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灿红的云霞早已藏入黑暗,虽是月上中天之时,羲水河畔却依然喧闹无比,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门楼殿阁鳞次栉比,足足三万余个凡俗之人正在忙碌无比的搬运着青石、木料,似乎从来都不曾有过停歇。
更有许多入玄之境的人族散修、头角峥嵘的弱小妖物、面目狰狞的鬼物充作监工,一边大声呼喝,一边不断甩动着手中的铁鞭。
不时有着凡俗之人筋疲力竭的跪倒在地,那些监工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之意,铁鞭甩动之间,径直将无法继续劳作之人抽飞了出去。
“溯阳城主大人有令,三十日之内务必要完成边界之处三座城池的建造,”一个归真之境的铁甲狼妖行了过来,看了一眼那三十余个无所事事的入玄之境监工,目露凶狠之色,“莫要干看着了,若这处城墙在时限之内无法修建完成,甚至就连我都要受到惩处!”
羲水河与太楚疆域的接壤之处已被划为溯阳之城,受大归真境的山麓之妖源无忌统摄,这只归真之境的狼妖此时便负责濒临羲水河畔的城墙修建诸事。
“是,统领。”
那些入玄之境的鬼物、妖物以及人族散修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慢吞吞地丢下铁鞭,朝着羲水河畔那堆积如山的青石、木料行去。
此处城墙如今已是修起了一座巍峨宏大的门楼,数千盏长明灯火将羲水河畔映衬的如同白昼一般,一道有些模糊的虚影自轰鸣的水浪之中涌现而出,数息间便凝聚成了一个身着墨黑裙裳的少女。
此墨裙少女正是青笛十余日前路过此处之时,使用噬心异鬼鬼力所凝化而出的一道通灵鬼身。
蓦地,凄厉的惨叫传入耳畔,一个约么十一二岁的布衣少年被铁鞭卷至了少女脚下,其此刻已是衣不蔽体,身上更是皮开肉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可怖血痂,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青笛低垂着目光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布衣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足尖轻点地面,身周鬼气萦绕之间冲天而起,顺着水浪之上的通幽铁索朝着羲水河上游行去。
她现身而出到离开此处只有短短的数息时间,那些入玄之境的监工根本毫无察觉之意,就连那归真之境的铁甲狼妖都恍若未觉一般,任由那模糊的少女身影自数十丈之外踏空而起,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青笛沿着羲水河一路前行,这才堪堪察觉到,凡是太楚疆域的边界之处皆有着数不清的生灵在不分昼夜的奔走忙碌,方才那铁甲狼妖所负责建造的城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道通灵鬼身之所以在此时苏醒,乃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季月年的气息在急速迫近,这才自羲水河之中凝化而出,朝着季月年所在的方向拦阻而去。
天穹之顶,身着墨渊云纹金线袍的少年目光沉静,踏于一座光华流转的墨玉莲台之上,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朝着太楚疆域之外行去。
罡风呼啸之间,季月年绣着金边的墨黑袖袍翻扬而起,心念微动,取出了一道月白诏符,将其缓缓催动开来。
那诏符寸寸崩碎,片刻间便化作了万千月白光点,没入了太楚疆域边缘已经隐藏起来的神力屏障之中。
蓦地,季月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距离羲水河数百丈之处缓缓停了下来,朝着东南方向的奔腾水浪望去。
一个身着墨黑裙裳的清丽少女自黑暗之中踏水而出,清透明澈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了过来。
“季月年。”
月光清寒,翻涌水浪咆哮之间,少女茕茕立于羲水之上,眸中尽是浅浅的笑意。
季月年微拂袖袍,道:“何人?”
青笛摇头轻笑,裙裳之上的漆黑鬼气逐渐褪去,数息之后,其所穿的墨黑裙裳已是尽数化作了湛青之色。
季月年似是早已将青栾山脉之中的青裙少女忘却,此刻其神色并无半点变化,只是目光更冷了一些,见青笛并无让路之意,径直挥袖拂出了一道炽白剑芒。
此剑芒之上携带着足以冰冻生灵神魂的寒意,瞬息之间便划破黑暗,急速朝着青笛袭杀而去。
那青裙少女的身影蓦地分散成了一团诡异莫名的鬼气,任由落雪神剑的剑芒穿透而过,直接轰入了羲水河之中,卷起足足数十丈高的狂暴浪花。
数息之后,那森森鬼气重新凝聚出青云少女的身形,她抬首看了季月年一眼,目中蕴藏的笑意不知不觉敛去了些许,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么?”
“此言何意?”季月年见青笛竟是硬生生躲过了霜雪神剑的剑芒,心下不禁有些讶异。
这些时日以来,似这般突然之间便现身而出的归真之境鬼物实在是太多,可能够接下一道落雪神剑剑芒的生灵却是极少。
“百余年之前,天炉之障障壁之下,你曾与我叙话,你忘了么?”青笛清澈明透的目光有些黯淡。
季月年眉头微皱,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裙少女,一幕有些模糊的画面自记忆深处涌现而出。
……
百年之前,天炉障壁之下。
季月年朝着布衣大汉延岳拱了拱手,道:“妖将相送至此便可,还请回罢。”
延岳苦笑一声,自嘲道:“我虽列于大归真境,却是被剥夺了神通法宝的丹材之身,万万当不得‘妖将’的称呼,小公子自去罢。”
季月年点了点头,径直转过身朝着数十丈之外的障壁走去。
“暂且留步!”
