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宸的理念之中,所谓阴世轮回,不过是阴阳生死两面的循环,死中求生而已。只要把握了生死二道,无论是三道,还是六道,无非是在生死的基础上划分的更细致一些罢了。
在上一个副本世界,玉宸便已经成功完成了一次地府的搭建工作。
这一次,乘着万象更新,玉宸顺势将新旧世界江浙一带的力量融合在一起,铸就地府雏形,顺带实验他对于轮回的一些新想法。
这次材料不够的玉宸,选择的切入点是彼岸花。
玉宸乘着冥土初生,轮回大道未定的时候,以种莲之法,将彼岸花的概念种入冥土之中。自此以后,此方天地的彼岸花将扎根在冥土之中,不但能稳定冥土,也能吸收日后可能沉淀入冥土的七情六欲和罪孽。
期间,玉宸还加入了一点佛法的概念,当彼岸花吸收冥土之中的罪孽和七情六欲到一定程度后,便会引燃业火,焚烧其中罪孽,让日后地府那原本没有因果业力纠缠的阴浊煞气,在业火中得到净化和凝聚。
如果,在彼岸花焚烧罪孽的过程当中,有什么不好处理的,执迷不悟的情感,也不像上个副本世界,任由其沉淀于长河边上,化作三生石。而是同阴浊煞气结合,在冥土之中沉淀,化作特殊的矿物,作为地府的产出。
最后,吸纳冥土浊气、有着业火相伴的彼岸花,在玉宸的推算之中,也算得上是一种灵物,可以用来饲养生活在日后地府当中的怪物,运气好,还可以作为一种专门用来炼制各种阴间特有丹药的辅助材料。
因此,在感受到净土震动,踏着金莲来到阴世之中的法海,看到的第一样的东西是一片火红的花海。
“这是……”看出彼岸花本质的法海甚是惊讶,而后伸手摘下一朵,感慨道:“想不到,轮回又开了啊!”
说完,将彼岸花放回到原处,那翠绿的茎秆断裂处一接触,顿时生出淡淡的光辉,重新生长在一起。
法海继续向前,每一步跨出,都会有一朵金红相间的莲花在他脚下生出,再次抬脚,莲花散落,化作佛光融入冥土,滋养彼岸花,而法海自身则是前进了老远。
大约行了一刻钟,穿过彼岸花海的法海停在了一条长河前,那长河之中黑水涛涛,阴气蔓延,无数亡魂被拦截在外。
黑水之中,又有着无数愿力沉浮,化作暗流,搅乱黑水,使其分成三个部分,最外围的黑水湍急汹涌,恐怖难测,中间的流速缓慢,浑浊不堪,最里面的清澈通透,给人清净无忧,永远安眠的感觉。
三种暗流之中,最外围的覆盖面积最广,几乎占据了黑水的一半,其次是第二种,占据整体的四成多,除去大部分处在黑水的中层外,还有极少部分存在于最外层内,让本就难度的河流更加凶险。
至于最后一种,则是处在长河对面彼岸周围,哪怕以法海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些许清辉,好似守护净土的防线。
“冥河?”法海看着身前的黑水,微微皱眉,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河水乃是这方冥土的本源之一,而暗流则是人们对于死亡的畏惧所化,带着无比可怕的吸附能力,宛如传说中的弱水一般,毫无浮力,且无法飞度。
正在法海为难的时候,一阵若有若无,曲调古老的乐曲响起,而后一叶轻舟飘到他的身前。
那轻舟长约两丈,前方悬挂一盏青灯,撑船之鬼站在后方,带着面具,身穿长袍,在船停靠在岸边后,对着法海开口:“客人请上座。”
法海看了看小舟,又回头看了看无法看到边际的彼岸花海,跨步走上小舟,惊讶的发现这船上还有其他人。
一个穿着破袈裟,带着破帽子,一手拿着柄破扇子,一手拿着卤鸡腿,除去身材略显丰润外,同人间乞丐也没什么区别的僧人。
“唷,这不是法海禅师吗?怎么也跑到这来了?”
法海看着那僧人,觉得这形象有些眼熟,但看对方的脸颊似乎有些不对,思索了一阵子,皱眉道:“你是……道济和尚?”
道济将鸡腿揣在怀里,拿起衣袖擦了擦嘴,一手立在身前,一手摇着扇子,道:“贫僧杨岐派道济,见过法海禅师。”
法海眉头皱的更紧,因为他在道济开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酒香。
这酒香清冷,带着一股让人心醉的味道,可法海嗅到后,面色却非常冰冷,盯着道济,冷声道:“贫僧早就听闻杨岐派出了一个狂僧、疯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公然违反五戒,饮酒作乐,也不知道杨岐派的几位前辈是怎么想的,竟然没将你逐出山门。”
道济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拿起鸡腿,再次啃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大半个鸡腿入肚,吃的是满脸油光,不时,他还砸吧了一下嘴巴,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抿了口酒水。
法海看的眉毛微跳,就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道济开口:“禅师这就是心有偏见了。要我说啊,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唯我修心不修口。”
话语间,道济还在那里随着轻舟前行,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法海为人虽然有些傲气,但其本身佛法也非常精通,一听就知道道济的意思,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挑眉道:“你的想法虽好,却需极高的佛性禅心,方可维持。”
说到这里,法海又是看了一眼道济手中的鸡腿,借着刚才思索的时间,他倒也看出了道济手中鸡腿上毫无怨气残留,乃五净肉之属。
所谓五净肉,即不见杀肉,指不是自己动手,也不是看着他人动手宰杀的肉类;不闻杀声,不是自己所杀,也不让他人宰杀,没有听到他人宰杀时,众生哭叫之声的肉类;不为我杀,不是他人为了自己而杀害众生得到的肉类;自死,自然老死,病死的肉类;鸟残,鸟兽争斗,互相吞噬之后的残余肉类。
合乎这五种情况的肉类,或者其他一切不沾染怨气,没有剥夺他人生命,对其他众生造成痛苦的肉类,在佛门之中,都被称呼为五净肉。
《楞严经》中有言:“我令比丘,食五净肉。此肉皆我,神力化生,本无命根……假名为肉,汝得其味。”
这本是佛道修士,为了一些要茹素者,因一时办不到而开设的方便法门,是为了减少后人犯重之嫌,特立所为。
但这种说法类似于潜规则,因此道济吞食这等肉类,只能说是影响不好,而不能说他因为吃肉犯戒多严重。
明白这一点的法海,指出道济的问题:“你这肉,虽属五净,但凡夫俗子并不能明白其中关键,若有人冒然模仿你的行为,只会坠入魔道。如此行事,实在是有失我等教化众生之念。”
道济笑道:“已经有禅师和诸位大德做那宝相庄严之态,于前指引众生,贫僧只是一俗人,便取个巧,借此点化顽愚,有何不好?”
