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鹏金翅鸟挺不错的。
——作为敌人来讲。
周拯又等了半日,确定大鹏金翅鸟没有找回来的迹象,而且有复天盟探子禀告,大鹏鸟已是出现在了距离此地十分遥远的星辰,召集了几名禽鸟类的大妖。
这家伙不只信了,竟然还是个行动派。
周拯不由得陷入了自我怀疑。
是他忽悠人的功夫见长?
还是大鹏金翅鸟为了获得极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速度快到脑子跟不上身体?
王母那边为何不想办法收服这个家伙?
是了,无论是谁,除却直接把大鹏鸟打服,否则这家伙就会无止境地释放自身野心,而打服大鹏鸟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由此可见,王母现阶段的实力,很大可能是没有回到巅峰时代的。
显然,三百多年前的故事,还有一些阴影没有显露啊。
周拯小队商量了一下,原定计划不变,出发的时间略微提前,趁乱摸黑离开蓝星。
至于大鹏鸟会搞出什么大动静,那就不是周拯能控制的了。
又有哪个拱火的会去管灭火?
离开蓝星的各项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肖笙在搜罗一些完本的漫画书,打算在星路中无聊了打发时间用。
李智勇在完成一艘遁空法宝最后阶段的‘改造’,这法宝能中短距离挪移,是他们跑路的利器,李智勇从许久之前就开始鼓捣了。
他一向是准备最充分的,虽然很多时候他八九成的准备都派不上用场。
冰柠教官的行囊最是有趣。
她带了各种各样的调料,看来是准备走到哪吃到哪,借着这个机会去领略三界的美,去寻找一些珍稀的食材。
比如一些万年大妖的腰间老嫩肉。
冰柠喜欢穿的衣服就那两三身长裙。
而且她的衣裙都是仙宝,可无视重力包裹她纤秀高挑的身子,斗法的时候一直很优雅。
此刻本该压力最大的周拯,却闲下来了。
他也没啥好准备的了,路上也要抓紧时间修行,反正是智勇开船。
……
周拯在天府酒店左逛逛、右转转,溜达了许久,又觉得有些无聊。
最后,他提了几瓶啤酒,两袋卤味,溜达去了酒店天台,坐在角落注视着农业岛的优美环境。
心底也没什么感悟。
就是单纯地看看风景。
离开这里,这里就自动成为自己的故乡了。
周拯如此想着。
有不舍吗?
周拯啃着鸭脖,喝着啤酒,试图凝视本心,但本心又像是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并没有太多不舍吧。
眼前这个社会,起码对自己而言,恶意是大过友善的。
从自己努力考试到顺利工作开始,周围的环境就在告诉自己,要与人为善,要辛勤工作,要努力成为优秀的人,才能对得起自己的一生。
可……
总是那些不去努力的人得到幸运的眷顾。
总是那些捞偏门的人,用几分之一的付出,得到几倍于老实人的回报。
总是那些手里握着纸币的人,不用付出什么劳动就能得到更多的纸币。
以前的周拯不知道绝望过多少次。
他现在修为高了,心念也变得活跃了,甚至能看到那个幼小的身影躺在上下两层的狭窄床铺上辗转反侧。
是的,年幼的他已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如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开始担心未来的生活。
没有家庭条件可以倚仗,没有家人做后盾,没有任何试错的空间。
周拯早就打算好了。
自己去努力大半辈子,然后用自己这辈子的奋斗,给自己以后的孩子提供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自己享受一下晚年就好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们努力工作几十年,为的不是与那些本来就在这个环境中的人一起喝咖啡,而是让自己的后代可以与你们有相同的起跑线。】
就是这句话,支撑着周拯走过了最躁动却也最克制的青春期。
大多数人不都是在奔着这个努力吗?
现在的世界,最常见的悲剧,就是一个穷孩子游走在有钱人的城市,一点点被拍扁揉圆,变得低三下四。
周拯轻轻舒了口气,想让自己不去想这些过往。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而唯一的公平就是它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这其实是周拯没修行时就悟出的道理,然后说服自己去甘于平凡。
“咕……”
周拯喉结上下晃动着,哈了口酒气。
他的双脚开始微微晃荡。
某些时候,周拯会觉得自己心里有点走向变态的趋势。
倒不是猥琐向的‘变态’。
周拯知道,自己的道心像是出现了缝隙。
但这个缝隙无法用修行和感悟来弥补,那是自己无法跨过去的一道门槛。
他无法忘记过去的自己。
谁他妈的告诉过他,以后的人生会变成这样。
他都规划好了!
他都把自己的人生构想好了!
他都把自己说服了,把手里的刀扎进自己肉里藏好了,然后现在告诉他他需要拔刀去战斗了?
‘我是一个好人。’
周拯如此想着,闭眼轻轻吐了口气。
他双脚继续晃动着,肩膀松垮试图让自己放松,又抓来一瓶啤酒仰头灌了几口。
好人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条锁链,捆绑着人们的衣食住行,把人禁锢在了道德的边界,却得不到别人的称赞。
大概这就跟佛门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差不多的道理吧。
为恶一生终老悔改的故事最容易让人心生感慨。
有人为善一生临老犯一次糊涂却被钉在了耻辱柱。
这不公平。
家境不同的两个年轻人付出同等的努力,却得到不同的结果。
这不公平。
有人生来什么都有,家人、亲情、物质生活,可以输惨,可以失误,可以少吃几顿午餐就感慨生活不易。
而有的人生来就要面对这个冷冰的世界。
这不公平。
这都不公平。
可自己现在成了幸运儿,然后就没了批判这些不公平的立场。
为什么现在改不了吝啬小气?
