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与顾灵芊、路琪,一同在客房外头的石亭里,饮着府中侍女呈上的果汁,又吃了一些糕点。
整个园林的设计,颇为雅致。虽然田氏在顾灵芊这种侯门千金的眼中,属于商贾之类的暴发富,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只要有钱,什么都好办,艺术与高雅,也是可以通过钱买下来的。
顾灵芊有些腹饿,她拿起一小块两层发白、中间夹着红色豆沙的三层糕,吃了一些,然后看向宁采臣:“师父,你真的觉得,田家会把整座神玄山送给你?你是不是在做梦?”
虽然她现在也开始觉得,师父果然有鬼神莫测之机,但是,在一张宣纸上写写东西,就想要让田家将神玄山送到他的手中,这依旧是怎么想都不可能的事。
路琪拿起茶壶,放置在旁边的小火炉上,为他们煮茶。
煮茶是一门手艺,火候和调料的添加,都是很讲究的,她往壶里放了两颗红枣,等水咕噜咕噜的烧开,又倒入了些许盐。
她笑着说:“那也说不准呢。”说是这般说,其实心里也是不太相信。毕竟,那可是每年都能够产出几斤玄铁的玄矿啊。
等壶中香气溢出,她握着长长的壶柄,小心翼翼的将壶中煮好的茶水,倒入桌上白瓷中点缀了些许红绿的鹤嘴杯,再以鹤嘴杯为师徒两人斟茶。
顾灵芊饮了一口,说道:“还是琪姐厉害,煮茶这种事,我一向都是做不来的,不管怎么学味道都不对。”
路琪道:“我要是有你和雯珊那般的本事,也懒得去学煮茶刺绣这种丫鬟都能做的事儿。”
顾灵芊嘀咕着:“我姐却总是叫我跟你学学,说女儿家家的,练什么剑,去学煮茶刺绣多好?”
宁采臣也啜了一小口,碧荒上还没有喝清茶的习惯,煮茶时加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姜片等配料,这也就导致煮出来的茶,好喝的固然好喝,不好喝的,简直难以下咽。
路琪在这方面的手艺显然是不错的,不过宁采臣并不讲究,虽然他个人更喜欢喝什么也不加的清茶多些,但作为一个三尸中斩却二尸的神劫中人,饮食的好坏都如浮云。
踏踏踏踏,园门处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路琪看去,只见一名锦衣男子踏步而入,田雯珊跟在他的身后。那男子显然正是田雯珊的父亲、田氏大族的家主田稀元。
田稀元一个箭步,来到亭边,朝着宁采臣拱起双手,猛然施了个大礼:“这位就是宁先生?宁先生大驾光临,令敝人寒舍生辉!敝人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路琪与顾灵芊错愕的看着这位田家家主,他这态度也实在是太恭谨了吧?
宁采臣起身道:“阁下客气了!”他在山海界中,虽然号称大魔头,然则一向都是彬彬有礼,别人以礼相待,他便还之以礼。
只是绝大多数人,就因为他练的是魔功,或者因他有个魔头之名,一见面就打打杀杀,别人向他以刀兵,他自然也就毫不客气的还之以刀兵。
宁采臣道:“关于神玄山的事……”
田稀元哈哈大笑:“先生太客气了,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先生上门?神玄山的地契与一应手续,都在这里,请先生收下。”
旁边的田雯珊呈上一盒装着地契等文件的木箱。
路琪、顾灵芊二女的眼眸透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竟然这么简简单单的就答应了?
宁采臣道:“地契就不用了,只要这神玄山容我开采十来日就好。”
田稀元错愕:“十来日?”玄矿的开采,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十几天能够开采出什么?别说玄铁了,怕是单纯的矿石都挖不出多少来。
宁采臣道:“当然,这十几天中,还请阁下帮忙调配一些人手,协同宁某。”
田稀元道:“当然,当然!”就凭女儿带回来的那一张宣纸,整个神玄山都可换得,更别说只是让出十多天的开采权。
宁采臣手藏袖中,掐指一算,道:“可有神玄山及其周边的地图?”
