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州,百里升阳阵下,苏景端坐、闭目。
苏景身内小乾坤,天乌剑狱内,苏景风身和燕无妄并肩坐着,两人面前一盏金风大镜,将天外战局显影得一清二楚。
天外战况混乱,处处法术轰动、处处宝物呼啸,苏景和燕无妄简直分不清究竟是谁和谁在打,每一路仙家的敌人似乎都是所有人……人人都想从乱中找机会冲入灵州,可是一旦有人找到了他眼中的机会,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死得凄惨无比。
开始的时候燕无妄看得还挺开心,但时间稍长渐渐无聊起来,对身边苏景道:“打不了多久了。”
分身和苏景是一回事,不过是修为到了一定火候后、大修为者显现出的另一种存在方式,闻言点了点头——随时间推移,赶到灵州外的仙家越来越多,但肯直接施法参与恶战的人却越来越少,绝大多数都是催起一道护驾法术,远远止住云驾冷眼观战。
不是后来者不贪心,只因时机变了,时势变了:
“第一时间”赶到的仙家,眼见不安州戒卫空虚、身边竞争者寥寥无几,他们觉得自己有机会,当然削尖脑袋也要冲入灵州,彼此厮杀寸步不让;
后面陆陆续续再赶来的仙家,眼见前方打成一团,其中不乏有名气有能为的仙家,能够成功穿透战团进入灵州的机会实在渺茫,哪会在傻乎乎地直接冲过去打。
驻足观战的越来越多,从寥寥三五家很快增至几十家。过不多久看打架的比打架的人还多,再等一阵冷眼观战的仙家数量就远远超出了不安州周围战团,真正成了“围观”。
几群恶犬彼此撕咬,打得鲜血淋漓,只怕没人能够制止;可若周围渐渐围拢了大群狸猫、苍鹰、野狼、狮虎豺豹甚至妖怪山魈,恶狗自己就会觉得越打越没力气了。
还打个什么,这不成了耍猴戏么,就算打赢了,外面密密麻麻围拢的仙魔也不会容自己太太平平地进入灵州。
能比别的仙家早到一阵,本来是福气、是机缘才对。可怎么就变成了笑话……
“烈小哥。此人是谁?”剑狱中的苏景伸手对着金风法镜一划,镜中一群观战仙家的投影被苏景“裁”了下来,送上地面请烈小二查看。
混迹群仙中一个老头子,在他身后跟了三个人,个个都是玄色长袍,看不出什么新鲜地方。至少燕无妄看不出来。
烈小二仔细辨认片刻,随即双眉一挑,应道:“无漏渊的白眼藏珍王。三十三大王之一,他身后的那三个分别唤作亡池、空挽、双屏,是三位小狰狞王,好家伙,大人物已经到了!若非苏老爷法眼如炬,小的都没察觉到他们。”
烈小二背靠一块黑石,正仰头望天,凭他的神目观望天外情形。他的眼力不错,但还比不得苏景的金乌目。
燕无妄听说来人身份,先是微微疑惑,无漏渊一位大毁灭王、三位小狰狞王足以镇压全场直入灵州了,为何还要混迹人群中不露声色。不过当年的朔月天尊不是白当的,转眼燕无妄就想通了关键地方:不露声色必是有所忌惮,天外群仙中当还有凶悍上仙在。
果然,苏景挥手不停,接连三四群人影被他“裁下”送上地面请烈小二辨认。
一个是久负盛名但也久未出世的独行老怪,不修佛但着罗汉袍,老怪喜欢“罗汉”这个名头,没道理可讲,他就是觉得“罗汉”二字好听,自名盛鸿罗汉。披僧袍剃光头,眉目慈悲笑容和善,其实是个真正心狠手辣的老魔头,后来不知怎地惹到了西南朝,被第七天圣扫荡巢穴杀光门徒,老怪侥幸逃生从此销声匿迹。
跟着烈小二又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简,很快笑道:“盛鸿老怪被西南朝追得无处藏身,最后投奔了星满天,做了一位大星君的巴下,身后也算有大势力撑腰了。难怪他又敢显身。此事机密,外人不知道,要打听本来得花钱的,我白跟您说不打紧,您可别告诉东家。”
另外三家也都是大有来头的,不如东道西佛无漏渊那样巅顶声名,但也身属了不起的大仙坛,他们所在宗门都能和天魔宗相提并论。
狠辣角色不少,无漏渊白眼藏珍王和三个小狰狞王虽强,只凭自己实力却还镇不住那他们,何况周围还有数不清的别宗仙家,所以暂作隐忍等待后援。
都是高人,苏景能发现他们的形迹,他们彼此也知对方的存在,但又都假装不知,不用问,存下的心思都和白眼藏珍王一样:静观其变,以待后援。
“怎么换人了?”燕无妄侧目,望向身边苏景。
苏景还是苏景,但换成了另一个——风身撤去,换成了一道神识投映。
苏景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热闹,不尽兴。”
风火两分身、十七迦楼罗此刻已从苏景身内散出,各带一件宝物,分别入主阵中其他“施肥阵位”。这又把燕无妄给看糊涂了:“你要喂养灵根?我说,你能不能实在点。真当灵根好糊弄?”
