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玑老祖的声音随之传来:“若非你,我还不知自己已死,能算作有缘么?这顶‘璃璃水墨’送与你了。”
虎儿湖是无烬山的画皮法术没错,但这法术是因“璃璃水墨”而来,选定山门,发动宝物一扣,便改头换面外人再无从选找了。此物对修家并无补益,但是对修行门宗却大有用处。
苏景收好“璃璃水墨”,对山中拜倒:“苏景愧领前辈厚赐,无以为报,唯有这三拜。”
少年的声音回荡于山火之间,再没能得到明玑老祖一字回应。
……
离山高人准备动用道兵仙阵、大湖消失不见、焦黑大山冲入眼帘、烈烈炽焰几近烧熔苍穹,连番突变惊得周围修家魂不守舍,但总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各个门宗的掌门与重要人物纷纷走上前来,向苏景致谢。尤其拙季道长,老人家来到苏景面前深施一礼:“仙长初到时,贫道曾怀心存轻视,如今想来何异井底之蛙!溢美之词不堪入耳,唯有一句:来日小仙长若有差遣,无定道宗自拙季以下,决绝效命。”
身份、辈分、甚至身后门宗,统统都是身外之物,若要服人终归还是要靠着自己的本领和手段,宝梨州降魔天元冲纳道歉、虎儿湖救人无定拙季致敬,皆因如此。而今时今日苏景也不过还是如是境上一小修,连一个正穴大窍都没能打开。
看出小师叔无心应酬,红长老出面替他当下众多修士,一一答礼周到非凡,丝毫不显天宗的架子,其他修者心中对离山的敬佩不由更增了一筹。几个时辰后修士们渐渐散去,苏景却足足停留了一个月,直到烈火熄灭、无烬山真正化作一片灰烬,他才收拾心情、带上乌鸦卫离开此处。
回离山的途中,苏景特意绕道去了趟齐喜山,拜访白马镇故人同时,按照变冷了的笑面小鬼之前指点,把自己的袍子埋于阴山小谷内。齐喜山虽是重起大山,但山阴煞处不曾改变,把鬼袍养在这里,也不见得比栽头法坛逊色多少。
以前曾在此地修炼的那个莫耶少女早就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
待回到离山苏景才得知,自己迟归了一个多月,因而躲开了无数应酬:宝梨州、虎儿湖的修家当面谢过还不算完,又纷纷来到离山致谢,一来救命之恩深重总得登门才算把心意送到、另则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和天宗离山多加亲近的好机会。
不管是什么目的,事情搞得越隆重,苏景的名声也就越响亮,这一重总是不会错的,今日修真道上,苏景两字也算是个小小的名号了。
而苏景这一趟下山再归来,大部分本门弟子对他的看法也悄然改观,师叔祖不止在家里“战无不胜”,下山后也照样风风观光……离山剑宗这四个字是离山所有弟子头顶上的招牌,谁能把它擦得更亮,大伙就对他爱戴有加。
连番事情下来,也当真没有谁再会小觑这位修为平平、平日里在光明顶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总好像有些睡不醒似的离山小师叔了。
才进离山,苏景还没来得及回到光明顶,就被刑堂龚长老半路拦住:“请小师叔随弟子去一趟律水峰,有些事情要向您印证一下。”
刑堂请人问话,一般都是派个笔仙去叫,可苏景辈分太大,得龚长老亲自来请才像话。苏景有些纳闷地看了龚长老一眼,暂时也没多问什么,展开双翼跟在了他身后。
……
离山内核四十余座缥缈星峰,各有各的灵秀,就连主煅擅炼的公冶长老,也把自己的星峰布置得一片青葱。唯独刑堂所在的律水峰气象森严,峰上见不到一草一木,除了简简单单地几座院子外,就一前、一后两大片碑林。
前面的碑林,由一只只被炼化成巨像的古鼋背负,石碑斑驳却庄严,碑上所录的九祖的生平及携手创建离山的经过;
后一片碑林规模更大,但相比前者稍嫌简陋,石碑基座并非真正的异兽,而是由青石雕刻而成的赑屃,石碑的形质也小了不少,迎头七前十九后二十六块碑铭刻离山律例大纲细则,再向后则是功过碑林:立派三千年来所有犯错弟子的名姓、所犯罪责以及遭受的处罚;为门宗立下大功者的事迹……林林总总尽数录于此。
苏景回山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律水峰,忍不住放慢脚步浏览了一下。龚长老也不催促,就跟在他身后。其他都没什么可说,但有三块碑引起了苏景的注意。