田雯珊赶紧取出地图。宁采臣接过,放在桌上,取了笔墨:“请于十六天中,于神玄山四方,各筑一木台,不需要太过精致,能用就好,但要有三层,每层高一丈。底层宽九丈,中层宽六丈,上层宽三丈。另外,请帮我收集红、青、蓝三色染料,按我所画图案,刷于神玄山周边,另外再准备好丹砂、青雘,这个倒是不用太多……”
他说了许多,田稀元听得一头雾水,顾灵芊、路琪、田雯珊三女彼此对望,同样也是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整个邑城,一下子忙碌了起来,大量装载染料的牛车进进出出,神玄山周边调集了不知多少人,连夜赶工。田雯珊带了一批人,按图索骥,在神玄山上,将三色染料耍上去。
那一日,顾灵芊和路琪一同站在加紧盖好的其中一座木台上,一同看着神玄山,刷好的色彩,一条条的,犹如交错的蝌蚪,在它们刚刚刷上去的时候,她们还看不出什么来,等到全部刷完,那些蝌蚪般的彩色线条,竟然活过来似的,犹如游龙,仿佛在不断的连接、爬动。
“这些到底是什么?”路琪搓着眼睛,定睛再看,也不知那些彩色蝌蚪字符是真的会动,还是自己的错觉?
顾灵芊嘀咕:“我怎么知道,师父他最喜欢的就是装神弄鬼。”
田雯珊奔了过来:“好奇怪,明明在刷漆的过程中,觉得那些线条乱七八糟的,当最后一条线刷上去后,感觉这七零八落的,全都连成了一体,就连这一整座原本死气沉沉的神玄山,都像是被带动着,跟着一起活了。”
到了最后一日,一切准备妥当,这十几天里一直偷懒睡大觉的宁采臣,过来看了一看,也没有说什么。
又过了一夜,一大清早,宁采臣立在东方木台上,此刻,西、南、北四方木台,都放置着他说话的符纸,又各有九名处女,按着他定下的步伐,在台上翩翩起舞。
宁采臣身前摆着长桌,又有一柄桃木剑。他拿起桃木剑,挑起一张符纸,道:“徒儿,喷一口丹霞气在纸上。”
顾灵芊按着师父交待,身现霞光,运转一气丹霞,一口玄气喷在纸上。宁采臣桃木剑一祭,指向神玄山。
轰然间,整个神玄山上的所有蝌蚪符文,全都耀出光华,它们彼此流转,形成神秘而又壮观的屏障,将整座山罩在内中,鳌掷鲸吞,蔚为壮观。
远处观看的路琪、田雯珊等人,睁大眼睛,一刻都不敢错过。就像有彩色的巨大华盖,从天空扣下,落地生根,大地上风卷云动,整座山处在巨大屏障的中心,犹如天柱,震撼莫名。
宁采臣再扔一符,符光朝两侧散开,冲往南、北两方木台,木台上的符纸无风自舞,生出连锁反应,又有光芒冲向西方祭台。四台白光相连,宁采臣身穿白色长衫,倒踩九宫,搅动天地玄气。
天空中集起雷云,噼噼啪啪,雷云中射下霹雳,闪电在神玄山上,如同游走的龙蛇,与乱窜的蝌蚪符文彼此相接。
这到底是什么?周围众人,只觉得脑袋一片轰然,看着那玫丽的奇景,犹如做梦。神玄山及其周边冲起的彩光,与触手般伸下的无数雷电,一条条的纠葛,一道道的连通,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得犹如蝼蚁,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天地之浩瀚与壮观。
地气上涌,直入雷云,不一会儿,漫天的雷云俱是窜动的符文,神玄山的外围昏天暗地,被彩光笼罩的神玄山却犹如燃烧的巨大火炉。苍天为盖,大地为鼎,那一串串蝌蚪般的文字,开始逆流,顺着闪电从雷云击下,冲入了神玄山内部。
他们看到,整个神玄山的内部,都被电光照得剔透。有形的山岳,化作了无形的玄气,空空灵灵,奇妙至令人难以置信。
交错的闪电,在神玄山的内部爆炸,炸出的雷电,带动了深藏内部、似有若无的冷光,那些沉寂于玄矿内部的冷光,被搅动,被激活,形成上升的清气。它们从有相无形的神玄山中,纷纷溢出。
神玄山内部,一团雷光炸响,紧跟着又是一团,天摇地动,万类惶惶。升华的玄金之气,在神玄山的上方弥漫,犹如飞舞的萤火,宁采臣祭出一符,天地之力压下,散乱的萤火开始收束,轰,一声炸响,雷光击中收束的玄金之气,轰,跟着又是一声。
震动的雷电是如此的密集,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是千锤百炼。清澈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玄金之气,犹如活物,四处逃窜,轰,轰,轰,轰,被带着符光的雷电击中一次,它就压缩一圈,散乱的荧光凝聚成了纯净透明的金块,依旧在不断变幻,水银泻地,无可捉摸。
宁采臣抬头看了看神玄山内部,有相无形的神玄山,内中已找不出一点冷光,他点了点头,又出一符。
满山的光华开始升腾,于空中形成两团熔岩,嘭,熔岩撞上变幻的金块,火光四溅,空间都被震动得为之扭曲。宁采臣喝道:“徒儿!”