清甜的少女声音传入耳畔,季月年回头望去,一个身着青裙的俏美少女正站在百余丈之处,遥遥望着自己。
见季月年停下了脚步,青裙少女身周鬼气翻涌,连跳带跑地奔了过来,待到行至季月年身前,她身周漆黑的鬼气竟然已经消散了大半之多。
“你……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时?”
青裙少女微微仰起头,望着身着玄黑墨月袍的清美少年,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已是有了些许红晕。
……
羲水河畔。
“原来是天炉障壁之下那只初生的弱小鬼物,”季月年眸中逐渐泛起点点青芒,“区区百年光阴,你竟能修至如此境界,实在是少见。”
青笛见他想起了自己,心下不禁有些欢喜,朝着少年走近了一些,道:“我如今在白夜地界之内的白夜洞天修行,此时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我的一具鬼力化身罢了。”
按照常理而言,神海蕴灵之境的鬼物才能初步催使鬼力化身,而青笛却以归真之境的修为便凝聚出了这般强横的鬼力化身,足见其血脉的神异与不凡。
季月年略一沉默,道:“此时你现身拦阻于我,却是为何?”
青笛此刻已是行至了少年身侧一丈之处,轻轻抬起头来,望着季月年泛着点点湛青星辰的沉静眼眸,目中隐隐蕴藏着倾慕之意,低声道:“我原本乃是极为稀有的噬心鬼血脉,在百余年之前却发生了更为罕见的变异,使我的血脉变异成噬心异鬼的生灵……便是你。”
“那又如何?你的血脉已是完成了变异,此后的修行根本与我无干。”季月年有些失笑,低头看着青裙少女逐渐模糊溃散的如瀑黑发,心中已是知晓她这具鬼力化身至了极限,即将彻底消散在此处。
“季月年,我在太御境等你。”
少女摇了摇头,身形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彻底化作了一道浅淡的鬼气,湮灭在了夜色之中。
季月年低头看了一眼青裙少女消散之处,并未在此处久留,道道天地阴气涌动席卷而来,自其身下凝聚出一座十二瓣墨玉莲台,朝着太御圣宗六山三境的方向遥遥行去。
“白夜洞天,太御境。”
罡风呼啸,季月年回想着方才那少女口中所言,低声喃喃之间,竟是在这些许蛛丝马迹之中,大概知晓了其此行的目的。
此鬼物出自青栾山脉,观此情形,应是因其血脉之神异而被白夜妖宗看重,收入白夜洞天之内着重培养。
太御境乃是太御圣宗三境之首,寻常生灵甚至就连入境的资格都没有,此鬼物能够进得太御境,只有着一种可能,便是其此行乃是代表着白夜洞天前来。
而据季月年所知,白夜洞天与太御圣宗之间惟一的联系便是濒临太楚疆域的青栾山脉,此山脉同时也是白鹭妖君的炼丹道场。
如此想来,青笛代表白夜洞天前去太御境,有着极大可能乃是为了某种丹药之事。
“丹药么……”
季月年思绪流转之间,还是按捺住了多余的心思。
如今最为重要的乃是百年之后的太御圣宗宗门大比,而太御圣宗与白夜妖宗两大至强宗门之间所商讨的丹药之事,此时距离自己依然太过遥远。
行了约么大半个时辰,季月年才堪堪进入太御圣宗直接辖制的疆域之内,再有一万余里,便是第三山通明山脉的门户所在。
透过翻滚的云层朝下望去,有着诸多生灵的强横气息冲天而起,更有着不少太御圣宗六山弟子破空而过,时不时便会发生一些极为惨烈的争斗。
此处与十九座古城疆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愈加接近太御圣宗六山的浩瀚气脉,疆域之中生灵的修为便愈强。
如今季月年所行过之处,正是太御圣宗六山弟子完成宗门任务之地,其中不仅有着诸多被豢养起来的妖灵鬼物,更有一望无际的中阶灵田、中阶灵药遍布于山野之间。
因太过靠近气脉之故,这些灵药灵田即便不曾用心打理,也有着极为不俗的产量。
轰!
一道凶戾狂暴的妖气直冲云霄,吸引了方圆千里之内所有生灵的目光。
季月年低头望去,数千丈之外有着一个归真上境的牛头妖物现出本体,高及十余丈的庞大身躯直立而起,赤红的双目之中毫无理智可言。
在其身周有着诸多瑰丽璀璨的法宝玄光横贯窜绕,时不时地便轰击在那硕大的牛头之上,正是数个归真之境的六山弟子在戏耍此牛头妖物。
这些豢养于太御圣宗气脉之外的妖灵鬼物与寻常的生灵不同,早已被太御圣宗的气脉所侵蚀,神智十不存一。
其作用除却平时磨炼六山弟子之外,还有着作为丹材、炼器之材、灵宴之用……等等诸多用处。
“止步!”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入耳畔,季月年侧头看去,十余个大归真境、归真上境的生灵御使着各自的遁光、法宝行了过来,那为首之人,正是通明宫阙之中的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