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单纯的梦。的确是……白阎君在梦中与他相会!
李云心稍愣一会儿,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像是睡得太少或者太多,精神恹恹,胃里也厌烦。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但此种反应也更加证实那梦不是普通的梦。白阎君该是通过某种法子、利用了他的灵气,在他头脑中弄了此前的场景出来。
他来时像是在避着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与那幽冥有关的么?
他还说如今被各处地穴、海穴所镇压的是“古魔”……这又证实了万年老祖的说法——大阵早就出现了。就是为了镇压那些东西!
这些念头在头脑当中一转,便觉得思绪略清明了些。
于是他用左臂撑着,半起了身。伸出右手,极小心地去触碰那柄就在他身边的“狼脊怒狮枪”。
指尖将将碰到微凉的枪身,头脑当中便立即一空,仿佛思绪被强行拉远去了!
但这“空”却不是昏迷、浑噩时的那种空。他的诸多繁杂意识都还保留着,甚至更加清明。只是,原本这些东西“居住”于头颅之内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到如今这方天地却忽然变得极宽广、极深远,仿似与这世间连接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叫李云心的手指颤了颤。这么一颤,倒是离开了枪身。宏大与宽广感瞬间消失,但他也已坐起了身,盯着这枪又愣了一会儿。
他遁入自己所作画卷当中的时候,自我意识与那天地交融一体,几乎能够体验到全知全能的感觉。打那里再回到现实世界,便觉得有些“逼仄”、“狭窄”。而他触碰了这柄狼脊怒狮枪,一样体验到了类似的感觉。
比在画卷当中的感觉弱上许多,可似乎也有些相同的道理。
白阎君给他这柄枪的时候,他原本只以为是件利器、信物之类的玩意儿。如今这么一碰,方知的确非同小可。那位地府阎君竟将如此宝贝赐予明知是“西贝货”的自己,可见他所言的幽冥紧迫情势绝非危言耸听……
他站起了身,朝那枪一勾。打算以妖力将其摄起,好好瞧瞧到底有什么玄机再上手试一试。
可枪却纹丝不动。
李云心轻轻地“咦”了一声,又试一次。
仍不动。
这可就怪了。并非妖力被它吸走或者别的什么状况,而更像是一碰到这枪,便被“弹”走,没法子裹上去。仿佛妖力便是“电”,这玩意儿,是彻底的“绝缘体”。
他立即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瞧这东西。乃是用神识来瞧——照理说能瞧得出其中的结构、材质,甚至肉眼可见的孔洞。可是在他以妖力灌注的视线当中,这枪似乎又成了个“黑洞”——看不清其中的模样,只见外表而已。
他愈发觉得心惊。稍一犹豫,抬手将它拿起来了。
那种感觉再一次出现,他的意识变得悠远而宽广。除去自身清醒的神智之外,另有许许多多的“感觉”、“体验”纷至沓来。但这些感觉与体验都是模糊的。仿佛是一个人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到、感受到些什么,而后惊醒过来再回忆从前的事。于是心里就仅剩下一些不确切的印象,没办法从中提炼出什么切实的信息来。
李云心小心翼翼地感受一会儿,确认这些东西并不会扰乱自己的思维,而该是柄枪本身会带来的东西。它仿佛一个连通器,将李云心的思维与……别的一些什么联系了起来。
稍隔一会儿,他意识到那些感觉当中似乎还包含了一些“感情”。那些感情细微杂乱,即便是他这样工于人心计的人也得细细分辨才觉察得出来。
绝大部分都是愤怒的情绪。某种求而不得的愤怒、即将得到时又失去的愤怒。
仿佛从这世界的每一处来。从江海里来,从山谷里来。从现世的繁华里来,从往昔的灰烬中来。李云心体察到这些情感,试图将其分辨得更加清晰。可那些感觉实在太过细碎遥远,他只知是愤怒,却没法子从中剥离出可以理解的理智情绪——仿佛那并不是人,而是另外一种什么拥有类人思维的存在。
他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白阎君所说的,在四万年前被镇压的“古魔”。
依着他的说法,该是将那古魔肢解了,镇于天地各处。但显然那东西拥有极度强大的生命力,如此还不死,甚至只要挣脱了束缚、吸收了力量就会死灰复燃。他通过这柄枪所体验到的宏大情感来自天地各处,又饱含了深沉的愤怒……是不是那古魔的情感?
