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带着阿花把佩云的行李提上二楼,放到东南方的客房。这位客房位于张家楼的大门正上方,左边就是绿娇娇下榻的东客房,右边还有一间客房,却不知道是谁住着。
张得龙和秀莲夫人招呼佩云先进前厅饭桌一起吃饭,绿娇娇并没有马上迎出去行礼,而是很快地用一支筷子点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死”字。
安龙儿看到“死”字后转眼看看绿娇娇,绿娇娇微微点了一下头。杰克看到“死”之后,疑惑地皱起眉头看看安龙儿和绿娇娇。
绿娇娇拉一拉杰克走出饭桌,和佩云行礼见过之后,大家一起回到饭桌。
张福龙说:“得盛伯父经常到处做买卖,佩云你不用太担心,可能他也是去外乡谈生意,一时天黑所以没有回来,你先在这里住一晚再说。”
秀莲夫人也说:“伯父回家了也说不定,明天你不妨先回家……”
“他说了再在这里住三天,让我今天来,明天和他一起去韶州……”佩云一脸不解的神情。
秀莲夫人说:“他是精明人,不会有事的,佩云一路上辛苦了吧?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中午伯父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秀莲夫人对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伯母,象对妹妹一样关心,佩云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绿娇娇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刚才用小六壬掐指算出大凶卦象,这个失踪的得盛伯父已经死去。再看着佩云的脸,眼睛两侧的夫妻宫紫气黑沉,更进一步印证了得盛伯父的死亡。
张福龙一脸喜气,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宁儿脸上抹着脂粉,同样气色红润,只是看不出真实的面色;秀莲夫人的脸上倒是一股黑气从双眼底的高度,横过鼻中间的年寿位置,这种气色代表着凶死在即。
其实中午秀莲夫人救治绿娇娇时,绿娇娇躺在偏厅的椅子上就已经发现这股黑气,对秀莲夫人即将发生的危险产生了极大的戒心。
然后众人扶她上二楼,她从楼梯上看过张家楼的内部结构,发现此楼大门两扇洞开,对于民居来说开门太宽,有如张开口吞食东西的外形会产生煞气。
从大门进入中庭大院,却是无遮无挡,煞气直攻入门,使张家楼内每一个房间对大门涌入的煞气都避无可避,只待太岁飞伏,便发生凶死之事。
现在从掐指卦算出离开张家楼的得盛伯父已死,尽管除了绿娇娇无人知晓,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这一卦的正确;可是秀莲夫人脸上的黑气却让绿娇娇直觉,这两件事有关联。
绿娇娇面带客气的微笑,在席间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杰克和安龙儿陪主人家聊聊天,说些路上的趣事,倒也不算冷场。
黑白色的花斑狗大花背在饭桌下游走,不时伸过大脑袋闻闻这个,嗅嗅那个,安龙儿和杰克都喜欢摸它的花斑头,大花背也象很熟络似的一直蹲在他们身边。
饭吃得差不多,张福龙对宁儿说:“宁儿啊,你不是从老家带来些娘酒吗?今天难得有客人来,快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尤其这位杰克先生,你在洋行天天喝好酒,今天该试一下客家女人喝的酒是什么味道……”
杰克一听大声叫好,宁儿于是到二楼拿下来一个小酒坛到厨房,倒好每人一杯,用托盘送到桌上。
客家娘酒味道香甜,酒色朱红透润,倒在杯子里很讨人喜欢。
绿娇娇一大早飚马车之前就喝了两杯伏特加,然后又喝了一大碗戒烟药,喉咙正有点痛,也不知道一天之内喝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拉肚子,于是推说不胜酒力放下杯子。
张福龙举着酒杯对绿娇娇说:“客家娘酒是客家女子酿的酒,放得越久越醇厚香甜……你手上这杯酒,是宁儿的母亲酿造,存放了三年留给女儿补身的上品,你喝了对身体也很好……来来来,不要浪费了慈母一番心意,我们一齐干了这杯……”
这样劝酒实在不好拒绝,绿娇娇只好客气地和大家一同举杯把酒喝下去。这时才知道张福龙果然没有说错,客家娘酒醇中带烈,香中有甜,再不懂喝酒的人都会喜欢上娘酒。
绿娇娇这时的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她只想着去留的问题。
凶宅凶事就放在面前,虽然目前看不出任何迹象,但是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凑这种热闹。要是明天闹出人命,引来官差的话,以自己通缉犯的身份相当麻烦。
但是现在离开的话,一来不合常理,二来连夜赶路可能更引起各关卡官兵的怀疑,第三件事最让绿娇娇矛盾:秀莲夫人凶死在即,自己应该置之不理吗?
人死之前面带死色是常有的事,天下没有不死的人。
但是秀莲夫人不仅善良宽厚,还收留了自己,亲自为自己更衣护理,还给自己戒烟的药方,煎好药拿到床头,现在吃的这顿饭都没有埋单,就这样不顾而去会不会太那个?
