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天黑得还是挺快的。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斜,陈半夜和方泊静却依然杳无踪影。为了不引起当地人的注意,也是为了陈半夜和方泊静一旦回来能够第一时间见到他们,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并没有去打扰那些近在咫尺的乡村居民,而是一直隐藏在桥底的暗影中。
黄昏时分,顺河风贴地吹来,颇有凉意,细嫩的柳枝随风摇摆,被天际灿若云锦的晚霞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摇曳生姿中又平添了几许华美之气,衬着潺潺流水、小桥人家,令人油然而生烟火相亲、南山望远的出世之意。一对相互属意的年轻男女在如此诗情画意之中,本该是两情缱绻,柔情蜜意的时候,只可惜他俩此时心有牵挂,对眼前的良辰美景根本视若不见。
就在他俩为陈半夜他们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的时候,那俩人也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
因为强子只是很匆忙地扫视过陈半夜两眼,所以对他的相貌身材并不是印象很深,加上他脱去了道袍,身边又跟上了一个堪称角色的年轻女子,所以虽然陈半夜两人跟在强子身后远远地一路尾随,强子也曾经在无意中回过头看见过他俩,但是强子却根本就没把身后这个步履矫捷的青年男子跟刚才那个古怪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加上这些青春期的农村小男孩普遍面嫩,看到方泊静跟在陈半夜身边更加不好意思细看,致使陈半夜他们很轻松地就跟着他直接来到了张家庄。
与他们预想的一样,这张家庄并不大,而且等强子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这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吃饭,街上根本看不见一个行人。眼看着强子走进家门,陈半夜和方泊静互相打个手势,彼此间心意相通:进去!
张家老宅在乡村之中确实显得颇有气势,院墙很高,足足有两米半左右,但是这样的高度对于陈半夜和方泊静来说却根本不在话下。两个人环顾左右无人,轻轻巧巧地就翻了进去。
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北方宅院,北边是一带正房,东西两侧则是稍微低矮一些的偏房。南边的房屋则更加低矮狭窄一些,应该是库房和厨房。院落中央偏东南种了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正处于桐花含苞的时期。此时正中的堂屋中已经亮起了灯,窗口上人影晃动,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一种玉米粥和大白菜炖豆腐特有的香气悠悠传来,透入鼻孔,陈半夜肚子里不由得‘咕噜’一声,那意思是说饿了。
方泊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用口型告诉他:“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忍着点!”
陈半夜冲她讪讪地笑笑,比划了一个遵命的手势。两个人躲在那棵大桐树后边细细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的布局,当即有了主意。原来这张家祖上财大气粗,屋顶并不是像一般村民家一样是用麦秸屯成,而是用的那种清一色的蓝色C型瓦片,两行仰放,一行盖缝,相互搭接而成。这样的屋顶建造方式造价很高,却更能持久,也能体现出主人家的气势。两个人翻墙上房,蹑手蹑脚地走到最中间的堂屋屋顶,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几片屋瓦往下边偷看。
很奇怪的是,虽然明知道这座农家院里所有的人都呆在自己脚下的屋子里,而且两个人也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自从一进入院子开始,就总是感觉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心理活动。这种感觉让人非常的不舒服,就像是当初面对花姑,你这里心思刚动,还没等说呢,她那里已经明白了,我相信没有哪个人喜欢当一个透明人,陈半夜和方泊静当然也不想。
然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虚无缥缈,似有似无,飘忽不定得极不真实。两个人无法捉摸,也就只好暂时放下心里的不安,只管先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偷看。
从这里往下看去,房间里大人孩子一共有五个人,由于灯光还算明亮,看得还算是比较清晰。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小小的饭桌,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正趴在桌前西里呼噜地吃饭,看样子应该是强子的弟弟和妹妹;一位半老徐娘却颇有点大家气象的中年妇女正张罗着盛菜盛粥,而强子和一位中年男子则正一起在屋门西南角的一个雕花脸盆架上洗手洗脸。
看样子应该是强子刚刚说完了今天的遭遇,陈半夜和方泊静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听了强子的话之后,那俩小孩当然只是有点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哥哥,随即注意力便又转向了桌上的饭菜。而那对中年夫妇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丈夫先是怅然若失,随即又露出了难掩的惊喜。陈半夜也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直觉地意识到,这位中年男子应该是从这件事里边发现了某种机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机遇是什么?不外乎两点:升官的机会、发财的契机。陈半夜多年来走南闯北,不下斗的时候也曾经从民间收罗过不少古董,对于中年男子的这种表现非常熟悉——八九不离十,他手里还藏着某种可能其价值不低于那个铜人箭手的宝贝!
