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深处,忽然一道长波翻卷,青光包裹之中,一行四十余人自海面而入、快却不急,徐徐沉入海底。
一行人皆着离山剑袍,他们的身份就不必说了,带队的是四个人,双十年纪的俏丽女子,面上微笑恬逸、行止落落大方,离山真传中唯一女弟子,扶苏。
扶苏左首,形销骨立的青年,双目紧闭面色平静,滇壶四秀之首,曾在光明顶与苏景比剑的那位盲眼少年,姓甄,单名一个截字;扶苏右首则是一对姐妹花,长相一模一样,十七八岁的年纪,清清透透真水凝结而成似的两个秀美女子,不是剑尖儿剑穗儿是谁。
又一个十五年之期将满,扶苏等人奉命来西海替换同门。
站稳于海床,一众离山弟子来到“前一任”龚长老面前施礼问安,龚长老摆了摆手,道一声“辛苦了”,又对同在此处守候的别宗修家打个招呼,领了人踏海而去、返回离山。
龚长老前脚刚走,海底一个快快活活的声音就喊道:“伏虎阿姊,你也来了,好得很啊!”
随着喊声,红裙红靴、圆脸圆眼的明浩少女喜滋滋地迎上来……放眼天下,把“扶苏”喊做“伏虎”的就只有一个人:涅罗坞真传,启巧。
正无聊气闷的启巧,忽见好友也来此做守护,自然开心不已,上前便叽叽咯咯说个不听,扶苏笑道:“你这修火焰的妖怪,果然不能沾水,一下子便回话篓筐的原形了,一会儿再来找你说话。”说着绕开启巧,率领一众师弟师妹来到弥天台弟子前,向为首一位老僧问礼。
几大天宗早有商定,无论各家弟子如何轮班,这西海深处始终都会有一位天宗长老地位的大高手坐镇,龚长老走后,海底地位最高之人,莫过于弥天台的这位老僧。
神光、乘光两位大师的师兄,弥天台菩提院首座,谛光神僧。
谛光含笑还礼。也算巧合的,弥天台这趟跟着老和尚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苏景的熟人,少年和尚果先……
海底深处,扶苏向同道修家问礼时,古刹禅房中拈花如释重负:“我那一年数完了,赤目到你了!”
一年时光已过。
赤目二话不说,接上拈花,开始去一声一声地数第二年。
苏景不理时间,专注于自己的修炼,体内真元大潮汹涌澎湃,骨金乌与黄金屋;天乌剑狱与迦楼罗;九十八枚剑羽外加玉露金风都已完成融合。
阳火真元浩瀚大海,三个巨大无边的凶猛漩涡,分各一方、俨然三足鼎立。
苏景面色凝重,有关“火刹阳天”最最关键、也是最最凶险的关口已到!
三道漩涡越卷越大,不断向外延展,三漩再做交汇之势避无可避。可就在它们堪堪要开始碰撞、却还差一线距离尚未真正相交那个刹那,心念急转、正法再变,苏景体内真元大潮流向陡然逆转。
霎时间,天崩地裂……
石室内赤目开声数第二年同时,禅房外帝释天坐下白象娇滴滴地提醒:“启禀帝尊,一年时间已到。”
三尸是天生灵怪,掐时准确,拈花数的那一年,和白象所计几乎一致。
帝释天微一点头,森然冷笑:“他们等不到三年了!”
数不清的巨大神通于两个多甲子中不停轰砸,何况帝释天身负神力,大鳌宝甲坚持到现在已经摇摇欲坠,小相柳身上的龟裂纹路越来越细碎。
还能再坚持多久尚不好说,但要撑过剩下的两年,几乎不存这个可能。
白象的笑声中带出了嘶嘶喘息,略显沙哑,更添妖媚:“奴婢求求我的帝尊,快些把那几个小妖孽擒拿了吧,奴婢百多年时时刻刻见识帝尊神力,心儿早都痒得不行了、身子还要更痒万倍,只盼着办完了事情,我也能领略您那神力滋味……”
“帝释天”桀桀怪笑,左手邪佛禅印、右手朔月邪法指诀、三钴鬼面杵凌空翻飞、白象也疯狂冲击,诸般妖法催动如狂风暴雨,猛袭相柳。
相柳是宝甲主人,他比帝释天更明白这甲胄“时日无多”了,但他全不理会,全力催动身内妖元,对“金玉菩提”做最后炼化。
石室内,戚东来不知何时也皱起了眉头,应该是查探到了宝甲的情形,可他的“死而复生之修”既然开始就不能中断了。
能断也没用,以前实力远逊帝释天,那样出去迎敌全无用处,所有指望,似是只在宝甲的坚持了。
不止戚东来自己,那是所有人的指望!
……
时日飞梭,又是良久轰砸,“帝释天”忽然开口问白象:“多久了?”
“启禀帝尊,第二年已经十一个月另三天了。”
帝释天作声大笑:“至多再有两个月,本座必能破了那乌龟壳子!三年?妖孽,本尊等不得你们三年了!两个月后,本座便将尔等抽筋剥皮!”
