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今天第几次了,戚东来再“啊呀”怪叫:“当真……当真?!”
空来山,拜天魔。古往今来三万七千魔,皆为空来山弟子心中神祇,这么多魔也不是个个都有故事的,像忠义、十文这样的天魔只是少数。但所有天魔都“在位占牌”绝不会错。魔坛中早就没了“空位”了,天魔宗弟子敬魔修魔,可他们自身是没机会成魔的。
宗内早有认知:破劫出天去,只是成为诸天魔尊驾前魔将或者护法,不过这也足够了。
成不了魔尊,自也就没有了“一朝开道,立地成魔”这种奇事,漫长年头里,天魔弟子飞仙去也和东土其他门宗没太多区别,修元养气悟道破劫,境界划分有些区别,实际里修行得过程大同小异。
蚩秀的目光炽热,对戚东来用力点头:“千真万确!抗天劫时师尊驭琴脱离重伤,不久前沉睡过去,就在天魔大殿之内,睡前严令我等不得挪动他老人家。待到昨天深夜,师尊忽然醒来,召门人共聚大殿,传掌门之位于我。”
魔君忽然传位,空来山弟子惊疑不定,但魔君的神情确是欢喜的:“一曲嫁衣裳,弹尽我心中向往,你们不晓得,妙不可言,哈哈,哈哈……”大笑声才告响起便戛然而止,再看魔君满面喜色,气息中断就此身亡。
天魔弟子大惊失色,有人失声大哭有人上前抢救。可命火灭、生机断,又怎么可能再救得回来。正悲恸中,忽然浓浓黑云汇聚空来山,万重惊雷轰鸣八方,正是传说中天魔以身证道时才有的景色。旋即之间掌门魔君的尸身,一道道裂痕蔓延,片刻后身体上满是龟裂,再片刻裂片落,尸身碎——碎得只是外壳,当表皮裂片落尽。一个光洁如玉、身隐祥光的魔君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玉魔君猛一眨眼,转活过来。魔君未再笑,反而目中隐现惊怒神色,没再和弟子们刻意说什么,只对他们点了点头,举步登天去,遁入满天黑云,就此消失不见。
立地成魔,绝不会被认错的:立地成魔!
成魔之势与普通飞仙大相径庭,不开天,无灵动,是以不为其他门宗修家探知。
师尊成魔,这是天大喜事,天魔宗自然要穿红挂彩,蚩秀接任掌门也是魔君钦点,再顺理成章不过。因为空来山要做一场法事,所以耽搁了时间,现在众人才来到离山。
事情经过大概说完。师父走了,师父证魔,戚东来悲喜交加,而心绪起伏不定之中,另有一道疑虑之思涌现心头:“凡间有人能成魔……”
这一重蚩秀也想到了,接言道:“便是说魔天上,有真正魔尊陨落。师尊走时面现怒色多半也是因为此事。上面……怕是不太平了。”
戚东来暂时岔开话题,简明扼要把老太监秦吹之事报于同门,谁能不惊诧,但这个时候秦吹自己已经稳固心神,迎上天魔弟子的目光笑道:“天大事情,今日莫提。谁再聒噪半字,打过板子万里边关发配!”
老太监脑筋混乱,现下就只看本分,一心一意要侍奉好公主殿下这场大喜事。心神定,转目四周,很快又皱起眉头:“今日喜典是哪个操办的?”
红长老就在附近,笑吟吟应声:“启禀老前辈,所有典仪礼庆,皆由晚辈做主。”
“咳,你这孩子!”老太监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帝婿幽冥封王公、阳间奉真君、何等身份!我家帝姬更是天之娇女,如此佳偶的喜仪,你办得也太潦草了些。”
红长老不生气,巧媳妇难为无米炊,没法力啥也做不了,只能放炮仗,闻言一个劲地笑。
老太监又叹了口气,不和小女娃计较,抬起头望向天空:“帝姬大喜,当有祥云显瑞。”话音落,天云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层层流转,第一息白云铺天,第二息云生七彩,第三息彩云结象:西边吉祥白象成群;东边天九色天龙摇摆;南方里紫金仙鹤展翅;北方里神树绽鲜花!三个呼吸功夫,长天满满喜福景色,祥云献瑞。
老太监又把目光投向前方:“帝姬大喜,当有青鸾引驾。”话音落,清越啼鸣传来,遥遥可见大群仙禽自远天处疾飞而来,不多不少,整整九百九十九头美凤青鸾,于人群顶上盘旋片刻,分作三十三阵,引驾于一对新人前方。
老太监的眼光变得高远了,人就在不听身旁,神目已洞穿千里看破人间,皱皱眉:“帝姬大喜,当举世同庆万民同欢。”随他号令,离山周围千里,每一城镇村落忽然异香飘扬,鲜花绽放,无数漂亮蝴蝶凭空冒出,轻轻飞扬,无论男女老幼,每人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小小瓷坛一方精致食盒。
瓷坛泥封拍碎,美酒飘香;食盒揭开盖子,四色佳肴摆放。
举世实是夸张,可万民却真正得惠。
升祥云,唤青鸾,惠八方,但还远远不够,老太监连连出声:“庆乐何在、喜舞何在、琼芝何在、锦绣何在、良辰美景何在?”
