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电影的人都知道,剪辑权是一项非常非常之重要的权力!
所谓拍摄,是在创造素材,而所谓剪辑,则是把拍摄期间创造出的众多的影响素材按照一条条的故事线索拣选出来,最终组成一段流畅的故事,使之成为一部电影作品——前者,是导演去抓演员表演,去抓摄影师的拍摄,去抓美术、去抓布景、去抓服装、甚至去抓化妆,但那么多的素材,到底哪一条才是最符合故事需要的?哪一条才是最能展现导演创作构思的?
关键看剪辑!
这也正是电影评奖中“最佳剪辑”历来都被称为“小最佳电影”,而最佳剪辑的颁奖,也向来都被认为是预示着最佳电影得主的方向的根本原因!
也正是因为剪辑权的无比重要,所以不管是好莱坞还是国内,但凡是制片公司出钱的投资和制作,制片方都必然会把终剪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而说到终剪权的争夺,只要提起来,那对于几乎所有的导演来说,都必将是一部血泪史。
好好的电影,在导演心里而言极其漂亮、极其用心的初剪,到了制片方那里,咔嚓咔嚓一通剪,等公映版上映之后,你看吧,画面凌乱、剧情支离破碎,简直是各种奇葩,让背了骂名的导演欲哭无泪!
在电影制片最发达的美国好莱坞,手里能有终剪权的大导演,顶天了十几个,而放眼国内,大约只有秦渭和杜维运的片子,是没人敢乱动刀的,那可都是大师,他们是宁可不要你的投资,也决不放弃终剪权的!
除此之外,刘承章上部电影赚到那个程度,据说新电影《剑仙》马上要开拍,他终于成为制片人之一,圈内传言,他宁可少要了100万的导演片酬,同时接受了无数苛刻的条件,才最终拿下了这部大制作的终剪权!
至于其他人……除非你是自己砸钱玩,否则据说就连近些年来一直被誉为国内三大导演之一的赵美成,此前都因为得不到终剪权、片子被制片方一通瞎剪弄得几乎不能看而拍了桌子,最终以一种“大不了一拍两散”的决绝姿态,才赢得了制片方的退让,在大部分地方保留了他的剪辑方案,但新片开拍,他十有八九还是拿不到终剪权——这是制片人,或者说是制片方的权力!
至于说陆平……别看他已经有两部成功的作品了,甚至连长城奖的最佳导演都已经入手,但想要终剪权,却是连门儿都没有!
还是再多奋斗几年,多拍几部能挣钱的片子再说吧!
要么你非常能赚钱,而且一直一直的赚钱,从来不赔,要么你特别会玩艺术,甚至玩到在国际上都声名赫赫,让人不得不视你为大师级的人物,否则,制片方怎么可能把剪辑权拱手让出?
要不然的话,明明从筹备到拍摄到发行都是一路各种苦逼的独立电影,为什么会那么受导演们的青睐?无论国内国外,都是遍地开花?
话再说回来,金汉那么桀骜的人,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李谦干?
李谦愿意砸钱给他去拍并不赚钱的电影只是一点,关键的是,只要是他金汉的作品,终剪权李谦不插手!
要不然,以金汉的高傲,他会愿意自降身价去给别人执导电视剧?而且还是一部在他嘴里就剩下几张脸可看的偶像剧?
说白了,剪辑权这个人情,份量太重了!
终剪权重要,那么,初剪权呢?
一样重要!
一部时长100分钟的电影拍完了,素材可能长达几千甚至上万分钟,这个时候,即便是再有心操控电影剪辑的制片方,也肯定是要把权力留给导演,让导演从这繁杂而冗长的素材中拣选出一条清晰的故事线,因为那么多素材,如果你不让导演来亲自规划和处理剪辑,换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玩转的。
基本上来说,初剪定基调,终剪定方向。
制片方在看过电影导演的初剪版之后,会进行一个评议,只要不是故事的整体骨架出了问题,一般不会再去改动这部电影的主基调和主线索,而是只会针对表达的方向和力度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无论国内国外,制片人们所行使的终剪权,基本上都是在做减法!
因为导演是艺术的,往往总是喜欢大量的细节,而制片人是商业的,他只需要你把那个清晰的主干拿出来,让大家愿意掏钱买票,就足够了!
而且,不要以为这就最终定局了,因为在制片方的前面,还有一个更极端的商业机构,那就是院线!
如果说制片方还会对导演有着一定的尊重、理解和优容的话,院线要的就是红果果的利益——我把影厅画布给你腾出来,放你的电影,你必须得让我赚钱!能赚钱,就是好电影,不能赚钱,哪怕你是大师,也是烂电影!
