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蜕灵
通明山,玉庭宫阙。
“洛水殿主,有生灵持着宫阙之主的玉符手令,在虹桥之上等待召见。”
赵琼缓步进入侧殿,朝着道台之上的白裳少女行了个礼。
洛水自身前的光幕之上收回目光,挑了挑眉,道:“如今乃是圣宗大比之时,族兄即将参与第三轮正比,谁会在此时前来觐见?”
赵琼不敢看洛水垂落下来的雪白长发,头颅愈加低了些:“乃是一尊神海蕴灵初境的生灵,自言乃是太楚疆域故人。”
“太楚疆域么?”
洛水轻拂纱袖,散去了眼前的光幕,径直走下了道台。
赵琼眼珠转了一转,跟在洛水身后行出了侧殿。
玄光虹桥之上,一个身着黑袍的阴郁男子静立于殿门之外,俯视着通明上宫的连绵宫阙,目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霄云,你竟然还活着!?”
洛水走出玉庭殿,一眼便望见了玄光虹桥边缘的黑袍男子,目光之中满是惊诧。
当初玄阴鬼灵自安阳郡城的石桥之下诞生,足足汲取的赵霄云的七成神魂,虽然最后赵霄云与一些季家的直系血脉皆被季溯命带离了太楚疆域,可其神魂早已残缺不全,按照常理而言,根本不可能再次苏醒。
赵霄云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如同神女一般清丽的月白锦裳少女,扯了扯嘴角,道:“玄阴鬼灵虽然汲取了我的大半神魂,却也将我所修习的‘蜕鬼真咒’尽数剥离,我此时能够恢复到如此地步,还要多谢血河尊上与沉暮掌座。”
此言落罢,赵霄云朝着清罗境的方向遥遥拱了拱手。
经安阳郡城一劫,赵霄云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甚至已经彻底摆脱了半人半鬼之躯,真正以精纯的太御玄气列入了神海蕴灵初境。
洛水闻言有些欣喜,笑道:“没事便好,快快随我入殿叙话。”
在洛水的神魂记忆之中,赵霄云乃是当年与自己、季月年以及赵嫣然等诸多太楚疆域的生灵共同来到太御圣宗之人,此时与其相见之下,心中自然凭空生出许多亲切之感。
赵霄云应是早就得到了沉暮掌座的训诫,深深看了一眼洛水清丽如画的白皙小脸,应道:“善。”
侧殿。
赵琼奉上阳灵香茶之后,便挥了挥袖子,带着另一个随侍弟子退了出去。
洛水端起白玉茶盏抿了一口,笑道:“你既在沉暮道场随祖上修行,为何却在此时前来玉庭宫阙?想必你也知晓,族兄取了第一轮与第二轮的大比第一,如今还在回音小境之中等待第三轮大比,根本不曾回归通明山脉。”
赵霄云嗅了嗅案几之上的香茶,却不曾伸手去端,神情有些晦暗,道:“太楚疆域一朝沦陷,我等此后再无归处,自从伤愈之后,除了表兄的玉庭宫阙以外,我已是无处可去。”
洛水眉头微皱,神色之间有些疑惑:“血河祖上并非刻薄之人,即便你一直都在沉暮道场随其修行,又有何不可?”