法海闻言,取出钵盂,轻声道:“也罢,这事你我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暂且放在一边不谈?我且问你,为什么见到邪魔外道,饿鬼冤魂,残害其他阴魂,也不出手阻拦救度?”
最后一句,法海之声好似雷霆炸响,震的四周黑水激荡,手中钵盂高高举起,一道道霸道的金光迸溅而出。
道济笑了笑,并不阻拦,而船尾撑船的人见状,敲了敲船身,放在小舟前端的青灯放出幽幽的光辉,笼罩四周,压下翻滚的黑水,稳固船身,同时拦下钵盂放出的佛光。
不过,法海这一动作,倒也将另外两个鬼暴露了出来。
其中一个身穿麻衣,面容干瘦,四肢只剩下皮包骨,肚子却高高隆起的小男孩,他一双眼眸连点儿活气都没有,好似一潭死水,深幽、空洞、可怕。
法海用钵盂罩向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舔舐一根带着些许肉末,渗着鲜血的骨头。
那骨头的主人则是一个少年,他同样很瘦,看上去似乎忍受了很久的饥饿,原本应该颇为清秀的脸颊上看不到一点肉,大且凸出的眼睛和高高隆起的颧骨让他看上去有些可怕。
但他的眼睛却非常的明亮,透露出一丝丝欣慰和喜悦的笑意。
若不看他脖子以下,这少年给人的感觉也就是一个性格开朗,但生活窘迫,性格有些怪异的孩子。
可你若是看他脖子下方,便会见到一副被掏空的身体,那孩童舔舐的骨头,真是他的胸骨。
法海见状,手中钵盂下压,佛光越发醇厚,但清辉依旧,不受影响。至于那男孩则像是看不到法海一样,伸出枯瘦的手,放在男孩的头上,轻声道:“不要怕,不要怕,慢点吃,只要你不去伤害别人,都还有的……”
说着,少年吸收了点周围的阴气,残破的身体开始再次修复起来,而新生的血肉刺激着男孩的意识,他空洞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渴望。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强忍着不去吞噬,只是咬破自己的下唇,舔舐起其中的鲜血。
看到这一幕的法海皱紧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手中的钵盂却放下,坐在道济的身边,看着那两个孩子。
小舟继续前行,法海这才发现这轻舟并非单纯在黑水之上摆渡,偶尔也会去人间,将一些亡魂带下来。
在这个时候,少年会将男孩喂饱,修复自身,撑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船头,驱赶那些还没死透的生魂。
“快滚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又不是活不下去,你来这干什么?笑话我吗?给老子滚出去啊!”
“别再上来了,再上来,你就走不了了!”
伴随着沙哑的怒吼,少年会拿起一切东西,驱逐他们,而其他亡魂也是颇为畏惧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法海看着那少年不断生出自己的血肉,喂食着那个男孩,空闲也会驱赶那些生魂。通过少年不断告诉男孩,再饿也不能够吃其他人的话语,法海心中隐约有一些猜测。
他询问了一下道济,道济回答道:“我比你来的早一些,知道一些内情。现在人间太乱,那男孩本身也是一个生魂,只是家里人都死了,他又年龄太小,来了这船上三次,前两次都被那少年赶走,第三次走不了了。”
“活活饿死吗?”法海叹息一声。
“不单单是活活饿死。”知道内情的道济明白眼前的一切半真半假,不少内容是玉宸创造,但据玉宸所言,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得。所以,道济的语气有些低沉,道:“我第三次看到那男孩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肉了,骨头也是碎了大半,上面还有一些牙印。”
法海勃然色变,鬼魂的形态代表了他死前的模样,什么情况会让一个人死后只剩下一些骨头,上面还有牙印。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紧接着,道济又道:“那少年也是饿鬼,并且情况和那男孩类似,不过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刚来的时候,那少年的身上带着弑亲的罪孽。”
“他杀害了自己的亲人?”法海闻言,仔细观察,却不见那少年身上有什么罪孽,反倒是有一个细微的祝福,以及薄薄的阴德。
前者来源于这轻舟,后者则是他驱赶生魂带来的福报。
法海仔细追溯,那少年却似乎感觉到什么,看了法海一眼,漆黑的双目和法海对视,一股股好似潮汐一般的意念从他的眼睛之中涌出,顺着目光不断向着法海的心神冲击而去。
那是一种可怕的饥饿感,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能够让人疯狂,失去理智,化作禽兽不如怪物的饥饿感。
哪怕是法海的禅心稳固,在这样的饥饿感冲击下,依旧难以保持绝对的理智,心神出现片刻的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