而那位中年女子则不同,她听完了强子的话之后明显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且注意到了丈夫的神情之后,还意有所指地说了一番话:“好了,别想了,那东西让人偷了就偷了,就当咱是把它丢进了河里。不是自己的财咱不强求,再说,像这种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很可能都不吉利……他爹,你也别想了,今天的事,你还没看明白?!”
中年男子听了,一方面连连答应,另一方面却露出了一种掩饰不住的不以为然的表情。
对于陈半夜来说,眼前无意中看到的这一幕、听到的这一番话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他心中一阵兴奋,甚至连肚子里的饥饿感也忘记了。
他向方泊静打个手势,轻轻地将瓦片复位之后,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跟方泊静商量起来。
按照方泊静的意思,既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天也这么晚了,现在就应该赶紧回去跟姐姐他们会合,免得他们担心。而且对于方泊静来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并且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所以她并不想长时间呆在这里。
但是陈半夜却不想走,他的理由很简单,从那对中年夫妇的表情和对话中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是他们手里可能还有和那只铜人价值相仿的东西;二是这些东西可能不是他们的,而是从地里挖出来的!陈半夜是什么人?土夫子!听到这种消息怎么会不动心?!而且他还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话:那个中年男人今天夜里很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就这么走了,可能会错过一个了解这家人身后秘密的机会。而这个秘密,却是必定和铜人箭手有关。
最后这个理由让方泊静也不由得怦然心动。她自幼受的是良好的儒家教育,并不贪财,但是家庭观念却是极强。那铜人箭手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解开蒙在他们家族头上数百年不解的蛇王咒怨的钥匙,如果能了解一些铜人箭手背后的隐秘,就算冒一些风险当然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方泊静也就不再坚持,陪着陈半夜在张家老宅大门附近隐藏了下来。
果不出陈半夜所料,到半夜时分,整个张家庄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方泊静忍不住困倦靠在陈半夜肩上开始打盹的时候,突听张家老宅的院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一个瘦高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陈半夜看得清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强子的父亲,张家的男主人。
他轻轻地推了方泊静一下,两个人躲躲闪闪地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沿着大街往村北走去。或许是中年男子太大意,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跟踪他吧,一路上他连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直接走到村北的一片杨树林边缘,从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土坯中穿过,最后在一片已经被翻开的黄土土场上停了下来。他的目标显然十分明确,毫不迟疑地在一个地方翻动了一下,然后捧着一样东西站了起来。
土场上,月影斑驳如一地粉白的茉莉花瓣,中年男子瘦长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就像一尊塑像般凝滞不动。风吹动着他枯草般的头发,身上的衣衫是一层水样的波纹。陈半夜拉着方泊静从杨树林里边慢慢地迂回过去,借着惨淡的月光远远望去,却见中年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却是一块造型诡异的骷髅石板。
月色下,这块石板散发着一种玉一般的莹润光泽,愈发让人觉得平添了几分华贵和可爱。方泊静忽然觉得心里一跳,那块石板虽然因为距离远而并不能看得那么清楚,但她却隐隐觉得那好像是一扇门,一扇通往远古世界、妖族秘辛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