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烟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盯在他身上,心想这小子倒是有趣得紧,自己平白无故便多了个弟弟,不过转念一想,平日里那些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低头称她为郡主,郡主二字,从早听到晚,听得她不胜其烦。
今晚却听一个傻小子连着叫了她好几声姐姐,这一声一声的姐姐,简直比那蜜还甜。
她也根本没想过把对方带去长老那里,只是想戏弄他几下,便又故作厉色道:“不行,犯了错,就应受罚,跟我走!”说着,生拉硬扯,拽着他往前走。
“啊……小姐姐,好姐姐……你放过我吧,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最后几声好姐姐,硬是把任平生自己都给说脸红了,心下道:“任平生,你这个家伙坏得很,若今晚来抓你的是个师兄,你便宁死不从,可对方却是个神仙姐姐,你便想说些好听的话来哄人家,是也不是?”
这一声一声的姐姐,水云烟听着也确实受用,要是换做哪个登徒子来这般花言巧语哄骗她的话,她直接让人打断腿给关水牢里,可不知为何,偏偏就是喜欢听眼前这傻小子这么叫她。
“嗯……要不带去长老那里嘛,倒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水云烟哼笑一声,却不知心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任平生一听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可又看她此时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便想先听听看是什么事,问道:“姐姐要我做什么?”
水云烟向他走近了些,任平生则下意识往后一退,嘴上一口一个姐姐,心里却还是处处防备着。
“怕什么?难道我长得像吃人的妖怪吗?”
“啊,不不不……”
任平生连忙摇手,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妖怪,又紧张问道:“你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快些说吧……”
“不着急……”
过了一会儿,水云烟方才开口说道:“我要你明晚子时,依旧像往常那样,去修炼谷。”
“啊?”
任平生一听这话,愣了半晌,她居然还让自己去修炼谷盗窃灵气?
水云烟道:“怎么?你不肯答应?”
“不不不……”
任平生连忙摇手,心想她现在没有证据,肯定是想等明晚叫上长老抓个现行,不行,自己可不能中了她的计,然而嘴上却道:“好,我一定来。”心中想,只要今晚我逃走了,你就别想再抓着我了。
“哼……走吧。”
水云烟转身往原路返回,任平生只好跟着上去,可这时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感到身后有一股寒意袭来,回头看了看,只见夜色苍茫,那后面乱石嶙峋,却什么也没有。
“你又怎么了?”水云烟见他愣着没跟上来,转身喊了一句。
“没,没什么……”
任平生迅速走到她身边来,水云烟看他跟见了鬼似的,哼笑道:“怎么?敢一个人半夜溜到修炼谷,我以为你胆子够大,原来你怕鬼啊?”
“胡说八道!玄门宝地,灵气滋养,岂会有鬼?”
“我跟你说,以前……这里可是一个养尸地,你知道什么是养尸地吗?”水云烟故意将声音压低沉许多,样子也变得阴沉沉了起来。
“什么杨师弟李师弟,我不听我不听!乌龟念经……”
任平生快速往前走了去,刚才那股阴森森的感觉,断然不会有错,那不像是活人的气息……
“臭小子,敢骂我是乌龟?站住!”
水云烟一个箭步追了上去,给他抓住了:“还跑?”
任平生看那后面,满地树影婆娑,总有些奇怪,秋夏之际,为何这么大片树林竟丝毫听不见虫鸣之声?以前也从未听师姐说起过,七玄宗下面竟有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山谷。
虽说他今晚在水云烟面前,表现得与尘世里那些寻常少年无异,这样也不会让对方怀疑他的身份,但他的警惕之心并未就此松懈,此处若真有什么妖邪,只怕这小姐姐也应付不过来,若今晚因自己却使她陷入危险,实在大可不必,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妙,便说道:“姐姐,要不然,我们走了吧?你刚才说这里是……”
“那是我胡说八道的!”
水云烟看他一眼,不过她也确实能够感受到此处阴气极重,秋夏之际,却丝毫不闻虫鸣之声,实属怪哉,可转念一想,若真有什么问题,七玄宗的长老应该早就发觉了才对。
她又将飞剑放出来,照着刚才那片树林里乱斩了一通,只见一道道碧青色的剑光上下乱窜,打得那满树的树枝树叶坠落一地,最后什么也没有,只好收回飞剑,向任平生说道:“喏,你看,什么也没有,我骗你的,走吧。”这一刻当真好似一个保护弟弟的姐姐。
片刻后,两人又回到了刚才下来的地方,可这眼前,壁立千仞,任平生没有灵虚境的修为,难以再攀登上去。
水云烟凝指一划,一道水光在她脚下化作了一柄飞剑,任平生见她从刚才到现在,剑身合一,随心便能祭出飞剑,莫非剑境真的已经到了剑心通明吗?她到底是什么人……
“还愣着作甚?上来。”
“哦……”
任平生慢慢站了上去,可双手不好意思往她腰上放去,又怕跌落下去,只好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
“起!”
