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林惊羽,面色难看至极,口中冷冷道:“好本事!”
齐昊低声对林惊羽道:“师弟,快赔个不是。”
林惊羽年轻气盛,只看了一眼前方的田灵儿,并未言语,反而向站在一旁的张小凡走近了几步,道:“小凡,刚才是我的不对。说是试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没有分寸,对不起了。”
张小凡心中着实为好友担心,但口中只得道:“没……没什么。”
大竹峰众人都变了脸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往前踏上一步,脸上赤气一闪而过。
齐昊脸色大变,他与林惊羽不一样,入青云门时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脉实力虽然远不及其他六脉,但首座田不易与他妻子苏茹却实有惊人神通,各脉向来无人敢于轻视。一向眼高于顶的恩师苍松道人临行前也叮嘱了他:田不易气量不大但修行极高,加上他夫人苏茹也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门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妇三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去招惹他。
只是林惊羽对此却全然不知,不过看他的样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傲气却是极重,想来多半是苍松道人宠爱有加给惯出来的。
田不易看着林惊羽的表情,心中更是恼怒,正要有所动作,忽地人影一闪,苏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边有淡淡笑意,口中低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跟同门后辈闹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齐昊连忙挡在师弟面前,赔笑道:“田师叔大人有大量,就请看着家师的面子,不要与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了。”
张小凡眼见林惊羽惹恼了师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样是草庙村遗孤的林惊羽便像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般。这时看到齐昊为林惊羽求情,心头一热,忍不住也跑出来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师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见惊羽,不,是林师兄御剑而来,便想看看他的修行,这才动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来就郁闷,一股怒气无法发泄,强压了下来。齐昊倒还罢了,却见这张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上去愚不可耐,心中无名火起,怒道:“闭嘴,没用的东西!”
说着袍袖一挥,张小凡只觉得疾风扑面,突然间身子一轻,前后左右上下狂风大作,周围空气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样,头重脚轻。随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直直地冲向守静堂一侧的墙壁,“砰”的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片刻后跌了下来,当时张小凡便觉得头晕目眩,喉咙一甜,“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守静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你干什么啊……”
田灵儿首先大叫起来,冲上去扶起张小凡,林惊羽几乎也是同时冲了过去,一看张小凡胸口的血迹,顿时气往上冲,若是他自己受伤说不定也未必会如此气恼,但他眼见张小凡为自己求情却落得如此下场,林惊羽不管不顾,返身对田不易大声道:“矮胖子,你做什么?”
说话间,“斩龙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事,青光又复大盛。
田不易双眉倒竖,让这一句“矮胖子”给气得七窍生烟,袖子一挥,“嗖”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
齐昊立刻开口叫道:“师弟,小心!”
林惊羽心中早已加以提防,此时一见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消失,立刻将“斩龙剑”祭起身前,以剑气青光护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视道道凌厉青光如无物,霍然现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剑气离他身子尚有三尺之远便不得再进半分。林惊羽心头一惊,但见田不易怒目圆睁,几乎就与自己紧贴着脸,心中一慌,“噔噔噔”向后退去,饶是如此,“斩龙剑”依然不乱,凌空横在身前护主。
田不易冷笑一声,右手疾伸,硬生生地插入剑气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层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间竟把“斩龙剑”抓到手中。
齐昊立刻向场中抢去,大声喊道:“田师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却不追击,任由齐昊把林惊羽护在身后,只看着手中这柄“斩龙剑”。此时所有青光都已消散,但“斩龙剑”似有灵性,在田不易的胖手中剑芒闪烁,挣扎不止,映得他半边身子都绿了,却还是无法挣脱。
田不易凝视着手中这柄仙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消失不见,抬眼看向前方,冷冷地道:
“‘斩龙剑’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无敌了!”话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一握,“斩龙剑”如受重击,顿时乖乖不再动弹。片刻之后,整柄剑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剑气,灿烂夺目,不知比刚才在林惊羽手中亮了多少倍。
