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形站在亭子上面,头顶是一小团微弱的火,好像一只猫慵懒地躺在主人身边呼呼大睡,慕冬儿无意识地晃动着手里的铜铃,望着夜色中的南海,再也忍受不住,转身说:“我要去找母亲,你们留在这里好吗?”
拓勇在专心致志地与“远祖”联系,申忌夷观望慕冬儿已经有一会了,微笑道:“如果你肯相信我的话,就不要离开,天亮之前,你母亲肯定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慕冬儿相信申忌夷,只是心直口快想问个清楚。
“因为我和你母亲都是道士,能够互相理解。”申忌夷招手让慕冬儿过来,看着他头顶的小火球,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总说道火不熄,又有几人看到过正在燃烧的道火?祖师为这团火自愿献出了生命,各家道统居然仍允许这团火流落在外,真是奇怪。”
慕冬儿听得稀里糊涂,“它不叫道火,叫铜铃火,瞧,我能用铜铃命令它飞来飞去。”
慕冬儿轻晃铜铃,道火在他头顶飞了一圈又回到原处,他很高兴有机会炫耀自己的本事,甚至暂时忘了担心母亲,“我用铜铃火击毁过一艘大船,这位半妖将军可以作证。”
拓勇没吱声,申忌夷抬起手臂,半途中又停下了,和声问道:“我能看看这团火吗?”
“当然。”慕冬儿走近几步,他个子矮,头顶的小火球正好与申忌夷的眼睛平齐,“小心点,铜铃火脾气不好,母亲和秃子都被烫伤过……其实怨我没控制好,可我那时候还小嘛。”
申忌夷没有召出任何法器,右手慢慢靠近火球,距离不到一尺时,前进速度更慢,逐寸移动,相距差不多五寸时,完全停住。
道火散发出来的热量并非逐渐减弱,而是有着一个清晰的界限,五寸之外没有半点热量,五寸之内稍有些烤手,而且还有一股明显的排斥力。
“道火不熄。”申忌夷的声音越来越轻,手臂没动,五指缓缓弯曲,与那股排斥的力量抗衡。
慕冬儿皱起眉头,他有点崇拜这位白衣道士,可是不足以让他有话憋在心里,“申道士,你的手别太靠近铜铃火,我有感觉,就像手指头伸到我嘴里一样,不太舒服。”
申忌夷笑了一声,慢慢收回手臂,突然手臂一直,五指紧紧抓住道火,道火与手掌相距五寸,像是被关在透明的笼子里,慵懒酣睡的小猫惊醒了,左冲右突,却无力摆脱手掌的控制。
慕冬儿一边摇晃铜铃,一边甩头,恼怒地大声叫道:“放手,我头疼啦!”
“你甚至没有纯正的内丹,要这团道火有什么用呢?”申忌夷的声音仍然平和如初,手掌却握得更紧了。
慕冬儿心中的怒火说来就来,可这一次他被束缚住了,就像一只野兽跌进陷阱,越是想努力跳跃出去,受伤就越严重,不管他怎么晃动铜铃,头顶的火球都冲不出去,随着手掌逐渐收拢,他感到头里就像被刺进无数根钢针一样疼痛。
附近的拓勇突然开口,他太专心了,甚至没注意到身边的这一幕,扭头看见两人像是在争抢火球,他愣了一下,该说的话还是顺嘴而出,“终于有回话了,可是很奇怪,说话的不是拓氏远祖,也不是慕行秋,而是……而是异史君!”
异史君在妖族当中声名显赫,拓勇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极为惊讶。
申忌夷松开手,慕冬儿后跃一大步,瞪眼盯着他,头顶的火球一下子明亮起来。
申忌夷微笑道:“这团火大有妙处,你都了解吗?”