水云烟随意念了个剑诀,飞剑立时载起她和任平生,往那万丈崖巅飞了上去。
月光清朗,香风袭人,任平生不觉将她衣袖拽紧了一些,心想这小姐姐到底何许人也,为何看上去分明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却已能御剑飞行?
剑境和修炼境界不同,剑境共分三层,乃是“剑心通明”、“神剑通”、“天剑通”,水云烟的剑境,显然已经到了剑心通明,这一层,已是万中无一。
至于神剑通,修炼至这个境界,才可称作“剑仙”,御剑时元神与剑相通,剑光裹着肉身,不但不受外邪侵袭,更可瞬间化作剑光,绝尘万里,整个云澜境也没几个剑仙。
至于天剑通,别想了,无人能够达到,那时已是造化万物,剑化万形,随心所欲,上天入地,三界来去自如,无视任何法则禁制。
此时,两人又慢慢回到了上方,远离那阴冷的后山深谷了,任平生也终于舒了口气,再无刚才那种阴森之感,此时回过头来,口鼻之中,尽是水云烟身上的清香,再加上这山上的凉风,一时只令他心旷神怡,好似身在云端梦里一样。
水云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双眼睛正呆呆望着自己出神,轻轻一哼:“臭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任平生心想,你还真当我傻啊,我把名字告诉你了,你不就直接让长老来抓我了?还有,你才臭呢,我一点也不臭,说道:“我叫阿平,姐姐你呢?”
水云烟心想,这小子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不过却又和那些登徒子的甜言蜜语不同,反正让人听着心里舒服便是了,说道:“烟儿。”心想今晚本是来抓小贼,结果莫名其妙捡了个弟弟回来,倒也不错。
很快,两人又回到了修炼谷北边的悬崖上,任平生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往剑宗回去,便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坐下来歇息会儿就走。”
水云烟见他仍是这般警惕,轻轻一哼:“记得明晚来这里,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身形一动,便没了影,任平生起身探头一望,确定她离开后,这才悄悄往剑宗那边回去,回去时天已经快亮了,匆匆洗漱一番,便即就寝。
白天的时候,水云烟告诉两位长老,只是悬崖洞里有两只狸猫溜进谷中,大概是吸收了日月精华,时间一久,修炼成精,不小心碰到了阵法,她现已将那两只狸猫精赶走,过段时间,阵法也就慢慢恢复了,让二位长老不必再为此忧心。
听完之后,两位长老将信将疑,可郡主说的话,他二人又哪敢发问质疑?只得连连点头答谢。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雷雨,任平生也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自己答应了她今晚要去修炼谷,若她不是叫长老抓自己呢?那岂不是让她白等一夜?
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外面雷声渐响,雨也越下越疾,任平生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那姐姐在雨中等他一夜的情形。
“不行不行……”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大丈夫言出必行,既然自己答应了她今晚去修炼谷,那就一定要去,尾生抱柱,至死方休,自己怕个什么?倘若她真的带上长老来抓自己了,那也是她不守信用,任平生七尺男儿,就算被废去修为,也还是顶天立地。
“罢了,去便去罢!”
迅速穿上鞋履衣服,任平生又看了一眼柜子上的一把青色油纸伞,拿上便往外去了,当然,他也不会掉以轻心,若发现对方真叫了长老埋伏那里,他绝不现身。
……
“呵,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修炼谷里,水云烟早已坐在此处,在她附近,悬浮着一颗夜明珠,发出清澈的光芒。
“我既然答应你了,怎又不来?”
此刻天上仍是雷雨阵阵,但在水云烟坐的那附近,竟然没有被雨水打湿,天上的雨,在距离她头顶数尺时,也自动飘散开了。
任平生走到她面前来,刚才他已经确定了,附近无人,水云烟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焉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哼笑道:“你定是在想,我昨晚没有证据,所以今晚叫了长老在此抓你吧?”
心思一下被她拆穿,可自己却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任平生咳嗽一声:“哪……哪有,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笨蛋!”
水云烟气得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可又一想,他倒也坦荡,就算知道对方有可能叫上长老在此抓他,却依旧赴约前来,小小年纪,也是如此守信重诺,任平生若也能如他这般……任平生,应该也和他差不多年纪吧?阿平……难道?等等……这一刻,水云烟不由凝起了眉。
“姐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子,我问你,你入门有多久了?”
任平生心想,她问自己入门多久,那到底是从进入长幽谷那一天开始算呢,还是从上来内宗那一天开始算呢?若从长幽谷算起,就有两年了,便道:“有两年了。”
水云烟心想,任平生上回被自己坑了一下,如今来内宗最多半年……不知为何,此时她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