那一瞬间,整座守静堂内,竟似有虎啸龙吟,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呼啸怒吼,将众人衣襟吹得烈烈而动,最终化作无形气旋,从四面八方向田不易处汇聚而来。
齐昊失声道:“田师叔……”
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话,右手紧握“斩龙剑”,自上而下向齐昊与林惊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斩,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刹那间碧绿剑芒汹涌如潮,高达两人的绿色气柱如怒涛穿空,激射而出。
齐昊紧咬牙关,双手齐握剑诀,“铮”的一声,一柄白色仙剑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负盛名的“寒冰剑”。
说时迟那时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发出的绿芒剑气破空而至,齐昊护着林惊羽连退几步,右手剑诀连引,“寒冰剑”白光疾闪,寒气大盛,片刻间在他二人身前联结了七道冰壁。
只听“砰、砰”声连续响起,绿芒剑气已然撞到了冰壁,但与之前林惊羽御剑撞上冰壁迥然不同,这一次“斩龙剑”竟是势如破竹,声响冰破,片刻间将七道冰壁击得粉碎,冰凌四溅,而绿芒剑气竟无消减半分,声势反而更厉,如怒龙狂吼,张牙舞爪地冲向齐昊。
齐昊脸色苍白,避无可避,只得竭尽全力,十指连动,“寒冰剑”发出万道白光,凝结成盾挡在身前。
“轰”的一声巨响,绿芒剑气打在白光之上,虽然没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时把白芒向后压去,齐昊双目圆睁,使尽全身气力,终于勉强把那看来势不可当的绿芒剑气挡在身前一尺处。此时他只觉得眼前绿芒闪烁耀眼,风声凛冽,近在咫尺,仿佛在与一只狰狞凶兽面对面对峙一般,令人心惊。
还未等他定下神来,那汹涌澎湃的绿芒压力却一重重压了过来,齐昊拼尽全力维持白光不散,脚下却已支撑不住,被莫大之力向后直推了出去。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但他手上“斩龙剑”激发的绿芒剑气竟然越来越强,齐昊二人被这股大力直推到守静堂门外,仍是不住地向后退去,尤其是出了守静堂到了空地之上,绿芒更是大盛,所过之处,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斩过,划出深达一尺的大沟壑,让人触目惊心。
这股惊人的绿芒剑气从守静堂中源源不断地射出,将齐昊二人又向后逼退了整整三丈。此时齐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压缩得离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脸色由红转青,双脚不知何时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后,齐昊终于大叫一声,支撑不住,白光消散,“寒冰剑”被莫大之力打得冲天而起,失去控制。
齐昊与林惊羽面无血色,但见来势汹汹的绿芒剑气眨眼间冲到眼前,真个生死之间,却忽然顿住,停在半空。
齐昊手心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小会儿,那绿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缓缓散了开去。
“铮!”
锐声响处,却是“寒冰剑”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齐昊惊魂稍定,连忙向守静堂方向恭声道:“多谢田师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惊羽眼见这貌不惊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心中震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嗖!”破空之声再次响起,二人吓了一大跳,却见绿芒闪处,从守静堂里飞出一物,青光闪烁,正是“斩龙剑”,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剑”旁,两剑呈交叉状,颤抖不停。
“你们去吧!”田不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远远地从堂中传出,冷淡之意清楚地显露出来。
齐昊赶忙应了一声,拉了一下还向堂中张望的林惊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剑,不敢多待,御空去了。
守静堂中,众弟子见田不易动了雷霆之怒,都是大气也不敢喘,尤其是张小凡更是如此。只是今日是他初次见识到田不易匪夷所思的妙法神通,心中敬佩至极,脑海中全是刚才田不易的施法英姿,甚至都忘了胸口伤势。不料一失神间牵动伤口,一股剧痛传来,登时疼得“哎呀”一声叫了出来,龇牙咧嘴。
田不易听到张小凡的叫痛声,向他看了过去,张小凡一咬牙,强忍了下来,低下了头。田不易看了他两眼,皱了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又向站在一旁一字排开的弟子们看了过去,只见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田不易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背负双手,走向后堂。站在一旁的苏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对众人摆摆手,声音温和,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众弟子应了一声,田灵儿扶起张小凡,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当所有人都走出守静堂后,苏茹独自走进后堂。一过堂门,便看见田不易站在回廊上,正怔怔地看着院中栽种的几株青竹。
苏茹走了过去,来到丈夫身旁,轻声道:“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田不易默然片刻,不答反问道:“适才灵儿与林惊羽动手时,齐昊凝冰成墙挡住‘斩龙剑’,你可看清楚了?”