“我乃是神海蕴灵之境的生灵,修行所需的玄气灵源太过庞大,”赵霄云轻轻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我连宗籍都没有,根本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太御圣宗弟子,即便血河尊上乃是沉暮道场的执事长老,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拿出海量资源予我修行。”
伸手端起灵茶一饮而尽,赵霄云顿了一顿,继续道:“即便我以散修身份列入沉暮道场宗籍,可我的正统修行底蕴太过浅薄,最终也只能得到极为少量的灵物资源。如此一来,还不如径直前来表兄的道场,我知晓表兄即将登临第三山圣子尊位,想来不会对我坐视不管。”
安阳剧变之前,赵霄云乃是半人半鬼之身,更是吞云小域的域主,麾下妖灵鬼物数千,根本不会缺少修行资源。
如今其虽然摆脱了神魂之上的“蜕鬼真咒”,从此之后却只能修行最为正统的《太御玄清聚灵真诀》,以太御玄气重塑神海、重蕴灵台,与修行“蜕鬼真咒”之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正说话间,一道玄光流转的透明光幕自大殿之中凝聚而出,回音小境之中的景象极为清晰地显现出来。
洛水放下白玉茶盏,一双清丽如水的美眸看向殿中的庞大光幕,道:“第三轮大比开始了。”
赵霄云心神微动,亦是将目光望了过去。
与此同时,回音小境三座銮台之上的数万生灵、太御圣宗六山三境、元衍地界之中大大小小的无数势力,此时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着太御圣宗第三轮大比的真正开启。
持弥古殿,灯火长明。
“这世间有众生无量数,功参造化者如过江之鲫,却从不曾有人能够真正参透‘因果’,实在是可悲。”
绣着金线的锦白袍袖轻拂,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宽大的玉案之顶,取过立于其上的碧青云纹檀香铜炉,其声音虽轻,却传遍了整座殿室。
此铜炉之中燃着一根香花宝烛,此时已是烧灼殆尽,仅余了半寸些许。
蓦地,古殿殿门之处有着足以映透虚空的金光缠绕而现,缓缓凝聚出了一尊缥缈尊贵的璨金光影,数息之后,这人影完全凝成了实质,身后悬浮着普照万物的功德光轮,竟是一位通天彻地的罗汉尊者。
方才那开口之人微微抬首,看了一眼万丈殿门之下高不可及的罗汉尊者,将铜炉放回玉案之上,眸光晦暗了些许,语气却依旧平淡:“如今的圣山之上,连尊卑规矩都没有了么?”
闻听此言,这尊罗汉尊者脑后的功德光轮颤了一颤,漫天光影变幻之间,收了佛家法相,威严的目光之中隐约露出一丝不屑,道:“时辰不早了,吾奉命前来护持,即刻随我横渡圣山轮转重极,前往大雷音寺觐见。”
那开口之人站起身来,行至持弥古殿的万丈殿门之下,并未理会身侧的罗汉尊者,而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玉案之上的云纹铜炉,轻甩月白袍袖,径直踏入了殿门之外的浩瀚光境。
持弥古殿之外,真假境壁虚幻迷离,无数星辰生生灭灭,数不清的气运因果相互勾连,构建出了一幅渺如烟海的浩大画幕。
在画幕之外的不可及之处,似这般浩渺宏大的画幕世界有无量之数,如同微不足道的恒河砂砾一般,层层叠叠地堆积在环绕圣山的轮转重极之下,承载着那座根本无法想象的玄奇世境。
须弥圣山。
……
光阴流淌似白驹过隙,或是数个时辰,或是数十万年,又或是弹指一瞬间,那铜炉的主人终究不曾归来,这座持弥古殿亦是如同一粒微小的尘埃,逐渐迷失在圣山之下那足以容纳天地的轮转重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起,打破了这座古老佛殿的宁静。
浅淡佛光萦绕的玉案之下,露出了一只软茸的兽爪,紧接着另一只爪子也伸了出来,数息之后,一只浑身雪白的幼鼠四爪并用,径直跳上了玉案。
此幼鼠如雪般的皮毛细细密密,其口鼻更是极为罕见的灿金之色,生的很是好看。
吱吱。
幼鼠行至玉案左侧,于一卷摊开的佛经之上停了下来。
吱。
那佛经之上遍布梵文,每一个字都隐约泛着映彻心神的佛光。
幼鼠试着探出白茸小爪去抚摸那经文,却始终一无所获,蓦地,它似乎嗅到了什么,抬头朝着佛经旁边的铜炉望去。
碧青云纹檀香铜炉之上,残留着一根烧灼殆尽的香花宝烛,虽然已经不知多少光阴过去,可那烛火却一直都不曾熄灭,这根香花宝烛亦是始终都余了半寸,任凭烛光摇曳。
