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杜恒霜无事,萧士及才彻底放松下来,惊觉自己背上已经汗流浃背,他也大步往杜恒霜那边走过去。
两人在一步远的地方一起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萧士及紧张地盯着杜恒霜左看右看。
杜恒霜摇摇头,手里还拎着弓箭:“没事。王爷都安排好了,我不过是……”话没说完,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萧士及从她手上的弓箭,看到她背后被几支箭串在一起、倒在地上的崔良娣和太子,眉头顿时紧缩,对杜恒霜伸出手:“给我。”
杜恒霜讪讪地把手里的弓箭放到他手里,喃喃地道:“……已经被我灭了。”
萧士及斜睨她一眼,低声道:“这种事,不是女人做的事。”说着,手臂平举,对准地上被箭串在一起的两个人,弯弓搭箭,再一次射了过去!
萧士及的臂力比杜恒霜又强多了,那支箭有开山劈石之力,一下子穿透崔良娣和太子的身子,径直往前飞,一直飞到对面的宫楼大门上,铮的一声,扎在宫门上!
毅亲王拉着毅亲王妃已经离开了承天门,却也听见背后传来的簌簌箭声,回头一看,一支长箭钉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宫门上,兀自震颤不休!
是萧士及来了!
毅亲王心头大定,回头对他做了个手势,便带着毅亲王妃快步向永昌帝养病的长生殿行去。
长生殿是太极宫内的一个大殿,也是永昌帝的寝宫。
永昌帝在穆贵妃被杀的那天“病倒”了,才让太子监国,同时回长生殿养“病”。
天刚亮,永昌帝已经睡不着了,在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守着长生殿的卫府中郎将陈忠从深夜子时就被毅亲王的玄甲军看管起来。他们这些宫禁侍卫还没叫出声,就被这些久经沙场的军士们砍杀了一多半。剩下几个识相的,比如自己这样的,就被堵着嘴捆了起来,扔在长生殿旁边的偏殿里面。
除了长生殿里面的内侍和宫女,外面的人都被绑被杀,推到门外去了。
不过那些玄甲军只是守在殿门口,并无一人进殿。
陈忠看着这些人杀气腾腾,却军纪严明,从子时到寅时整整三个时辰,连声咳嗽声都没有,整整齐齐排在长生殿外,鸦雀无声地守到天亮,就隐隐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他知道,宫里一定发生了惊天巨变。
天亮的时候,毅亲王终于来到长生殿门口。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他的王妃慕容兰舟。
毅亲王的手下现在都明白,在毅亲王心里,这个王妃是多么重要……
“开门,我要侍奉父皇起身。”毅亲王的长生殿门口淡定地吩咐道。
守着宫门的玄甲军拉开沉重的宫门。
宫门里面躲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宫女,没有一个人敢去过跟永昌帝说外面发生了什么。
好在毅亲王也没有滥杀,他温和地看着这些人道:“你们先下去,父皇这里有我,有王妃伺候就行了。”
内侍宫女忙一窝蜂拥了出去。
永昌帝在里面的内殿听见声音,扬声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毅亲王不紧不慢的声音传进来:“启禀父皇,太子昨晚欲犯上作乱,已被儿臣镇压。还请父皇起来主持大局。”
“什么?!”永昌帝猛地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太子怎么啦?你把你大哥怎么啦?!”他披上袍子,跻上鞋,匆匆忙忙从床上下来,掀开帘子,来到外殿。
毅亲王一身玄色甲胄,立在大殿中央,英武不凡,旁边站着一个同样身着戎装的女子,端庄俏丽,沉静温和,正是他的王妃慕容兰舟。
见永昌帝出来了,毅亲王和王妃一起躬身行礼:“见过父皇。”
“孽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你说,你把你大哥怎样了?!”
毅亲王抬起头,不慌不忙地道:“回禀父皇,太子和齐王犯上作乱,被儿臣诛杀在承天门。”
“你——!”永昌帝目呲欲裂:“你四弟碍着你什么事?一个皇位而已,何至于骨肉相残!兄弟阋墙!老二,你是不是连你的老父亲都不放过了!——你这没人伦没廉耻的混账!”