苏茹叹了一口气,道:“他没有祭出‘寒冰剑’。”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上届七脉大试时,齐昊尚要凭借仙剑法宝之力才能凝结冰墙,想不到只过了短短七八年间他就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境界。”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苏茹,又道,“你刚才在旁边观看,觉得他修行到了什么地步?”
苏茹淡淡道:“他施法时从容不迫且有余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层。”
田不易嘴角一动,欲言又止,苏茹却替他说了下去:“大竹峰门下,绝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田不易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缓缓转过头,看着满园青竹,随着冬日临近,都渐渐枯萎变黄,不觉怔怔出神。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么样了?”
苏茹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还能怎么样,被你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呗!”
田不易似是滞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动,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今晚你拿一颗‘大黄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装死,搞得我们没饭吃了。”
苏茹微笑不语。
入夜,天色黑了下来。
张小凡慢慢走回住处,推开了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猴子小灰第一个冲进房间,随后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亲热无比的大黄也跟了进来。一猴一狗在房间里打闹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嘴角露出一点儿笑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但脑袋里全是田不易等人斗法时的诸般奇术妙法,心中向往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好好的叹气了?”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从门口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站在门口,夜风习习,吹动她衣裳轻舞,发梢微动,看上去犹如仙子一般。他连忙站起,道:“师娘。”
苏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没事的,你坐吧。”
张小凡受宠若惊,不敢违命,坐了下来,苏茹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伸手到他的胸口探了探,点了点头,道:“还好,没什么大碍。”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从中间倒出一颗指头大小、黄澄澄的药丸来,递给张小凡,道,“服下吧。”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接过吞下,片刻后就觉一股暖气首先从丹田泛起,随即散往四肢、头顶,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连胸口那隐约的痛感也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又惊又喜,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灵药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欢喜,连忙向苏茹道:“多谢师娘。”
苏茹笑着点了点头,收起小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不必谢我,是你师父叫我拿‘大黄丹’给你的。”
张小凡一怔,道:“师父他不怪我了吗?”
苏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来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过我倒不知道你有没有怪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的事,师娘,我绝不敢……”
苏茹一抬手,拦住了张小凡的话头,柔声道:“小凡,你听我说几句,好吗?”
张小凡心里忽地没来由地一跳,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道:“白天你师父动手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动手后心里就后悔了。只是他的性子……”她温柔的脸庞上有一层淡淡的怜惜,接着道,“只是他这个人一向好强,面子是看得极重的,所以纵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会说出的,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娘,我不敢怪师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师父生气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其实也不关你什么事,修真炼道,本就要看各人资质,虽然说勤能补拙,但终究是差了一些。这一点你师父他心里是明白的,他烦心的也不是这个。”
张小凡讶异道:“那师父他烦恼什么?”
苏茹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一丝无奈,道:“像齐昊和林惊羽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如今青云门中,大竹峰一脉人丁单薄,日渐式微。你师父修行虽高,却时常因为门下弟子被各位师伯、师叔们讥笑。他性子好强,心里是极难受的,又担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后,大竹峰一脉只怕永无翻身之日,这就更对不起列位祖师了。这沉沉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肩上,他心里其实是很苦的。”
张小凡默然无语,苏茹随即醒悟,摇头苦笑道:“真是的,我对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说这些做什么?”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师娘,您慢走。”
苏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张小凡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苏茹背影消失,这才回房。
只是他刚进房门,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屋中桌旁,灯火摇曳中,俏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面若芙蓉,艳若桃李,正凝视着他。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