吱。
幼鼠跳上铜炉,环绕着香花宝烛爬了一圈,清浅的香气漫入口鼻,使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爪,在那宝烛之上划下一小块,径直送入了口中。
与此同时,那卷佛经之上密密麻麻的梵文陆续剥离下来,闪烁着璀璨瑰美的金芒,尽数烙入了幼鼠的瞳孔之内。
佛光透溢之间,幼鼠的身形逐渐增大,最终凝聚成了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
那身影观望着识海之中的经文,沉默良久,最终缓缓跪伏于地,朝着不知名之处拜了下去。
持弥古殿虽然统持一方小千世界,但在圣山之下的轮转重极之中却如同灰尘一般渺小,即便此处发生如此变故,却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一位巡境罗汉尊者的注意。
随着佛光缓缓散去,一双纤美白皙的玉手自光影尽头展露了出来。
纤白的玉手之上金光漫散,露出了一袭织星锦绣月白宫装纱袖,凝脂一般的手腕骨节之处环着一只墨玉手镯,晶莹剔透的白皙耳垂之上坠着一对儿羊脂京白玉玦,愈加映衬出其落雁沉鱼之貌。
她低垂着眼睑,看着月白纱袖边缘若隐若现的灿光金线,目光深处露出一丝隐藏极深的挣扎犹豫之意。
“罢了,我本就是你的造物,即便舍身为棋又何妨。”
……
又不知过了多久,持弥古殿所统持的小千世界行满劫数,寸寸碎裂崩塌,这座古老的佛殿亦是随之崩毁,湮灭在了环绕圣山的轮转重极之中。
此方小千世界的破灭微不足道,其中的无数生灵更不可能引得任何人的怜惜,除却被一位巡境罗汉尊者记录之外,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
远观乐起荡昏烟。
声罢余响遥可闻。
驾鹤山间听天语。
循道而往离俗尘。
“虽然老夫的鸾鸟比不得仙鹤,却也能算是上等灵禽,”老道立于一只碧青鸾鸟的冠羽之侧,神情颇为自得,“此时能够在如此气脉之下修行,独占一方山水,实在是大气运加身,合该老夫在此处破境。”
“师尊,这气脉如此珍贵,在此处修行一日甚至抵得上在外修行一年,难道以后当真是我们的山门?”
碧青鸾鸟背部,数个少年少女东倒西歪地盘坐其上,目光之中满是激动希冀之意。
闻听此言,那老道一瞪眼,侧过头来道:“为师带着你们一路游行至白夜地界,正遇上这万年难遇的气脉出世,合该我青霄门重归昌盛!”
其中一个少女神情踟蹰,犹豫半晌才起身道:“师尊,这气脉在数日之前横空出世,其景象如同天地倾覆一般,我等恰巧一头撞了进来,但那些白夜地界的本土势力却始终没有任何声息传来,此事实在有些反常。”
“闭嘴!”
那老道还未开口,另一个身着青袍的少年便当先斥喝出声,斜瞥了少女一眼,道:“师尊困于大归真境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在气机牵引之下突破在即,若是能在数日之内破入那神海蕴灵之境,我等岂不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大能弟子?”
“即便那些本土势力反应过来,前来抢占气脉,可师尊届时已是神海蕴灵之境的大能,到了那时候,其定会争相笼络师尊,我等说不得也能摆脱散修身份,随着师尊捞一个大宗门长老的职位过把瘾!”
青霄门诸人名曰游行,实质上却是根本没有落脚之处,除却大归真境的老道之外,其余弟子皆是些顺路收来的凡俗之人,如今几乎尽是溯玄之境的修为,甚至就连“散修”都算不上。
“莫要吵闹,”老道眯了眯眼睛,“那座山峰之上似乎篆刻着什么东西。”
碧青鸾鸟缓缓落在一座苍翠挺拔的山峰之下,诸人皆是抬首朝着山壁望去。
“那是两个古篆字!”
“师尊,这是什么字?怎么会刻在一座山峰的山壁之上?”
老道瞥了瞥吵吵闹闹的数个弟子,目光微沉,道:“若我没有看错,这座山并非一座山峰,而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这山脉绵延数十万里,这庞大的石碑之上,想必便是篆刻的此山脉之名。”
那方才出言的少年上前一步,道:“师尊,这座玄奇神异的山脉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道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山峰山壁之上的两个古字。
“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