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端坐在条案背后没有动,笑着道:“婆母,这件事有蹊跷,还是问明白了再说比较好。”
龙香叶急了,对杜恒霜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有哪个大姑娘会自毁名节,把个屎篓子扣在自己头上?”
花厅里众人一听,忍不住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穆夜来俊俏的小脸一下子臊得通红,她用力挣脱龙香叶的手,躲到穆侯夫人身后去了。
杜恒霜忍住笑意,对龙香叶道:“婆母说的好。这件事,对穆三小姐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好事。她饶救了人,却被带累得不能嫁到好人家,确实是划不来呢。”
穆夜来听着这话不对,忙从穆侯夫人身后探出头来道:“柱国侯夫人此言差矣。我穆夜来能够机缘巧合,救下柱国侯,是夜来三生有幸,就算夜来因此一辈子嫁不出去,夜来也绝不后悔!”
杜恒霜眸光轻闪,淡淡地道:“既然穆三小姐一力坚持,我就不得不问了。那玄珉州乌水镇和永宁县,离长安数千里,而且那里紧靠朔北,是突厥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我大齐才在那里驻扎重兵,保家卫国。我听说,那里荒凉无比,黄沙遍地。——请问穆三小姐,你去那种地方游历做什么?”
“大齐之人游历,一是为了看尽世上好山好水,二是为了躲避某些是非。请问穆三小姐,你去朔北,肯定不是为了看山水,而是为了躲是非。请问你是为了躲什么是非?”杜恒霜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穆夜来有些招架不住了。
太子妃听了杜恒霜的话,也将深思的眼光投向了穆夜来。——是啊,这个穆夜来,怎会在那么巧的时候,出现在玄珉州的乌水镇,救走了萧士及?
难道穆夜来,也是有来历的?
太子妃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还会有同她一样的人,心里杀机顿起。
不过,自从萧士及在永年县问出这个问题,穆夜来就有了心理准备。她知道,她必须有一个完美的说辞,来将这件事圆过去。在她心里,她早就把这个问题想了数百遍了。
此时便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件事,说来都没人信。我实是在梦里见到萧大哥的情形的。一年多前,我去庙里祈福,在禅房住了三夜。在那三夜里,我每天晚上做着同一个梦,就是萧大哥浑身是血,被一群突厥人追杀。在梦里,我还听见他在唤我的名字,让我去救他……”
听着穆夜来的解释,杜恒霜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成一个面具,紧紧套在她面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穆夜来的这个答案,实在是既大胆得出人意料,又诡异得合乎常理。
她这样说,花厅里的每个人都会相信,穆夜来是受了佛祖的感召,梦到了千里之外的情形。
而萧士及在梦里呼唤她的名字,让她去救他,既可以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可以说是萧士及和她之间至少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清白,而是至少表示,两人私下里的关系不错,或者说,两人之间有过暧昧。
不然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萧士及为何没有给杜恒霜托梦,而是给穆夜来托梦?
人在最危急情况下的反应,才是心灵深处最真实的反应。
大齐人多信佛,对托梦一说更是深信不疑。
穆夜来这样说,不仅几乎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就连太子妃都半信半疑,打消了要除去她的念头。
还有,穆夜来这样说,就算萧士及抵赖都没有用。因为穆夜来说了,是她梦里的情形,萧士及怎会知道穆夜来做了什么梦?——他甚至连否认都无从谈起。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更加看好穆夜来。这绝对是个可造之材。上一世,她记得,萧士及对这个小妾,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以穆夜来的出身,她的花容玉貌,还有对萧士及的情深义重,太子妃很确信,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在太子妃看来,男人不偷腥,不是他有多忠贞,而是遇到的诱惑还不够大的缘故。
听了穆夜来的话,龙香叶更是感动,紧紧攥着她的手道:“多亏了你,真是多亏了你。你放心,我们萧家一定不会负了你的。”说着,龙香叶看向杜恒霜,试探着问道:“霜儿,你看这件事……?”
太子妃笑道:“萧老夫人,你是柱国侯的亲娘,也是柱国侯夫人的婆母,你要做主将穆三小姐纳进侯府,谁敢说二话不成?”
龙香叶被噎了一下,暗忖这太子妃为何这般要将穆夜来塞入柱国侯府做小妾,难道她也看不惯霜儿,想给她添堵不成?