“你不是要抢我的铜铃火吧?”慕冬儿又糊涂了。
申忌夷以笑容作答,转向拓勇,“异史君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拓勇咳了两声,有意隐去脏话才继续道:“牙山那什么有话就说,慕行秋现在是我的俘虏,那什么没工夫跟牙山那什么交谈。”
申忌夷轻哼一声,根本不相信慕行秋会是异史君的俘虏,“告诉他,牙山申忌夷……”
“异史君说他能看见你,也能听见你说话,嗯……”拓勇隐下后两句话没说,心中惴惴不安,觉得自己不只是能听到神秘的声音,好像还被某种东西附体了。
申忌夷又露出微笑,“这样更好。我是牙山申忌夷,一年前退出了道统,但我没有交出内丹,多亏那群魔侵道士,道统发现只需去除泥丸宫里的道科传承,就能斩断内丹与道统的联系,所以,后来的退出者都不需要吐丹了。”
申忌夷脸上的笑容接近于嘲笑了,因为包括左流英在内的一批道士正在辛辛苦苦地重修内丹,他却保留着纯正的道统内丹,比他们都要强大。
“我是自愿退出道统留在凡世的,牙山宗师为了奖励我,邀请各家道统的十一位注神道士,齐心协力以洗剑池水强化了我的内丹。”
申忌夷收起笑容,神情变得冰冷,“我现在是星落一重,遗憾的是,我的内丹就此止步,再也不能提升了,只有神树能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它是力量之源,也是诸法之源。慕行秋,给你三天时间,从神树那里替我求得一份新法门,能让我继续修行。如果你做不到,很抱歉,我就只能冒险用慕冬儿头顶的道火做一次尝试,无论我成功与否,他都会死。”
“咦?”慕冬儿终于听明白,这位飘然出尘的白衣道士、所谓的“亲戚”其实没安好心。
申忌夷继续对着拓勇说话,“三天之后你会再有三天时间,岛上的人不少,段采蒿、慕松玄、杨清音……好像还有一个小妖。”
“小妖叫飞飞。”慕冬儿说,步步后退,不是要逃跑,而是准备施法,在他小小的心里,没有知难而退的想法。
拓勇脸上变颜变色,好一会才道:“异史君说……那个……他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想要新法门,就想办法把他救出去,他还说,慕行秋活不了几天……”
申忌夷随手拍出一掌,拓勇瘫倒在地上。
“三天之后才会用到你。”申忌夷无意谈判。
慕冬儿头顶的火球已经比他的脑袋还要大,正跃跃欲试,只等主人晃动一下铜铃。
申忌夷恢复微笑,背负双手,一点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好人,没准你压根就不是牙山道士。”慕冬儿尚未动手,是因为由崇拜到敌视的转变太大,对毫无经验的他来说,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
“你误解了,三天之内,慕行秋肯定会想出办法,所以我用不到你的道火,也不会杀死你。慕行秋虽然不是正统的道士,但他有点本事,而且——他最不像道士的一点,就是他太在意所谓的亲友,你是他的儿子,他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异史君是个骗子,他根本没有俘虏你父亲,没准他才是俘虏。”
申忌夷的语气还是那么清雅柔和,慕冬儿却是越听越惊,半妖将军拓勇的几副面孔只是让他意外,白衣道士却让他感到恐惧。
“去死吧你!”慕冬儿不需要更多证据了,铜铃一晃,大团火球击向十几步之外的申忌夷。
这团火球足以击毁半艘妖族战船,对星落一重的道士就没那么有用了,申忌夷伸出右手,将火球挡在五尺之外,淡淡地说:“你的内丹只有吸气五重吧,而且还是一枚驳杂的散修内丹,道火不是玩具,对你来说它太强大了。”
话音刚落,慕冬儿手中的铜铃不翼而飞,落入申忌夷手里,失去控制的道火突然间变大了一圈,但是仍不能突破星落道士的禁制,上下左右乱飞一通,骤然恢复拳头大小,回到慕冬儿头顶,再也不肯出击了。
申忌夷看了一眼手中的铜铃,“庞山宗师还真是大方,居然留给你一只流火金铃,用它对付妖族是足够了,但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在道士面前亮出你根本不配拥有的宝物。”
慕冬儿满脸通红,怒火噌噌往上蹿,他知道自己与对方差得太远,贸然动手只会吃更大的苦头,可他还是忍不住,他比父亲慕行秋更倔强,比母亲杨清音更高傲,短暂的修行生涯还没有将这两点打磨成相对柔和的品性。
慕冬儿整个人跳起,横着冲向申忌夷,头顶的道火再次爆燃,像是燃烧的箭镞。
申忌夷仍然只是一招,抬起右臂,轻松地将慕冬儿挡住,相比于刚才的道火,慕冬儿本人的力量实在弱小。
“你应该修行妖丹。”申忌夷摇摇头,“或许你从来就不知道,跟你母亲结缘的人本来应该是我,我们两个生下的孩子绝不会像你这样易怒,更不会凝成驳杂内丹。一切都要怪慕行秋,他的血液影响了你,一步之差,让你的路从道统变为散修,这是命中注定,谁也帮不了你,你只能接受,或许你有机会成为了不起的散修。而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纠正命运的错误,为道统再造一位奇才。”
慕冬儿听不懂申忌夷在说什么,但是对他的恨意已经升到顶点。
“你休想。”不远处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小妖飞飞从海水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