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说完这番话,就不顾而去,再不回头。
太子妃全身抖得站不住了,只得抓住旁边侍女的手,两眼瞪着萧士及远去的高大背影,快要冒出火来。
“太子妃殿下,得罪了!”太子的心腹内侍快步走了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太子妃架了起来,迅速拖离了太极殿前面的空地。
围观的朝臣三三两两地散了,各自都打着心里的小九九。
太子妃被两个内侍架着拖回东宫,径直将她扔到太子面前。
太子虎着脸坐在书案后面,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都下去。
几个内侍忙躬身倒退着出去,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高高在上坐着的太子,和趴在地上不住发着抖的太子妃。
太子从书案背后站了起来,绕过书案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最后在趴在地上的太子妃面前站定,低下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蹲下身去,伸出手,托住太子妃的下颌往上一抬。
太子妃被迫仰头看着太子。
“真真……我的真真……你到底去哪里了?”太子看着太子妃明艳端庄的面庞,喃喃说道。
太子妃心里一紧,瞳孔飞快地缩了一下。
太子的手从太子妃的下颌处移开,顺着她的面颊往上抚摸,一直来到她的鬓角,停在她的赤金麒麟玉凤掩鬓上,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你以前从来不喜欢这样的掩鬓,说太刺眼……”
太子妃战战兢兢地道:“以前不喜欢这样的,现在喜欢了,不可以吗?”
太子斜睨她一眼,又道:“以前不喜欢这样的,现在喜欢了,当然可以。但是,以前你根本就不喜欢戴掩鬓,又怎会计较哪个掩鬓好看还是不好看?”太子说着,那只手又从太子妃的鬓角掩鬓上抚了下来,往下直到她的衣领。
“你以前,不喜欢素色的衣裙,不喜欢眼神闪烁地看人,不喜欢跟庶出的女子交际……不,你是不喜欢跟士族以外的女子交际。甚至连打招呼都不屑,可是你现在呢?你穿的都是浅棕、素黄、月白、还有烟灰这些死人色!你看人从来不正面看人!你相与结交的,都是庶出和寒门庶族的女子!你问问你自己,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会看不出来吗!”太子厉声呵斥,手掌扬了起来,却舍不得扇下去。
因为面前的这张脸,还是他心爱的真真的脸……
多可笑?
是不是就应了那句恶俗的老话,你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面前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太子两世为人,对身边的人再熟悉不过。
这些日子,他已经察觉到身边的太子妃不再是他以前的崔真真,当然也不是清河崔家长房的嫡长女。
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自己妻子的躯壳……
太子倒是不怕她,一点都不怕。他自己就是孤魂野鬼,不过是附在自己身上,自然不怕面前的崔真真。
他只是一心等着,也许有一天,崔真真又回来了。
可是如今看来,让这个废物占着真真的身体,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孤提醒过你多次,让你不要乱插手,乖乖在屋里待着就好。你事事为穆夜来出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跟穆夜来有什么瓜葛?!”太子的手移了上来,掐住太子妃的脖子,冷冷地问道。
太子妃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被太子的话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太子早就注意她了,难怪会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难怪会动不动就禁她的足……
太子妃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叫声,整个面庞变得青紫,她瞪大了眼睛,满含恐惧地盯着太子。
“说啊!”太子一声怒吼,放开了太子妃的脖子。
太子妃伏地咳嗽两声,支支吾吾地道:“没有……本宫……我就是崔真真,不是别人……太子你弄错了。”
“孤会弄错?”太子讥诮地一笑,背着手道:“你老实说,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真真的身?”
“我没有!”太子妃宁死不认。她知道,一旦承认下来,她这一次,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想起自己经历的一切,对萧士及更是恨之入骨。——都是这个臭男人,害了她的前世,又害她的今生!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你不说?”太子握了握拳,对着太子妃的脸,却有些无计可施。他不能将太子妃弄死,如果她一死,真真就算能回来,也回不来了。
但是也不能放任她继续下去……不然这个愚蠢的家伙只会坏他的大事。
不能打她,也不想骂她,甚至不敢逼她逼得太狠,因为担心她会伤害真真的身体。
太子闭了闭眼,走到大门口,伸手拉开大门,对外面的人道:“孤要废太子妃。——你们好好看着她,孤这就去求见父皇。”他要废掉太子妃,当然要永昌帝同意才行。
永昌帝正在御书房内,听心腹内侍说着在太极殿前面听见的柱国侯和太子妃的一番对话。
当听说萧士及是为太子顶缸,永昌帝心里已经信了一半。
可是太子卖官弄权这回事,比一个大将卖官受贿实在严重多了……
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太子急不可耐地要上位,收买人心。
“陛下,太子求见。”御书房外的内侍躬身回道。
永昌帝睁开眼睛,眼里有怒气一闪而过,挥了挥手,尽量压低声音道:“让他进来。”
太子跟着内侍进了御书房,躬身对永昌帝行礼:“父皇,儿臣要废太子妃。请父皇恩准。”
永昌帝一拍桌子,怒道:“你要废妃?是她把你私底下做的龌龊事抖了出来,你才慌了神吧?”
太子一惊,明白父皇果然是被萧士及那番话影响,不由对萧士及恨之入骨。
他这一世,自问对萧士及比上一世毅亲王对萧士及还要好,可是萧士及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己给他这么多机会,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反咬自己一口!