还是先留一晚上再说,明天大早马上走人。绿娇娇做好决定,就对张家上下道过谢,说好明天大早会离开上路,还把二两银票塞到秀莲夫人的手里,谢谢她送的戒烟药方。
秀莲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收银票,硬塞回给绿娇娇,绿娇娇只好再三谢过。
秀莲夫人还关心到安龙儿和杰克的睡房安排。宁儿说二楼有三间客房,绿娇娇睡了左边东客房,佩云安排到东南方中间客房,右边南方客房得盛伯父睡过,因为不知道他回不回来,现在还没有收拾整理,其他房间也没有准备好床铺。
绿娇娇连忙说:“二楼是木地板,不比一楼的砖地潮湿,他们两个大男人在我的房间打地铺就行了。只是睡一个晚上,不用再特地张罗。”
杰克和安龙儿也连声附和,秀莲夫人挺不好意思地再三道歉。
绿娇娇很快觉得酒劲上头,全身都有点发麻,脑子更是昏乎乎的想睡觉。这娘酒喝起来甜丝丝,没想到后劲这么足,她向大家告辞后就和安龙儿、杰克回到二楼东客房铺床休息。
也许今天大家都折腾得够呛,不只是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在铺好地铺后,也很快睡着了。
刚刚戒大烟的人,烟瘾发作都会白天怕光打呵欠,晚上精神找烟抽。要是晚上醒来抽上一泡大烟当然可以安心睡去,要是无烟可抽的话,一晚上可就饱受烟瘾煎熬,流眼泪流鼻涕,两眼光光楞是睁着等天亮。
绿娇娇才戒了几天的烟,下午还睡了一大觉,按烟鬼惯例在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
现在是重阳时节,绿娇娇摸黑起床向窗外看去,田野一片漆黑,应该是下半夜时分。她身上有杰克的金怀表,可是天色太黑实到看不到时间。
杰克和安龙儿整齐地排地下睡觉,呼吸均匀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绿娇娇不想点灯嘈醒两个可爱的年轻人,可是又没有睡意再上床,只好不知所谓地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是大烟瘾把自己叫醒的,因为按多年的习惯这时抽一泡烟会睡得很舒服,可是这样偷着抽烟,又何必戒烟呢?
绿娇娇不会半途而废,她盘起脚坐在椅子上,双手结印,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内观重练道家内丹。
人在练功的时候五官特别敏感,加上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安静夜晚,楼下的一点声音引起了绿娇娇的注意。
先是张家楼背后的牛棚里传来门响声,不一会从一楼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听得出开门很轻很慢,有意尽量不让人听见。
大门开过一条缝后,又听到一楼大院有一扇门响起,然后是缓慢的脚步声走出,到大院放下一个大包袱。
绿娇娇心里发毛,头皮发麻,她光着脚轻轻走到床边摸出左轮枪,再踮着脚走到门旁边,用耳朵贴着门板听向外面。
张家楼中庭的左右两边有两道对称的楼梯,左边的楼梯在东北方,通到绿娇娇住的东客房、儿童房和秀莲夫人的睡房;右边的楼梯在西南方,通向另一排房间。
绿娇娇听到脚步声正在轻轻地走上楼,虽然是走在西南方的楼梯,远离自己的房间,绿娇娇还是吓得全身发抖,她觉得自己的脚开始发软站不稳,只好慢慢地蹲在地上。
她蹲着挪到杰克身边,摸到他的嘴巴捂住,然后轻轻摇他的手,可是杰克却摇不醒;她又去摇安龙儿,同样是摇不醒,两个大男孩都在幸福地酣睡。
绿娇娇越来越恐惧,屏着呼吸再蹲到门边听外面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没有走向自己这边,却在二楼回字型走廊的另一边,慢慢地打开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这时她再也流不出眼泪鼻涕,而是剧烈地心跳着,拿枪的手也随之发抖,脸上发烧,一额头都是冷汗。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是谁?是不是该去找秀莲夫人说有人进来?可是她实在没有胆量打开门,只是想要是大花背吠几声就好了。咦?大花背为什么不吠呢?
绿娇娇在门边蹲了很久,一直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于是带着左轮枪躲上床。
天色渐渐亮起来,绿娇娇也一直没有睡。张家楼外面开始有人的声音,绿娇娇下床看向楼下,三个农夫正在田里把秋收后的禾秆捆绑好,送到张家楼的背后,看来这些是张家楼的佃户或是长工。
其中一个农夫看了看张家楼,然后向大门走过来。绿娇娇再闪到门后贴着门板听出去。
大门推开之后,听到农夫大声说话的声音:
“阿香!阿花!还睡懒觉不干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听到农夫疯狂的叫声:“救命啊!夫人死啦!来人啊!”
绿娇娇心里一震,真是出事了!
她顶着门不走出去,继续听着楼下的动静。
农夫在一楼拍开工人睡房的门,然后听到阿花和阿香的尖叫声,睡在二楼的张福龙,宁儿也醒来跑到楼下,一楼大院象炸了锅一样哭喊成一片。
这个时候再不出去就太没人性了,绿娇娇踢醒杰克和安龙儿,他们两人还在迷糊中,看绿娇娇已经穿戴好打开门走出二楼回廊,也连忙起来跟出去。
佩云从旁边的东南客房刚刚开门走出来,碰上绿娇娇也是一脸的迷糊,两人从回廊看下一楼露天大院,只见张福龙坐在大厅门前的地上,抱着秀莲夫人的尸体流眼泪,宁儿跪在地上也伏在秀莲夫人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
张福龙泣不成声地对下人们说:“你们……快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