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当中,宁风执神笔,眉头紧皱。
在他的对面,一幅少女踏青挂轴无风自动,上面笼罩着的融融雾气不仅仅没有消散,反而有愈发浓郁的架势。
原本少女踏青,神情雀跃,此刻看上去,却有悲戚之色凝于眉宇,驱之不散。
“到底是哪里不对?”
宁风挠头,开始回想他整个处理方法。
“等等,换头的是钟馗吗?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宁风迟疑了一下,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开,是不是钟馗,压根不是重点好不好。
他将那个故事回想了一遍又一遍,隐约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记得,那个故事的后面,不知道是那个女子自己请求呢,还是钟馗看不过去了,又把头给换了回来。”
“的确,换头这个略惊悚的方式,貌似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宁风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女儿香镇子里时候,因为这个故事莫名地即视感跟他完全没有着手之处下,直接用了这般粗暴的方式。
现在仔细想想,这里面的问题还真的不少。
“美丑可不是小玉儿一个人的感觉,那小施想必也是一样的审美观,那么她妥妥的没法忍。”
“镇子那么小,鸡犬相闻,两人互相调换了样貌的事情,一定没有办法隐藏。一天之内,就会人尽皆知。”
“这样,小玉儿摆脱了貌丑的困扰,又会陷入更深的困扰当中,日子未必就好过了。”
“再说了,还有人伦方面的问题,母女、姊妹,如何相处?”
宁风觉得自个儿的头足足有两个那么大。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一定是被那个傻书生给传染了。”
宁风苦笑,这时候才觉察出来,置身在器灵造梦当中不仅仅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在里面他的各种反应、想法,无形中亦会被器灵左右。
如女儿香镇子这个事情,宁风此刻回想过来,就是他无形中受了器灵的影响,尤其是受了器灵对神笔依赖的影响。
试问,要是单凭神笔就可以解决问题,器灵的想法要是可以信赖,那么要他来干嘛?
“这个事情,定然有其他的解决方式。”
宁风却不忙着想其他的解决方式,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对掌中神笔道:“走,我们再去一趟女儿香镇。”
“不管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办法,先把错的事情,扭转回原来的轨迹。”
这一回,神笔反应其快,他话音刚落,人已出现在女儿香镇子外。
后面事情不用细说,宁风再次假扮了“钟馗”,来个人头版的乾坤大挪移,将一切回归到了原本模样。
宁风做完了这些,又在女儿镇上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在尽力地弭平之前作为造成的损害,同时不住地观察,不断地思考着。
三天过后,伴着第一缕晨辉,宁风再次离开了女儿香镇,出现在马良书房当中。
挂轴上薄雾依旧,小玉儿还是愁眉不展模样,全无书生作画时候本来赋予的少女踏青之飞扬与欢快。
一回到书房,宁风直接握持着神笔,跌坐在挂轴前,以笔杆子抵住下巴,凝望着画,神游物外。
他纹丝不动,然而在宁风脑海的世界里,有大片大片的文字,大段大段的话在瀑布地刷下:
“我走错了路。”
“工具,永远就是工具,解决问题的是人,而不是工具本身。”
“再好的工具,它也取代不了人真正的作用。”
“普通工具如此,逆天的法宝亦如是。”
“试着,摆脱神笔,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想。”
“小玉儿是闭月羞花,我见犹怜的美女,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丑陋呢?是因为水土的原因让原本不是缺点的缺点,被无限地放大了。”
“水土……水土……”
宁风眉头一挑,下意识地望向神笔。
神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放到了地上,无所谓地任凭其圆润的笔杆子滚动。
“改变水土吗?不对!”
宁风当即摇头,将那个想法彻底从脑子里抹去。
“想要做那种改天换地的事情,若是好好思量,做好准备,用之巧妙,神笔未必不能做到。”
“但那样的话,依然是太过依赖神笔之能,而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宁风将视线从神笔上移开,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落个清静,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他之前所想的每一字,每一句,轰然在脑海当中回荡着,明明感觉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偏偏怎么都捅不破。
“罢了,抛开一切固有想法,从头再想。”
宁风一咬牙,保持着盘坐姿态,死死地盯着挂轴看,好像要在其中看出一朵儿花儿来。
个中多少神态,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愁眉不展,或是若有所悟,或是归于茫然……
要是将其截取下来,简直就是一个人族表情大全。
突然——
宁风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挂轴,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了,为什么?我忽略了为什么!”