前辈金不黑种下的灵根是用什么来滋养的?历代神鸦诡收尸匠的宝物。
收尸匠的宝物从何而来?一头又一头大金乌陨落前,留给收尸匠的好东西。
那些宝物无一不是奇秀真玩,样样灵秀异常珍贵稀少,绝非普通的法宝、灵器可比。
苏景也算是有身家,可他手上真正了不起的宝贝只有冥王袍、大圣玦等寥寥几样,其余宝物远远比不得前任收尸匠们送来的“肥料”。
此刻苏景将分身、恶人散开,一人持一宝去喂养灵根,那些宝物成色普普通通,实在没多大意思。
苏景摇头:“要紧的不是宝物滋养,是得遣散大家入阵、你坐稳当了。”
说着,天乌剑狱突然摇晃起来。
剑狱是小乾坤的一部分,它摇晃是因为小乾坤在摇晃;小乾坤又是苏景身体的一部分,小乾坤摇荡是因为苏景在摇晃。
不止苏景一人晃,所有进入阵位,持宝物去滋养灵根的分身、恶人都在摇晃:人端坐,座下如生根,但下盘坐稳同时,上身又再奋力晃动着。
不是受迫于势被动晃身,苏景和一群同伴在主动晃。
……
天外,乱战依旧,围观者众。
忽然一位白发苍苍的驾鹤老者从观战众人中飞出,老汉长相和蔼,面上挂了笑容,对前方混乱战团喊道:“诸位仙家、诸位道友,暂且收了火气,听老朽唠叨几句可好?”
老汉来得如此醒目,无需苏景指点,不安州上烈小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当即传音地下,语气不屑:“十二仙翁,哪里都少不了他。”
奋力晃悠中苏景不忘搭腔:“十二仙翁?”
“就是这个老汉,名唤十二仙翁,”烈小二手指天外,点向刚刚驾鹤出队、开口说话的那个老者:“此人法号追天时而改、一个月变一次称呼,什么七月流火仙、八月桂花仙、九月奇迹仙……一年里总会有十二个名字,是以唤作十二仙翁。”
“此人修为不差,大概比得无漏渊小狰狞王的本领,但他真正本钱是交游广阔、人缘好人脉广,平日里与人为善谁家有事他都热心帮忙,落下个善长仁翁的好名声,许多仙坛都会买他的面子。”
说到这里烈小二的声音鄙夷起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咱们又一栈的耳目,老贼表面仁善,其实心地歹毒,不知多少无名仙家,只当他是好人结果被他暗算,尸骨炼丹血髓入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这次他站出来说话,少不得又是假惺惺的良善。”
烈小二说话时候,天外十二仙翁也含笑扬声:“灵宝本无主,有德者得之……这话说得没错,可老朽却不以为然,大道万千各不相同,德为道之颜色,道道不同,‘德’这个字也就没了个真正标准,谁敢说自己的德就比着别家的德更真更纯。所以老朽觉得,还是‘灵宝无主,有缘者得之’来得更恰当些。”
“缘之一字,无根无由亦无定,来时毫无征兆,去时却如电光一闪,若未能及时把握,再怎么追悔可都没用了,”十二仙翁笑呵呵地继续道:“前面混战的仙长,老朽说句逆耳之言:灵宝之缘……诸位怕是已经错过了啊,再这么打下去,轻则损修耗元重则魂飞魄散,那缘分已经失落不见,大家还这么打死打活,何苦来哉。”
“十二仙翁”言中道理乱战场内人人明白,没能在最开始时候冲入灵州探宝,现在的争斗已然全无意义,他们早都不想打了,奈何混战乱势早成,诸般神通、杀劫交织纵横,哪怕只为自保也不能停止施法,短时间里想要抽身而去根本不可能。
十二仙翁声音不停:“只是诸位仙家身处战局之中,想要立刻抽身并非易事,但老朽有个法子,或能开解这乱战局面,只是须得诸位真正信我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