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借工人?开什么玩笑!”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刘师傅的?他是我们厂的宝贝,怎么可能借给你们用?”
“去去去,再不走我给派出所打电话了!”
“滚……”
在随后的一星期时间里,阮福根带着一个名叫梁辰的小跟班,马不停蹄地拜访省里的各家重点企业,拿着董岩给他写的名单,上门央求别人借给他一个高级焊工。他深知自己无权无势,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只有钱了,于是做好了赔本雇人的心理准备,打算不管别人开出什么样的价钱,他都绝不还价,只要人家愿意把焊工借给他,帮他完成重装办的任务。
可让他绝望的是,几乎所有的厂子听到他的要求之后,都毫不犹豫地给予了拒绝。态度好点的,会跟他讲讲国家政策之类的问题。态度差的,那就是直接轰人了。乡镇企业在国企面前毫无地位可言,能够拥有高级焊工的企业,都是有一定级别的,在这些企业的领导人眼里,乡镇企业不过就是一群农民在瞎起哄,而阮福根这样的乡镇企业厂长,就是靠坑蒙拐骗起家的暴发户,十个有八个都是人品不佳的,谁愿意听他们聒噪。
更有听说过阮福根承接重装办大化肥分包任务一事的国企领导,心里早就对阮福根存着一丝恼火了,现在听说阮福根承接的任务出了麻烦,陷入困境,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伸出援手呢?同一个省内部的大型企业相互之间都是有些往来的,大家与马伟祥的关系远比与阮福根的关系要近得多,该帮谁,该踩谁,他们还需要思考吗?
阮福根也不是没想过私底下找找那些焊工,让他们利用业余时间去帮忙。但一来有董岩的事情在先,阮福根在私下请人的时候多少有些忐忑,生怕一不留神又连累了别人。二来这些大厂子多半都在建陆,还有一些是在其他地区,师傅们如果要用业余时间去帮忙,就只能选择周末,其他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一个周末,工人坐车到会安,干完活再坐车回建陆,一来一去就得占用半天的时间,实际能够用于工作的时间也就剩下了半天,实在干不了多少事。
阮福根需要的,是对方能够有一段较长的时间,能够在会安踏踏实实地干几天活,而要做到这一点,就离不开对方单位的首肯。
“阮厂长,要不,咱们还是去京城找一下冯处长吧,让他说句话,这些厂子就都肯帮忙了。”
在把全省能够联系的企业都联系过一圈之后,小跟班梁辰一边捶着酸疼的腰,一边向阮福根建议道。有关冯啸辰出马救董岩的事情,梁辰是知道的,在他心目中,冯处长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万金油,只要冯处长动动嘴,他们也就能免去跑断腿的辛苦了。
“不行!”阮福根断然地拒绝了梁辰的建议。
“为什么?这也是他们重装办的事情,他们给我们帮忙,理所应当啊。”梁辰说道。
阮福根摇摇头道:“分包任务是我主动接的,人家没强迫我接。为了董岩的事情,我已经麻烦过他们一次了,他们也够仗义,还派了一个副司长过来帮忙说情,救了董岩。现在碰上这桩事,我如果再去求他们,别说他们会不会烦我,我自己也没面子。我接这桩活,就是为了证明我们乡镇企业不比国营企业差,如果碰上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让人帮忙,我又怎么证明我们有能力呢?”