怎么会与那东西联系在一起?
只是,其中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李云心此前没有留心,到如今再细细体察,才慢慢将其拎出来。在他所体验到的种种细微情感当中,除了愤怒,还有一点期待——只有那么一点点。仿佛万绿从中的一点红,又仿佛无穷噪音当中隐藏的一个音节。
这一点引起他的注意,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头绪。
他只得又掂了掂这柄枪,取出通明玉简来。他将自云山所得的不少功法都存了进去,图的是查阅方便。如今是要找一找枪法。
世间的低级武者打架重视招式、手法。等修出了高深的内力,招式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一旦更走运做了修士,那么用拳脚的机会更是少见,倒有点儿像他从前那个世界。在这里大家都是远远地打来打去,比拼法术、法器。然而再到更高的境界,倒仿佛是返璞归真了。
譬如李云心此类超级大妖,肉身强横得不可思议。什么法宝、法术都只能将其重创,而难以灭杀。到这种时候反而又到了要近身肉搏的地步。眼下他手中有了这狼脊怒狮枪一般的宝贝,再学些枪法,可谓无往而不利了。
他是聪明人,找到了枪法,只扫了几眼就印到神识当中。余下的便是要在实战里慢慢体会,融会贯通,再形成自己的风格。其实这枪法也只是起到个引导的作用罢了。寻常人做不出的动作,他可以信手拈来,岂是什么章法能拘囿的。
他叫自己不再去思考有关这柄枪的秘密,而是收束了精神,去做好眼前的事。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事得一步一步地来。下一步,他得解决琴君、真龙。万年老祖已差遣人放琴君去龙岛,他得静听消息。
这么一听,倒是又“听”了数日。
这么些日子,离帝几乎已经荡平半个大洋。他是陆上来客,实力强劲,又有李云心撑腰、万年老祖默许,一时间风头无两。洋上发生的事情真龙不会不知晓,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她此前化了一滴精血嵌在李云心的额头、好探听他的一举一动。可到底低估了这位九龙子——不到月余的功夫,李云心就大大方方将那玩意儿摘了,几乎是在明面上决裂。真龙没有算到李云心此前做的事情,吃了个哑巴亏。也许原还想着以后再计较,可到了眼下兵败如山倒,在李云心环环相扣的计划中被迫得手忙脚乱,眼下该是去操心龙岛上即将发生的事情了。
到了此时,她也终于应该明确地意识到,李云心看出了她的虚实。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万年老祖的分身出现在李云心面前。
“你那位琴君已经去了龙岛。”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打量李云心手边的那柄枪,“你可以做事了。”
老祖的目光在枪身上略停留一会儿,该是瞧出了这东西并非凡品。但没有过多留意,似乎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李云心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看起来连活了四万年余年的老家伙都看不出这东西的虚实——真龙应该也未必看得出。
琴君去龙岛并非一帆风顺。其间必然经历种种波折。她不是个蠢蛋,或许也想过此行是被人设计,乃是个故意放她走的阳谋。然而世俗中人常说有实力才有底气——她从前坐镇一方麾下猛将如云,自然可以从容地谋定后动,保持理智思维。可如今已经失去了许多臂膀,又有仇恨扰乱思绪,便知是阳谋也得走下去不可。
世人总对自己有着多过旁人的自信,最终只看谁的这种自信料比较足罢了。
李云心应了他,收拾家什。眼下他傍身的宝贝有两件。一是新得的狼脊怒狮枪,另一件是他自己辛苦设计而来的九海图。真龙既是画圣“画”出来的,气机与天地同在,他手里有了这海图也就相当于捏住了真龙的命脉。因而在尽诛九海军之后,他才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只是那真龙此前操控天地气机的本领也很了得,或许还有旁的手段。李云心晓得世间没有把握十足的事情,因而但凡有两三分的胜机便会去做。而今有这两样东西,他觉得胜机已有了六分。余下的,搏命便可。这种事,他向来轻车熟路。
只是回首往事,想起自己从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走到如今举足轻重地步,而那真龙则从起初的高高神坛上跌落下来……也是有了十二分的感慨。
如今再看此前走过的路,实在是险恶非常。如果叫他重走一次,实在不晓得到底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了。
万年老祖的身形淡去。李云心轻出一口气,乘风离了这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