明明穆夜来是萧士及的人,他却能红口白牙地栽在自己身上。
罢了罢了,能打仗的人多得是,他也不要再要强求萧士及为自己所用了。
这个人,既然不能为他所用,就毁掉算了……
这一瞬间,太子下了决心,一定要除去萧士及。不能被他用,但也绝对不能被毅亲王所用。
虽然萧士及已经跟毅亲王决裂,但是目前看来,他好像坑太子坑的比较多。
他今天这番话,可是实实在在在永昌帝面前抹黑太子,让陛下对太子心生忌惮。
太子一想到这些事,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不过现在不是收拾萧士及的时候,现在他要收拾的,是太子妃。
“父皇,今日的事,都是太子妃惹出来的。她鼠目寸光,行事完全不得章法,根本就不像以前的真真,儿臣担心她是有什么不妥,打算废了她,然后将她圈起来,让她反省反省。”太子硬着头皮说道。他是真的想废太子妃,不是说着玩的。
“你要废了她?你知不知道,她是清河崔家的嫡长女!五姓七望里面最贵重的门第,你居然想废了她?!”永昌帝有些惊讶,虽然对太子不满,但是听见他要废掉太子妃,还是有些不明白。
太子摇摇头,道:“她再是清河崔家的嫡长女,可是这一次,她实在太过份了。她这一胡闹,让儿臣最得力的大将离心。儿臣实在是受不了她了。这些日子,儿臣也曾禁过她的足,找人教她规矩,但是都不起作用。儿臣实在头疼得很。”说着,太子给永昌帝跪了下来:“求父皇垂怜,让儿臣废了她吧!”
永昌帝闭了闭眼,往后靠在龙椅上,淡淡地问道:“废了她之后,你要立谁为太子妃?”
太子窒了窒,低声道:“良娣崔莲莲,也是清河崔家的嫡女,而且给孤生了儿子,现下又有孕在身,完全可以做儿臣的太子妃。”
“你想扶崔莲莲为正?”永昌帝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
太子低着头跪在地上,点头道:“求父皇恩准!”
永昌帝看见太子这个样子,就想起崔三郎从漠北带回来的东西,眼神黯了黯,默然良久方道:“罢了,就依你。废掉崔真真,立良娣崔莲莲为太子妃。”
太子松了一口气,给永昌帝磕了一个头,才抖着衣袍站了起来,对永昌帝低声道:“父皇,穆侯府的事儿,实跟儿臣没有关系,父皇不要听柱国侯瞎说。”
“哦?你说说看?怎地没有关系?”永昌帝看了太子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
太子拱手道:“儿臣有东宫,有自己的臣属,儿臣看中的人才,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入东宫麾下,这都是父皇许可的。儿臣犯得着让穆侯府和穆夜来给儿臣去招揽人心吗?他们算老几?儿臣再不济,也不会跟穆侯府与虎谋皮吧?”
这话也在理。
永昌帝微微点头,道:“听说太子妃一心要把穆夜来送到萧士及身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何对插手萧士及的家事这样热心?”
太子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喃喃地道:“这个……儿臣不知。”
“你不知?你真的不知?”永昌帝定定地看着太子,仔细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也多了些戒心,道:“好了,你下去吧。今日的事,你好好想想,若是日后想起什么,就跟朕说。”
太子低头退下。
回到东宫,太子便发了旨意,废除崔真真的太子妃位置,立良娣崔莲莲为太子妃。崔莲莲生的儿子本来上在崔真真名下,但是崔真真被废,这孩子自然回到崔莲莲名下,也就正式成为太子的嫡长子。
太子废太子妃,立良娣为太子妃,这件事顿时传遍了长安城上下。
很多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太子废太子妃,是因为太子妃诬陷太子的得力手下柱国侯,太子为了挽回手下的忠心,所以特旨废掉太子妃,立良娣崔莲莲为太子妃。
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太子妃生不出儿子,太子为了嫡长子的名份,特意立了生了儿子的良娣崔莲莲为太子妃。
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因为崔莲莲和崔真真根本就是堂姐妹,都是清河崔家的嫡女,无论谁都有资格做太子妃。
大齐皇室的名头,在世人心里,确实不如五姓七望的士族门阀。
崔莲莲得封太子妃的消息传到清河崔家二房的大宅,自然是一片喜庆。
崔大郎已经从朝堂退了下来,不再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崔三郎虽然被柱国侯夫人杜恒霜射断了两条胳膊,不能再做武将,可是做文官总是可以的。他去了一趟漠北,回来之后,进了一趟宫,永昌帝也封了他一个正四品上的黄门侍郎的官儿,跟他的妻子王芳华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大舅子王文林是同样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天子近臣,能自由出入宫禁,虽然没有很大的职权,但是因能跟永昌帝说上话,比一般的六部九卿的官儿要抢手多了。
所以对于崔家二房来说,在长安的地位并没有变化。
崔大郎退了,可是崔三郎又上去了。
听说崔莲莲做了太子妃,崔大夫人忙对三弟妹王芳华道:“去叫三弟过来,咱们晚上一起吃饭,热闹热闹。”
王芳华笑着应了,命人去外院的书房将崔三郎叫回来。
她今年生了儿子,跟崔三郎之间更是夫妻和顺。只是崔三郎这一阵子老是魂不守舍,除了进宫去见陛下,就是在外院的书房歇着,听说看上了一个外院的洗衣婢,收在书房伺候。
那洗衣婢是个哑巴,也不识字,不怕她将书房里面的机密事情泄露出去。
此时天将黄昏,崔三郎放下手里的毛笔,将自己刚刚画好的一张画举起来看了看。
在他书案旁边伺候的婢女便是那洗衣婢,不过他没有将她收房,只是让她在书房伺候。
“流光,过来。”放下手里的画,崔三郎对那婢女招了招手。
那婢女撇了撇嘴,腹诽这三老爷真是怪癖,收了自己在书房,却又不碰自己,成天让那个自己拿根金钗在他喉咙处比划,还要自己掐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