“这一回可不是小事,毕师傅摔伤了,咱们找不到好焊工,所有的活都窝在焊接这一个地方了。省里这些厂子又不肯帮忙,咱们不找冯处长,还能找谁呢?”梁辰愁眉莫展地问道。
“只能是接着找了,我就不相信,中国这么大,我们就请不到一个过硬的焊工!”阮福根咬着牙说道。
“董处长写的名单,咱们都已经找过一遍了,没一家厂子肯帮忙。下一步咱们上哪找去?”梁辰问道。
“去浦江!”阮福根道,“浦江的厂子多,我过去跑业务的时候,去过一些厂子。那些厂子和马伟祥没什么关系,我去好好地求求他们,说不定会有一家厂子愿意帮忙的。”
“如果浦江的厂子也不行呢?”梁辰抬杠道,他是个小年轻,没受过什么挫折,也不像阮福根那样能吃苦。在省里跑了几天,他就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听说又要去浦江,他先打起了退堂鼓。
阮福根道:“如果浦江的厂子也不肯帮忙,咱们就去京城,或者去东北,总之,不找到合格的焊工,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梁辰唉声叹气地应道。
带着这样一股狠劲,阮福根与梁辰二人来到了浦江,继续照着此前的套路到各家企业去联系。仗着过去在浦江跑业务的时候所积累的地理知识,阮福根带着梁辰一家企业一家企业地跑,光是攒下的公交车票根就存了半个手提袋,但找到合格焊工的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
“阮厂长,你们的情况,我真的很同情。可是这件事,的确不太好办。你想想看,我们是国营大厂,你们是乡镇企业。我们把工人借给你们用,这算是什么名目呢?万一上级领导追究下来,我也不好交代的。”
在浦江锅炉厂,厂长孙国华语气诚恳地向阮福根解释道。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阮福根和梁辰遇上过的最和蔼的厂长,至少人家认真地听完了阮福根的叙述,而且还表示了理解和同情。但这些并没有什么作用,孙国华给出的答复,依然是不行。
“孙厂长,我们也是在给国家做事情啊。我们造的设备,是国家重装办分包的任务,到现在为止,我们做这个任务已经是不赚什么钱了,我们完全就是想为国家做点事情而已。看在同是为国家做事的份上,你们就伸出手帮我们一把吧。我们的要求其实也不多,就是请你们派一位老师傅到我们那里去,最多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够完成我们目前的工作。这样我们就可以按时向重装办交货了。至于我们的下一批任务,焊接工作还要再拖两个月,那时候我们那位受伤的焊工就基本上恢复了,不需要再麻烦你们。”阮福根低三下四地说道。
孙国华道:“阮厂长,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们是在完成国家重装办的任务,这一点也不假。可是,你们的任务应当由你们自己完成,我们没有义务配合你们呀。你希望我们借一个高级焊工给你们,也是可以的,但你们需要让重装办给我们发一个通知,这样我们就名正言顺了。”
“我们有和重装办的合同,也不能算数吗?”阮福根问道,他是下了决心不想再去求重装办了,这涉及到他的荣誉问题。
“这个恐怕不行,毕竟这个合同不是专门针对我们的,我们要派人去兄弟企业协助,总得有个说法,要不工业局那边就该查我是不是收了你们的贿赂了。”孙国华道。
“贿赂?”阮福根一听此言,顿时眼睛一亮,他左顾右盼了一番,见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并无外人,而办公室的门也是关着的,便立马站起身来,走到孙国华的办公桌前,递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同时陪着笑脸说道:“孙厂长,你看,我们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点烟酒,这点小意思……”
“阮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国华的脸刹时就变黑了,他瞪着阮福根,喝道:“我跟你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我是同情你们乡镇企业,才跟你好言好语,你居然对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我孙国华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马上把东西给我收回去,滚出我的办公室!”
“这……”阮福根一下子懵了,他没弄明白,孙国华这话到底是真心地生气了,还是在故作姿态。
孙国华看出阮福根的想法,他抓过阮福根递上来的信封,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后用手指着门,说道:“带上你们的东西,现在就给我走,要不我就打电话叫保卫处来,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说到这个程度,阮福根也看出来了,孙国华的确是没有向他们索贿的意思,而且还是一个颇为清廉的厂长,他自以为是,反而把孙国华给得罪了。他连忙吩咐梁辰把地上的信封拣起来收好,自己则带着满脸歉意的笑容说道:“孙厂长,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实在是小人之心……”
“你不用再说这些。我的态度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孙国华冷着脸说道。
“孙厂长,你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吧……”阮福根坚持道。
“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走吧!”孙国华坚决地说道。
“那……”阮福根回头看了看梁辰,见对方的眼里也流露出一股失望至极的神色,不禁悲从心来。他转回身对着孙国华,突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