一块是丰绩碑,记载了上一代真传之首扶乩仙子所立的大功,密密麻麻记述颇多,正如当初那位聚灵斋主人所言,扶乩一生几近传奇,丧于她剑下的大魔巨妖数不胜数,真正是个厉害人物。对扶乩其人苏景没什么要说的,但是见了这块碑就想起了沈河真人,当下回过头问龚长老:“掌门人去迎接扶乩仙子的法蜕,这都二十多年了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龚长老轻松摇头:“小师叔放心,随掌门人一起去的李长老前几日已经回来了,事情并无异常,凭着掌门真人的手段独自应付绰绰有余,只是需得等待时机,耗一些时日罢了。”
具体什么状况龚长老知晓得很详细,但苏景无意追问,他知道沈河没事就成了,跟着他又望向另一边的一座石碑,空空荡荡就只有抬头两行字:
一代真传叶非
欺师灭祖之罪
所有“罪人碑”,最后都写了如何惩治,就只有这块碑有罪名无惩治。
不用苏景开口,龚长老就应道:“论辈分,叶非是弟子的师叔,此人鬼迷心窍,行刺六祖,后逃往南方,陆八祖曾亲自下山缉拿,但还是被他逃掉了……这么久尚未追缉到他,是我刑堂失职。”
“连师父都未能抓到的人,不怪你们。”苏景说着,走到自己注意的第三块碑,眉花眼笑:“这个太客气了吧。”
这块碑上刻着的,是第一代真传弟子苏景的重重功绩,从杀灭白狗涧、探出血玲珑到最近的大破双双欢喜寺等等……
龚长老正色摇头:“这片功过碑林,就是为警醒和鼓励后辈弟子所设,有功就应刻文,不是客气更不是恭维。有朝一日,若小师叔不慎犯错,镌刻罪名时我也绝不会手软。”
苏景笑呵呵的:“龚长老放心,我哪会触犯门规。”若非那个师叔的辈分,龚长老真想问他一句“门规你都背不全吧”。
在碑林中流连了小小一阵,苏景随着龚长老走入刑堂正堂,才一进门就看到了任夺,另外还有七八位长老在座,草草施礼后任夺直接开口:“这次诸多弟子下山……”
苏景误会了,还道任夺是像上次那样又来找他抢宝贝缴公,现如今几乎天下皆知他从虎儿湖得了一只“璃璃水墨”。苏景咳嗽了一声,好像觉得屋里闷热似的,把长袍的领扣解开,“如见”宝牌露出衣襟,没法言喻的醒目。
其实璃璃水墨苏景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但任夺若来说三道四他就坚决不给。
任夺和在场众多长老对望一眼,个个都目光无奈,止住说话又给九位祖师爷下拜磕头。如见宝牌落在苏景手中也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任夺的心思转动得何其迅速,起身后冷哼了一句:“小师叔误会了,我等都知晓,你这次下山未曾得到半件宝物。请你到此是为了另一件事。”
苏景笑:“你们说。”一边说话,把牌子塞回去、但没去系扣子,待会若需再请宝牌方便些。
任夺继续道:“弟子们下山,尤其是向东、北那几个方向去的弟子,归宗时带回了凡间的消息,如今东土世界乱世仍未休止,但已经从群雄割据、八方混战渐渐变成了南北对抗之势……”
群雄逐鹿十年乱战,实力不济者被陆续淘汰,今日中土只剩两路强大势力正在做最后角逐,其一便是真页山白家。另外值得一提的,楼兰果果然神奇,当初白马镇上宋家寡妇的孩儿、被苏景送至白翼麾下效力的宋杨屡立大功,如今已经成了名震一方的骁勇战将。
白翼能成大势,倒有三成功劳要归于宋杨。
苏景不解,望向在座诸位长老:“这事跟我有关系?”说着,他又皱了皱眉,望向刑堂龚长老:“白翼虽是我离山弟子的家眷,但白羽成曾对我立誓,绝不会相助父亲、参与人间争端,以白羽成的为人,当不会去插手的。”
龚长老点点头:“这一重我早查得明白了,为了避嫌,羽成这十年来就再不曾下山。”
“白贤侄的事情无需师叔操心,有龚长老的教导管束,那孩子绝不会犯错。”虞长老接过了话题:“我等想要向师叔印证之事与白羽成无关,下山的弟子还带回了这个,不知小师叔可曾见过。”
说着,虞长老自袖中取出了一物:一座小小龛阁,内中供着一块排位,正中大字“侠剑仙祖 苏景 长生永奉”,左侧小字“弟子胡迭蓝虔诚叩拜,求祈师祖垂怜”。
这个东西把苏景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