亲戚,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庶出,到一般的世家大族,不说做偏房,就连正室都是做得的。
杜恒霜虽然是原配正室,可是她出身太低,而且爹爹早就死了,娘又改了嫁,等于没有娘家。如今萧士及官运亨通,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做后盾。
这种情况,一般的男人都知道要怎么选,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这一坎,杜恒霜能熬过去吗?
毅亲王妃想了想,还是出言帮杜恒霜说话:“穆侯夫人,这件事关系重大,还是等查清楚再说吧。”
穆侯夫人将这件事当众说出来,目的也就达到了。
至于杜恒霜肯不肯接穆夜来过门,就是杜恒霜的事儿,跟她这个嫡母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看杜恒霜一言不发的样子,穆侯夫人也恨她大模大样,就转头看着杜恒霜旁边一桌的龙香叶道:“萧老夫人,这件事,论理要老夫人做主。”
龙香叶听得莫名其妙,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女儿救了人,关我们什么事?”
穆侯夫人只好说得更明白:“是这样的,我们家三小姐当时去玄珉州的乌水镇游历,正好碰见柱国侯被人追杀,她就救了柱国侯,还和柱国侯一起在永年县住了一年多,帮他治伤,调理身体。”
顿了顿,穆侯夫人又缓缓笑道:“……柱国侯平日的起居料理,全由小女一手操持,不假他人之手。她和柱国侯朝夕相处一年多,谁还愿意娶她?您说,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龙香叶这才明白过来,当初萧士及是蒙穆夜来搭救,才得回一条性命,一时感动得不得了,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穆夜来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三小姐,真是多亏了。我们一家大小都欠你这个大人情啊。”说着,转身叫杜恒霜过来致谢:“霜儿,还不过来谢谢穆三小姐?没有她,我们现在一家大小正在喝西北风呢。哪能一家团圆这样美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