想起自己的儿子,龙香叶又瑟缩了一下,讪讪地道:“太子妃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我儿已经是柱国侯,纳妾的事,得跟他商议之后再行。”
正说着话,萧士及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对花厅里的众女眷团团一抱拳,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太子妃道:“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要告辞离去,差微臣过来问问太子妃要不要一起走。”
太子都走了,太子妃当然不能不走,况且东宫里面还有一个美人等着她去收拾呢。
太子妃只好站起来道:“既如此,本宫先告辞了。——各位慢用。”说着,带着自己的宫女内侍扬长而去。
杜恒霜只是站起来,在门口虚送了一下,就回来招呼客人。
萧士及远远打量了杜恒霜一眼,见她脸上神态正常,并无不高兴的样子,才放心回外院。
自始至终,他就没有看穆夜来一眼。
穆夜来一见萧士及,就挪不开眼睛。
杜恒霜看见穆夜来的神情,越发对萧士及有气,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招待众宾客。
大家一顿饭吃得畅快,尽欢而散。
穆夜来见把这件事抖了出来,杜恒霜还是不肯松口,不由怅然若失。
穆侯夫人却觉得十分丢人,上了车,是一路骂着回穆侯府的。
宴席散了,杜恒霜坐在空空荡荡、杯盘狼藉的花厅里,看着满眼的珠围翠绕出神。
因天太晚了,诸素素也没有宵禁之后在街上行走的令牌,因此在萧家借住一晚,明日再回去。
为了方便,诸素素去了杜恒雪住的百草堂借宿。
许言邦今日来柱国侯府赴宴,居然完全没有看见杜恒雪,心里着急,趁着大家三三两两围坐敬酒的时候,他偷偷摸去了柱国侯府的内院。
二门上的人认得他是夫人和二小姐的娘家继兄,以为是侯爷派他进来说话的,就二话不说,放他进了内院。
许言邦径直找到杜恒雪住的百草堂。
可惜百草堂里里外外都有好些个丫鬟婆子守着,他根本就进不去。
许言邦也不想让人发现了,令杜恒雪为难,因此也只是在外面的院墙根儿站了一会儿,才离开柱国侯府,回家去了。
诸素素过去的时候,正好跟许言邦擦身而过,十分惊讶。
来到杜恒雪的屋子,诸素素无意中说起来刚才好像看见了许言邦,杜恒雪忙推开窗棂,唤了在外面守候的小丫鬟问道:“今儿有没有人来?”
那小丫鬟已经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盹,迷迷糊糊中听见杜恒雪的话,只是下意识摇头道:“没有,没有人来。”
杜恒雪纳了一会儿闷,才将窗户关上,对诸素素抱怨道:“许二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老是神神秘秘的。”
诸素素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觉不觉得,你许二哥,对你很是特别?”
杜恒雪厥了厥嘴,道:“是很特别,他从小就喜欢欺负我,一直欺负到我嫁人之前。也许他是想通了,以后都不会欺负我了吧?”
诸素素听得骇笑。这两个人,性子完全不同,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样凑成一对的。
“好了,天晚了,我困死了,咱们一起睡吧。”诸素素在杜恒雪床对面的炕上睡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边杜恒霜坐在自己的里屋妆台前,让知礼拿糖白玉的梳子,一遍遍给她通头。
听见萧士及进来的声音,杜恒霜才对知礼道:“好了,你先下去吧。侯爷回来了,你记得去隔壁的开水房,记得让他们赶紧烧水,侯爷回来是要沐浴的。”
知礼忙应了,出去张罗热水。
萧士及掀开帘子进来,看见杜恒霜坐在妆台前面,披着一头及腰的长发,穿着淡牙色的斜衽中衣,和同色的撒花裤子,散着裤脚,架着腿,脚底一双暗金色方胜纹的绣鞋,在她小巧的脚尖一抖一抖,看得人的心都跟着一抖一抖的跳动。
萧士及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笑着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杜恒霜叹口气,回身扶着萧士及宽阔的胸膛,道:“我明儿想去大昭寺祈福,顺便去大昭寺的大雁塔拜一拜。”
陈月娇的骨灰,就是葬在大雁塔下。
今天发生的事,让杜恒霜很是不放心,觉得还是应该去大雁塔走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昭寺是大齐的皇家寺庙,里面还是有些高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