毅亲王眼圈有些发红,声音越发铿锵慨然:“父皇,您对儿臣不公!自父皇起事以来,儿臣东征西讨,平陇西、定山东、克长安,立下无数功勋。当日父皇问儿臣愿不愿意做太子,儿臣主动退让,为了大齐忍辱负重,可是儿臣得到了什么?!东宫臣属屡次加害儿臣,欲置儿臣于死地!昨夜东宫密谋造反,一旦功成,儿臣满府将被一网打尽。天策府众多将士,虽然屡建功勋,但就因为他们不肯对太子臣服,便是有功不赏无过重罚。朝中大将屡次被太子和其宠妾羞辱,逼得妻离子散,让突厥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却落得个在大齐守城门的下场!”
毅亲王说起萧士及一家的遭遇,更是愤怒。
“父皇,您不羞愧,儿臣羞愧!没有他们在疆场上浴血奋战,哪里来的大齐万里疆土!请问公理何在?道义何在?儿臣虽然不才,但也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明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今日儿臣不得已,发动兵谏,铲除图谋不轨的太子和齐王,为的不是儿臣个人恩怨,而是为了大齐江山,为了我天策府众将的家下,更为的是天下百姓!”
一番话慷慨激昂,却没能打动永昌帝。
他冷冷地道:“你终于还是说了实话。说来说去,你还是怨恨朕立了你大哥做太子。所以你才带兵发动宫变,既杀朕的侍卫,又弑兄杀弟!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齐百姓,但是如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行径,又将礼法道义置于何地?你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眼里还有伦理纲常吗?你这孽子,还有脸说什么大齐百姓?!”
毅亲王见永昌帝说来说去,只是扣着一个“礼”字,便坦然地道:“礼法是圣人所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确实是人之大伦。但是君臣父子,又岂是一个‘礼’字就能说清楚的?何为君臣?何为父子?何为手足?乱世之中,忠奸何辨?”
“父皇是我大齐开国之主,但是对于大周来说,就是乱臣贼子。大周对于北周来说,又是满门叛逆!我齐家和大周的原家都是北周叛臣,又有什么脸面谈什么忠义廉耻?!说什么大周无道而失天下,大齐得道而得天下,这话只能骗一骗乡间的愚夫愚妇。没有这些臣子拥戴,我们齐家怎能在十八路反王中杀出一条血路?!”
永昌帝听得脸色发黑。毅亲王这番话,无疑就是指着永昌帝的鼻子说:皇位者,有能者得之!你就不要给我玩君臣父子这一套了,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瓷器活!——揽了也是白揽,注定被人掀翻的下场!
“孽障!当日你娘把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永昌帝气得浑身发抖:“别忘了,我是你爹!这个位置,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是去骗你嘴里那些愚夫愚妇吧!别在老父亲面前大放厥词!”
毅亲王也火了,冷笑道:“是,我是班门弄斧了。在父皇面前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实在是不够看的。——父皇是说这些话的祖宗,我确实自愧不如。”
永昌帝气得更要吐血,捂着胸口靠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毅亲王妃见这父子俩针锋相对,忙上前劝道:“义之,你别意气用事。”然后又对永昌帝道:“父皇,请儿媳斗胆,还要说两句话。”
永昌帝对慕容兰舟的印象一向不错,又看她大腹便便,心有不忍,扬了扬手:“你说。”
“父皇,您对二郎一向恩宠有加,从小,二郎就被带在您身边教养,比大哥费的心血还多。可是,自从永昌二年之后,父皇您深居宫禁,对外面的天下,又了解多少呢?——二郎在大齐的声望,早就远超太子。如今之势,跟太子已经势同水火。不是我们容不下太子,而是太子容不下我们!若是父皇不信,尽可调东宫近来的卷宗一阅,看看太子最近都打算做什么?!”
