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道人不晓得他这话何意。但他终究是想要叫李云心“知难而退”——哪怕不能退,好歹也不要对自己下黑手。
因此略犹豫一番道:“毕竟……人总是多些的。咱们妖魔数量少,气势便不能弱。好在咱们宫主阳剑子修为通玄……咳咳,实则咱们这蓉城里人和妖修相处得也不坏的……”
“好好好。你也有理。”李云心往窗外看了看——已经蒙蒙黑了,只有天边的一线残阳,但也很快褪去。
可他并不急。而是安安稳稳地等店里伙计笑眯眯地将面前的素席全部撤下去、又另换一席才开始吃。
狼妖心中有事,食不甘味。陪着吃了几口便停箸不食琢磨着如何脱身。但李云心却有吃有喝大快朵颐——狼妖看在眼里更觉得这必是个人修了。
许许多多的动作习惯都和妖魔全然不同,那可是没法儿伪装出来的。
这李云心吃喝一番,好不痛快。再等了半个时辰才酒足饭饱,终于觉得身上又有了些“人气儿”,不再像是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最后再饮一壶木南春,终于放下银筷。
往窗外看,天已经完全黑了。
渭城的夜晚,至少前半夜,是灯火通明的。主街上有来来去去的人群,廊上檐下都会亮起灯盏。哪怕与他那个时代无法相比,但在这个时代也算灯火璀璨。可如今到了蓉城的夜晚这街上却是漆黑一片,光源几乎只来自于星与月。
但他似乎很享受这样初秋的夜色——靠木南居的窗边坐着,眯起眼睛感受从窗户里吹进来的凉风。
他享受,狼道人看起来却更加坐立不安了。
狼妖时不时地转头往窗外看,似乎对“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这件事感到有些不安。他想要催促李云心快些走,但又不敢说出来。焦躁一番之后开始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譬如平原观的夜色很美,初入夜更美,何不趁早回去赏夜景。
但这木南居的掌柜和伙计大概因着同李云心是熟人,竟又撤下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奉上几碟果盘来。说是因为今日食了荤食觉得有悖剑宫宫主的教诲,因而最好吃些干果鲜果清清肠胃,好去掉浊气。
李云心便又捡着果子吃了一会儿。等再过半个时辰终于舍得起身。先同木南居的掌柜和伙计拱拱手说几句客气话,然后才轻轻摇着折扇,走出木南居的门。
急不可耐的狼妖看起来终于长出一口气,要引李云心回平原观。
两人在蓉城狭窄的街道中、踏着夜色走了一会儿。李云心发现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严实,看不到任何一家里有灯火,听不到任何一家里有人声。然后就走到先前看见那嚎哭女子的街口拐角处。李云心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向那条街走过去。
狼道人便又在他身后焦躁起来:“大王,你这是往哪里去?”
李云心转头,在夜色中看看他:“下午看见那女人在哭——你说她为什么哭?”
狼道人愣了愣:“呃……大抵是因为门坏了吧。”
“我也这样想,但又觉得可能有点儿别的原因。”李云心说道,“我这个人心中有事就睡不着,总得去瞧明白了才安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他说了话继续走。狼道人当然跟上去。但语气已慢慢不同:“大王、大王,不如咱们快些回观中,我再同您细细说说剑宫的事?”
“我那观中还有个宝贝,乃是千多年前仙人留下的遗物,大王难道不想看一看么?”
“大王,您只是在蓉城过境,何必理会那些人呀!”
他只说他自己的话,但李云心一概不理。不多时两人便看到街角那颗老树——浓密的树冠在夜色中往天空伸展,仿佛树荫下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而到了这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些声音。
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像是有吵闹声与哭喊声。但下午的吵闹呼喊是那女人唱独角戏——如今这吵闹哭喊却是一群人的。李云心像下午时一样在树下停住脚步,转头看狼道人:“哦,你是狼。按理说狼的听力比人要好,你修成了人形是不是会更好?”
可狼妖如今哪里有心思同他谈论这些事,只随口地应了,还要劝李云心回去。
便听见李云心又道:“所以你总要拉着我走就是因为早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不想我来这里生事端么?”
狼道人愣了一愣。正要说话,李云心却已经往前边看过去了——
就看到了下午在观中前殿广场上所见的那十几个妖魔。其中几个他印象比较深——因为在见他与狼道人走过的时候脸上有忿忿之意,似乎并不很服气这狼道人的权威。
人的相貌有差别,这些狼妖的狼头相貌实则也是有差别的。譬如有的吻长些,有些眼距宽些,有的脑袋狭长些。李云心便记得其中三个——一个额前有一撮白毛,一个是细长眼,另一个则是口方鼻阔,不像狼吻倒像熊吻。
现在这些妖魔们正围在下午嚎哭的那寡妇家的门口。有三个小妖手中擎着火把,照亮这低矮小屋的前壁。余下人则成个半圆将这屋子包围起来,似是在严防什么。
而这家的屋门已经开了。似乎是下午时还是找到了什么法子将门装了上去。但装得并不牢固,如今又被妖魔拆下来。但妖魔们拆了门却并不进屋子——因为下午那女人坐在门前嚎哭,口中一个劲儿地嚷些什么。
她说的又是蓉城的方言。李云心微微皱眉细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嚷的是“你们这些吃人的东西国师叫你们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李云心愣了愣——事情和他想的有些差别。
看下午那女人的模样做派,再看这街边的房屋格局,还以为是在防妖魔食人——譬如说到了夜里妖魔们便会上街找食吃人,因此家家户户都住这样的屋子,希望可以将妖魔们阻上一阻。
可见到如今这情景,似乎与他的推断大相径庭——现在这十几个妖魔大可一把将这女人拉出来吃了。
而且这女人面对这些异类时哭得还颇有些底气,还有心思说些“不得好死”之类的话——这也不像是寻常人见到妖魔时的反应。
他的推断……有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