怪笑响亮,石室内清晰可闻。
苏景眼角轻轻跳动、戚东来双眉蹙得几乎要纠缠到一起去、小相柳一直沉寂的气势也渐渐躁动……
时间不够就没了将来,那“将来”再强又有何用!
拈花愁眉苦脸,赤目垂头丧气。雷动天尊还有些不死心,劝慰兄弟:“或许是帝释天的攻心之术。”
这句话被外面的帝释天听到,当即一声大笑:“本座皈依我佛,不打诳语。两月、六十天!我佛做鉴、到时尔等落于我手,若不哀求我快快将你们杀掉,本座便不是帝释天!”
胜券在握,帝释天张狂大笑。麾下众多小妖更是肆意大叫,手中锣鼓吵闹崩天为主尊喝彩助威;口中污言秽语,对着石室又叫又跳。
白象凑趣,也放开了声音,从默记变做唱数,每过一天它都会高声一报……
从一数到三十,在神通轰鸣与喧天吵闹中,一个月又过!
相柳身上宝甲忽然一层层海蓝光芒闪烁,就连三尸都看得出,这是宝甲崩碎之兆,再坚持不了多少时候了。
石室内剑鸣轻响,殷天子各自出鞘,没什么可说得了,就算不敌也不可能束手就擒,脚踩阵位、三尸严阵以待。
或许是心中悲苦,让赤目多出了一份倔强,口中低低记数始终不停,不过大难临头之际,他忘了自己的第二年已经数完了,他正替雷动数第三年……第三年、第三天。
外面众多邪物小妖忽见宝甲绽放异彩,也全都明白怎么回事,欢呼声、歌颂声、咒骂声纠合一起,声浪猛做暴涨,帝释天何尝不是忘形狂笑,身形猛从白象上纵跃而起,三钴鬼面杵招入手中!
以神力入宝杵,帝释天合身于杵做并力狠击!
那“龟壳”就要完了,儿郎们欢呼声几乎要把这无边古刹掀翻,借着这个势头帝释天要求一个“毕其功于一役”!
便在此刻,相柳突然动了起来,巨大蛇身收敛,化身冷漠青年,身形如电逆冲强敌。
大蛇扛不住打的时候,必然会做濒死反扑,这是意料中事,帝释天非但不存惊慌,反而笑容更加欢畅,手中宝杵再添巨力,向相柳当头砸下。之前双方曾做恶战,相柳是什么斤两,帝释天一清二楚,凭对方实力断断避不开自己这狠辣夯砸。
可想象之中,那红白四溅的颜色并未绽放,帝释天面前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个年轻和尚。
和尚双臂交叉高扬,两条胳膊泛起烫眼佛光,以血肉之躯直接去挡帝释天的宝杵一击!
白色僧袍一尘不染、光头上顶着几枚香疤、剑眉朗目但神情森冷,五官样貌仍是小相柳……小相柳变成了个和尚?准确讲,不是变成、而是变出。
像极了戚东来的魔相神通,正逆袭帝释天的小相柳,体内突然冲出来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和尚,伸手挡住了宝杵,小相柳自己则身形微动、绕开几尺继续扑击强敌。
“当”的一声,金铁交击巨响中,相柳的分身和尚闷哼、双臂金光散去,身形一闪又重回相柳体内,不见了;
帝释天只觉虎口巨震,宝杵险险就脱手飞出!
竟是势均力敌的一击,帝释天心头这才晓得惊骇:这又怎么可能,相柳怎会有如此实力?!
而真正小相柳攻势仍在,不动法、不亮宝,只凭身法与蛮力冲到帝释天面前,挥手猛击……居然是老大的一个耳刮子。
小相柳要扇帝释天耳光。
帝释天应变奇快,身形后仰避开了小相柳的巴掌,帝释天化做流光急退。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身形猛然自石屋中闪出,比着帝释天要更快得多!此人几乎是直接出现在帝释天面前,笑容扭扭捏捏的一条虬须大汉,骚、戚东来。
戚东来的修持不以身法见长,可他能后发先至,轻松追上全力猛退的帝释天,便足见他的修为精进。虬须汉不嫌无聊,和小相柳一个模样:不动法不施宝,扬手挥出一个老大的耳刮子,继续去扇帝释天!
帝释天惊怒交加,他修持端的惊人,心中法咒急转,身形陡化青烟,戚东来那一巴掌也告扇空,再看帝释天重新显身于高高天空。
屋中三尸哪想到这等变化,错愕之余性子最急的赤目脱口道:“不是三年么?”
当初对上帝释天,大家连还手的力气都欠奉。这一次小相柳、戚东来轮番出手,接连两次把帝释天迫退、逃得狼狈无比……不用问了,这一妖一魔的修为都告暴涨。
可是之前说得明明白白,大家都得三年才能完成突破,此刻才两年刚过,还差整整一年。
赤目脱口的五字未落,雷动忽然又惊喜喊道:“完了!”
本尊修行有重大突破,三尸都能感同身受……修炼完了、苏景夺罡的修行完了!
雷动喊叫同时,蒲团上的苏景也身化流光、闪出石室直直扑向高空里帝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