忠义天魔的声音轻飘飘的,但随他连串谕令众人身周异象陡现,高冠锦袍、瑶琴箫笛,大群乐师显现四周,下一刻丝竹声声,悠扬喜庆调子,闻之心情舒泰飘飘欲仙;乐声起,彩女现,披霓裳着绫罗,扫袖挥裙盈盈而舞,有在头前边行边舞,有在四周轻歌曼摇,有在宾客群中穿插献艺,也有一群群一簇簇,飘身半空曼妙摇摆。
还有四下里,仙木琼芝生长开来,盈布于这条迎亲大道上;再看脚下,平凡石路满铺金箔。银、红、紫三色锦线勾勒,诸般美绣仙画,让人简直舍不得去踩去走。
老太监又对红长老道:“来贺喜的诸家贵宾也不能怠慢了。”忽然间,一个个身穿红袍喜服的俊美童女自空气中跳出,一人追随一位宾客,一人手中捧一红盘,内中盛奉瓜果美酒,任由宾客取用。
最后老太监又望向苏景的袍子:“帝婿,您的喜服稍稍有些、有些……”
“是帝姬亲手缝制的。”苏景应道。
“哦哦,好看好看,当真巧夺天工!”老太监打消了为帝婿换喜袍的念头,又在琢磨了片刻,浅浅一叹:“时间仓促啊,只能如此了。简慢之处还请帝姬见谅,是老奴……老臣准备不周,愧对帝姬厚爱。”
这还简慢?红盖头下的那张俏面已然笑成一朵笑语花儿了。若不是怕吓到老前辈,不听都恨不得跳上前狠狠抱一抱他了。美轮美奂,如坠梦中……不对,比着梦境还要更出彩更锦致,做梦也不曾想到的,这典仪明明白白的就是仙家排场!
突然间,乐声变,吹笛子弹琴的都不见了,化作三千红红鼓,裹红挂赤的精壮大汉一声喝,一声鼓,咚!安静一瞬,众大汉第二声喝,接连七声鼓;第三声断喝,喜鼓震天隆隆轰动!再看无数彩女衣衫变化,金羽插肩、金环结臂、金裙加身随鼓而舞,比之前不见了柔美曼妙,却多出铿锵力顿,而这鼓这舞宣起来的那份喜庆颜色,自眼入脑再直捣人心,无人能不喜不乐不振奋。
三尸浅薄,一个个手舞足蹈开怀大乐,雷动不忘伸手从红袍侍僮的盘子里拿了个苹果,张嘴就咬,不料啪一声轻响,苹果不见了。
雷动愣了愣,不痛快:“蒙人的!”
“真的啊。”他身边白羽成也拿起个苹果,吃得咔咔清脆:“香甜得很,绝无错。”
拈花手疾眼快,趁着一位彩女舞姬自他身边穿插过的时候,悄悄伸手去摸人家屁股,摸到了,可手上全无感觉,如触空气,对方也全无反应。拈花也皱眉:“假的,白羽成,你再试试。”
白羽成无言以对,堂堂离山真传,去拍彩女屁股占便宜?
几人不远处红长老闻言抬头,她是女子无需忌讳,芊芊细指拂中一位路过彩女的肩膀,彩女咯咯一笑,微缩肩,将一个盈盈眼神送向红景。
再看四周,有宾客品酒尝果,也有人和彩女微笑致意,所有人眼中景色皆为真实,唯独三尸“碰不得”。
三尸大是着恼,这就要去找老太监理论,为何偏心慢待三位仙家,还好红长老能想通其中道理,伸手拦下了他们:“不是老前辈慢待,而是他的声色幻法虽精妙绝伦,但还是瞒不过三位真仙辨查。”
“是假的?”三尸眨眼睛。
红长老点了点头,都是假的。就算秦吹是天魔,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那么多花样,从祥云、青鸾到鼓俑舞娘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法术幻象。百姓手中的佳肴美酒、修家面前的新鲜花果也不例外,只是老前辈的法术精湛,让人全然察觉不出破绽。
美食摆在那里,幻得是眼象;拿到手中时,幻得是触象;咬在口中幻得则是味象了;甚至吞咽下肚,还会幻出醉饱假象。中土民间早有过类似传说,有贪心恶人受神仙惩戒,被带入仙源,吃不尽的美酒佳肴,恶人大喜,日日流连,醒了吃喝再酒足饭饱睡去,结果没出几天,一边打着饱嗝,被活活饿死了。
这传说真有其事的。
三尸似懂非懂,大概明白了:自己兄弟体质特殊,老太监的法术虽妙,但在他们面前也得打个折扣,稍一辨认就会被他们识破。
念及此三位仙尊不着恼了,眼看着周围宾客喝酒吃果,赤目摇头晃脑嘿嘿笑:“都是傻瓜!”拈花点头附和:“只有咱们哥们是明白人!”雷动却愁眉苦脸:“我想吃啊。”
“吃这个。”红长老从袖口里摸出两把花生瓜子塞进三尸手中:“都是真的。”
雷动天尊是有口吃得能笑三天的仙家,大喜,嗑瓜子:“红长老办得喜典比老太监强多了,他们不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