宁风脖子都伸长了,在他的眼中,挂轴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不断地放大,就好像是练习射箭着天长日久地盯着远方的标靶,最终铜钱眼儿在其眼中都如大海般大。
“书生马良为什么要给小玉儿加上那一点美人痣?”
“从女儿香镇子中情况看来,当不是小玉儿原本就有的,这里面有古怪。”
宁风心有定见之下,按图索骥般地有目标寻找,在挂轴上小玉儿上找到了那颗美人痣,目光炯炯地盯上去。
“呃~”
“不是吧……”
宁风先是一怔,继而哭笑不得。
他给书生马良的这个行为找过很多种可能性,独独没有猜到是现实中发生的那一种。
“竟然是……,滴墨!”
“我假假也学过一段时间丹青,从这墨色的形状、颜色、力度上来看,没有其他原因,就是那马良画画时候一不小心滴下来或者溅上去的一个小墨点。”
宁风彻底无语了,这么一个微小问题,惹来多少麻烦。
郁闷完了之后,这个原本只是无关痛痒,弄明白疑惑的发现,却让宁风怔在当场,如遭雷击一般。
“比较!”
“是了,是比较。”
宁风霍地一下,从盘坐状态到一跃而起,跳得那叫一个高,差点把屋顶碰出一个洞来。
“哈哈哈,真是傻了,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得费力去飞跃大洋。”
宁风笑声中满是自信,伸手一招,喝道:“笔来。”
神笔乖乖地飞入他掌中,为其驱使着转了几个圈子,其上神光流转,似乎随时准备响应号召,飞入画中去。
“莫急。”
宁风微笑着伸手拂过笔杆子,使其安静下来,悠然道:“这次,我们不进去。”
神笔一黯,仿佛被他的话给吓到了。
宁风执笔,走到挂轴前,凝望着挂轴上的小墨点,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神笔所言。
“这个小墨点原本无伤大雅,可是这是一幅踏青图,小玉儿身后是有背景的,有一群少女同行冶游。”
“这么一来,先不说女儿香镇是不是真的存在,只论对比,小玉儿与那些脸上光洁的同行少女比起来,便是有了瑕疵了。”
“将这一点放大到极致,女儿香镇子,以及小玉儿的苦恼也就出现了。”
“那么,要改变这一点,只需要让这个比较不出现,或者是对小玉儿有利就好了。”
宁风哈哈一笑,将神笔的笔尖对准挂轴,缓缓地靠近。
“抹去墨点,这个与笔性相悖,非神笔所能为。”
“反过来,加几个墨点,却不成问题。”
宁风说到这里,笔尖堪堪触碰到挂轴的纸面,神笔由极静转为极动,飞快地在上面接连点过去。
霎时间,小玉儿身后那些陪着她一起冶游的少女们,有一个算一个,位置或不相同,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至少有两个小墨点。
“成了!”
宁风收笔,退后一步,用欣赏佳作般的目光望向挂轴。
毫无疑问,几个小小的墨点加上去,这幅画算是毁了,谁家踏青冶游专门找一群脸上长点的女孩子同行,分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偏偏,这般毁画般的手段,却有奇效。
在最后一个墨点点落,宁风后退的瞬间,“刷”地一下,金光从挂轴上迸发出来,继而如水流转。
宁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踏青图中的小玉儿脸上愁云散尽,露出明媚的笑容。
正是好春光,有花团锦簇,人在丛中笑。
“哈哈哈~~”
宁风抛着神笔,朗声大笑。
“谬以,这个世上永远有无数的问题,但从来没有‘惟一’的解决方式,与其欲仙欲死,头破血流,不如换个方向,转个思维,或许并没有那么难。”
“也就是:加上几个墨点罢了。”
宁风颇有些志得意满,叫嚣出声:“还有什么问题,一并上来吧。”
第一次的解决办法,让他明悟了神笔之强大;第二次的问题,则让他明白了巧妙二字,更知道除了华山一条路的歧路之外,往往别有通途大道通往同一个地方。
由此心怀大畅。
神笔放着光,激动地回应着,宁风笑声都还在回荡呢,就又被拖入了下一个画中的。
如此,一次,两次,三次……
宁风不知道解决了多少个问题,消耗了多长时间,只知道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器灵也在急迫,想要将所有问题一起解决,结束这个梦境。
器灵造梦也是梦,再长的梦,也当了该醒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