他手持符箓,将手一指,顾灵芊按着师父事先所教,意守丹田,神识投入符光。符光冲向空中的玄金,呯呯嘭嘭,光华冲霄。
路琪、田雯珊等不断后退,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骇人,令得她们,连站都无法站稳。火光冲起,她们的眼睛被刺得发痛,明明还想要多看一会,却是不得不闭上眼睛。
咣,空中传来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霹雳震惊。然后就是嗡嗡嗡的响声,由缓到急,由轻到重,带动了天地的轰鸣。
万千雷电汇集的声音,震耳欲聋,给她们的感觉,就像是天开地裂。刷,即便是闭着眼睛,她们也能够感觉得到,天地间大放光明。
光明过后,沉静许久,她们慢慢的睁眼,紧接着就看到,于神玄山头,一支晶莹剔透的宝剑,滴溜溜的转动着,它剑身细长,有如玉雕,光华绽放,剑气冲霄。
天空中雷云散开,太阳却是迟迟不敢靠近。她们看到,顾灵芊飞身而起,将手一指,那宝剑绕着她不断飞舞。顾灵芊手一挥,剑气从上到下切割,山开石裂,神鬼皆忌。
那一日过后,神玄山中,已无法再挖到一块玄矿。
整座神玄山,已失去了所有的灵气,与普通的山丘,没有任何的区别。
宁采臣为他的女徒弟铸出的,是一把真正的飞剑,与碧荒上的任何一柄宝剑都不相同,它是由纯粹的玄金之气,以天地为熔炉,借自然之力,锻铸而成,它重达千斤以上,数名大汉合力也难以抬起,在顾灵芊的手中,却轻飘飘得犹如竹枝,挥舞之间,随心所欲。
铸剑后的那日晚上,同样亲眼目睹了铸剑过程的田稀元,对宁采臣的态度愈发的恭敬,他摆下宴席,全力款待。
顾灵芊则是喜不自胜,宴后,她于无人之处,在花园里练剑,剑气森冷,寒光如水,配合着师父教她的一气丹霞法和绝妙剑术,她将身一纵,整个人飞出邑城,化作一段剑光,顷刻工夫,落在远处山头。
——
“真正的御剑之术,身化剑光,瞬息之间,来去万里。脚踩九地,一步之内,纵横山岳。”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说她以前所会的,不过是“爬剑之术”。
她落在林间,飞剑当胸,那秋水般的剑身,将她美丽的容颜映入其中。她纵起身形,化作光芒,在林中来去飞窜,有野兽抬头,只能看到白练的残影,根本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形。
邑城之中,宁采臣从屋子里踱步而出,月光皎洁,星河如雨。他抬起头,看到那剑光犹如闪电,破空飞至,刷的一下,女徒弟就落在了他的面前。
“师父!”女徒弟语声清甜,“这剑叫什么名字?”
宁采臣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致柔……就叫它致柔剑吧!”
他取的是“专气致柔,柔如婴儿,则万缘皆空,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神室有望”的意思。这女徒弟性情过于活泼,取个这样的名字,让她知道致柔守静、心向大道的重要性。
这一瞬间,女徒弟却是福至心灵:“我觉得还是叫戏水剑吧?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蛮好的!”
宁采臣:“……”总感觉你还是要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