因为他受够了三包泡面吃两天的日子。
受够了冬天的夜晚让冷风钻进自己衣领;
受够了公园长椅那非要在外面拱起来的弧度;
受够了放假前到处去找可以包吃住的假期工。
他受够了这些不公。
他受够了不平。
然后还要鼓励自己去追求别人口中说的幸福。
人性。
最不能直视的就是人性。
最丑陋的就是人性!
善恶。
牺牲自我对集体有利的就是善,牺牲集体而顾全自身的就是恶。
多数人就是善,少数人就是恶!
周拯端着啤酒凑到嘴边,慢慢灌了一小口。
他眼前走马观花般流淌过至今为止的人生,却发现自己的命运在遇到小鱼的那一刻发生了些许转折。
明明,自己现在本该很满足才对。
前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自己有了美丽的未婚妻,有了红颜知己,有了以前不敢想的生活,得到了周围环境对自己的尊重。
周拯嘴角一撇,将喝空的易拉罐攥扁,他想随手抛到背后,但‘乱扔垃圾是不对的’这般念头自然而然就冒了出来。
‘不能乱扔垃圾哦小拯。’
‘乱扔垃圾是没素质的表现。’
‘要学会尊重他人,保护公共环境就是尊重他人。’
周拯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双眼渐渐失去焦距,视线渐渐模糊。
不能乱扔垃圾……不能扔……不能……
当、当当——
易拉罐滚落的声响回荡在天台。
周拯愣了下,双眼突然恢复焦距,慢慢抬头,却见自己正蹲在楼梯口,面前是满地乱流、泛着白沫的啤酒,七八只易拉罐散落在各处,上面有着脚印或者手印。
周拯脸庞变得毫无血色。
他脚下一软,如一个身体羸弱的凡人般坐在了那,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多时,周拯站起身来,随手蒸干了附近的液体,低头将一个个易拉罐捡起来,送到了楼道口中的垃圾桶。
然后招来一阵濛濛细雨,站在天台静静出神。
我去拯救世界。
那谁来拯救我?
天府酒店顶层,几个身影皱眉看着天花板,隔着一层钢筋水泥看着周拯的影子。
李智勇低头思索了一阵,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
“帝君刚才?”
“心魔,尚未成型,”张天师低声道了句,神情却并未有太多变化,“修为境界迈太快的缘故吧。”
葛天师眉头紧皱。
他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的那一幕,周拯像是发疯了一样,没有用任何法力,像是凡人一般,在不断地踩踏摔砸,双眼中满是血丝,表情狰狞可怖。
葛天师叹道:“这却是莫大的隐患,心魔一旦滋生,怕是难以根除。”
张天师默然不语。
天台,周拯静静站在濛濛细雨中,似乎在思索,也像是单纯地出神。
冰柠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楼梯口前,但她要迈上最后几个台阶前,动作顿了下,并未向前。
周拯身周出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带。
他下意识在抗拒让人过去安慰。
冰柠凝视了周拯一阵,随后慢慢靠在墙边,抱起胳膊、低头思索,呼吸都变得十分轻缓。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吸引了冰柠的注意。
她抬头看去,却见周拯已经拿起了手机滑动接听,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这是?
冰柠眼前划过了几幅画面。
地下拳场,被注入妖血的半妖男子,周拯的儿时玩伴,姜力。
冰柠记得复天盟有对这个姜力关注过一阵子,档案显示,姜力生活步入正轨,也没有吐露任何关于修行与妖魔之事,后来就渐渐解除了监视。
“怎么、咳,怎么突然打电话?”
周拯清了下嗓子,开口时有些沙哑。
“没啥事,就是突然想周哥你了……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啊,没啥事,基本上事事顺心,修行也有很大的进展,你跟你女朋友呢?”
“嘿嘿,准备结婚了。”
“呃,你丫打电话是让我随礼?好家伙,上次救你就算随礼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啥随礼不随礼的,周哥咱们啥时候聚聚?”
“最近有点忙,等我忙完吧……嗯,最近十年不用找我吃饭。”
“大修士闭关都是十年起步了哈。”
周拯轻笑了声:“别扯淡了,我还要忙,没正经事先挂了。”
“好嘞哥,你跟燕儿姐也要好好的。”
“嗯,好好生活。”
“哥你加油。”
嘟。
周拯耳机传来了短暂的忙音,他忘记放下手臂,静静的站在那。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片刻,又或者是一两个小时。
天色将晚。
周拯转过身,看向了靠墙抱胳膊的冰柠,笑道:“走了。”
“去哪?”冰柠下意识问了声。
“去……拯救世界,”周拯笑道,“这不是电影主角的宿命吗?”
冰柠眨了下眼,随后轻轻耸肩,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的离去。
半夜。
一艘银梭隐入空气,自天府酒店楼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