永昌帝闭了眼,冷笑道:“反正人都死了,想说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还是下去吧,不要在我这里聒噪了。你别想我让位给你。除非你一刀把我杀了,担上个弑父杀君的罪名,遗臭万年才好!”
毅亲王被永昌帝噎得说不出话来。而且他刚杀了太子和齐王,正是心里忐忑的时候,万万不敢再把永昌帝也杀了,只好悻悻地带着慕容兰舟退下。
路过承天门的时候,看见萧士及和杜恒霜还在那里,毅亲王和王妃跟他们说了两句话。
毅亲王妃含蓄地跟杜恒霜道:“父皇还在气头上,等过几天吧……”
杜恒霜会意:“这事急不得。横竖要过年了,还请王爷和王妃主持大局。”
太子和齐王伏诛,还有朝中大臣需要安抚,但是永昌帝就是硬着不封毅亲王为太子储君,让他很是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接手正式理事。
杜恒霜叹息几声,也无计可施,看着毅亲王和毅亲王妃远去。
“咱们也回去吧。”萧士及拉着杜恒霜的手,生怕她又跑了。
杜恒霜抿了抿唇:“我要回杜家。”不肯去萧家。
萧士及早已想通,笑了笑:“我跟你回杜家。”说着,硬是跟她挤上她的大车,一起回杜家去了。
在杜家门口,却见到崔家的大车停在门口。
车帘撂开,崔三郎从车上下来,对杜恒霜和萧士及深揖下去,道:“请秦国夫人和萧参将救我们崔家一命。”他知道杜恒霜和萧士及是毅亲王这一次宫变的大功臣,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萧士及淡淡地道:“我刚从天牢出来,实在无法帮崔侍郎。”
杜恒霜想到因许言朝受了池鱼之殃的崔五郎,有些不忍,低声道:“我们说不上话。不过陛下正跟王爷闹别扭,王爷很是头疼……崔侍郎能说会道,若是能帮着劝一劝陛下……”
崔三郎听了,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忙道:“多谢秦国夫人提点!”说着,急匆匆回家,取了一样东西,去毅亲王府登门拜访去了。
毅亲王一回府,就听说崔三郎上门拜访。
崔家到底势大。昨夜宫变那样仓促,他们居然还是寻到路子,入宫将太子妃崔莲莲和皇太孙接走了。
“你来做什么?”毅亲王很是不悦,看着崔三郎说道。
崔三郎叹口气,道:“我是来跟殿下做个交易。”已经改了称呼,称毅亲王为“殿下”,不再是“王爷”。
“交易?”毅亲王眯了眼睛:“你来跟我谈交易,凭什么?”
太子和齐王已死,难道他们还想扶植崔家太子妃生的那个小皇孙么?
“殿下,臣这里有份东西,可以送给殿下。不过条件是,殿下放过我们崔家,还有我妹妹崔莲莲。”
崔三郎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大势已去,毅亲王上位,不一定比太子上位更糟糕。他们崔家虽然号称“崔半朝”,可是都是文官,没有武将,在真正宫变的时候,他们不堪一击。
毅亲王看了看崔三郎手里的卷宗,眼睛眯了起来:“如果你那东西重要,崔莲莲可无事,但是皇孙……”
崔三郎咬了咬牙:“一并送上。”说着,马上派人回崔家,让人把皇太孙送回东宫。
毅亲王这才放心,打开崔三郎的东西看了看。
一看之下,顿时瞪大眼睛,啪的一声阖上卷宗,心里砰砰直跳,问道:“你在哪里得的?”
“当然是漠北突厥王庭。”崔三郎淡淡地道,定定地看着毅亲王。
“好!——成交!”毅亲王大喜,有了这份东西,父皇就无法再嘴硬了。
当天下午,毅亲王又一次来到长生殿,将那份崔三郎给他的东西摆在永昌帝面前。
永昌帝立刻白了脸,心虚地不敢看毅亲王的眼睛。
那是一份永昌帝当年起事反大周之时,亲笔向突厥可汗求援,一起瓜分大周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