在电影比较发达的北美地区,一些重量级的大片在正式的大规模公映之前,制片方往往要召集各大院线的人坐到一起,先把终剪版放一遍,然后开会收集大家的建议和意见,并针对这些意见,再进行一次剪辑上的调整!
直到这个时候出来的剪辑,才算是真正的公映版!
而这个,坦白说,一轮又一轮的剪辑,越是往后,就越是商业性在控制一切!所以对于一部电影的导演来说,初剪版做完,艺术之旅就算是结束了!
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字了:挣钱!
……
鹿灵犀接触电影已经超过十年了,尽管一直都在读书上学和教学,到现在都还没怎么离开过校园这个大环境呢,但她毕竟是业内人,关于这些圈内的规则,心中还是无比清楚的。
所以,别说只是打下手一般的副导演了,就算《我的野蛮女友》这部戏是自己做导演拍出来的,鹿灵犀都不敢奢望李谦会把剪辑权交给自己!
而作为一个副导演,尽管只是初剪权,在鹿灵犀看来,它的份量仍是重到了近乎恩赐!
在此前,鹿灵犀一直都打算等到李谦要做剪辑的时候,自己可以以帮忙为名,过去看他到底是怎么做剪辑的,一来也算是从头到尾跟完了一部电影的制作全过程,二来呢,自己也可以学习一些经验。
但是她没有想到,李谦居然要把初剪的权力交给自己!
站在街头,远远地看着自家小区的门口,鹿灵犀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李谦笑着说:“不过说好了啊,第一,严格按照剧本来,不许胡乱的剪,这毕竟是我的电影,第二,只是初剪权,如果你剪得让我不满意,我是很有可能会推翻重来的……”
而此时,鹿灵犀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全然都听不到了。
此时此刻,她满心里只是反复地在问自己一句话:我要去自己动手剪一部电影了?一部投资一千万的电影?
……
激动过后,发现那边李谦已经想要挂电话了,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却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为什么决定让我来做初剪?”
尽管激动,甚至亢奋,但及时的冷静下来之后,她还是觉得李谦的这个决定,实在是有点奇怪!
李谦闻言却笑起来,“你更希望听到一个什么理由?”
鹿灵犀哑然。
张口结舌之间,她道:“我……你……”
是啊,你希望听到一个什么理由呢?
那个东西,叫剪辑权!
如果没记错,这部电影大概是只拍了不到七百分钟的素材,而从一开始李谦就说了,这会是一部时长两个小时的电影,所以,其实从一开始,李谦的拍摄阶段就已经有了极强的针对性,甚至可以说,在开拍之前,他就已经近乎在自己的脑子里做好了剪辑了!所以,别说初剪了,就是终剪,其实可供剪辑者发挥的余地,也并不是太大。
但是,那是剪辑权!
历时四十多天,四十多位近五十位的剧组工作人员,五部摄影机,十几位专业演员加上一百多人的业余演员,一共拍摄出了近七百分钟的各种素材……只要自己点头答应,就将交到自己手上了!
鹿灵犀痛苦地揉揉眉头,面露苦笑。
关键是,那些镜头可都是自己亲自看着拍出来的!
而那些剧本、那些台词、那些表演、那些拍摄、那些布景……虽然李谦是导演,自己只是一个副导演,但鹿灵犀知道,自己对这部戏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这是李谦的作品,这个没有疑问,但在内心深处,鹿灵犀深深地以为,这也同样是自己的作品——往少了算,有自己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总有吧?
既然有机会亲手去剪辑它们,你还要什么理由?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
电话那头,李谦并未开口催促,只是屏息等待鹿灵犀的抉择。
他也是个电影,他也无比的热爱电影,所以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馅饼,到底是有多么的诱人。
过了足足一二十秒钟,鹿灵犀叹了口气,似乎是历经了复杂的心理斗争,而且直到开口说话之前,她似乎仍然没能彻底拿定主意。
但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语气略显僵硬地道:“还是……算了吧!”
顿了顿,她有些难舍地抬手揉揉眉头,不过话说出口、主意拿定了,她还是很快道:“一是我怕自己水平有限,做出来初剪也只是无用功,丝毫都帮不到你,反而还要你再重剪一遍,浪费时间,二是,你知道的,开学了,我的时间也不是太充足,所以……”
她越说越坚定,口气也就越来越轻松。
李谦安静地听着,中间不曾打断,一直到她说完了,才问:“所以,不管我给出什么理由,对吗?”
本已神态坚定的鹿灵犀,闻言脸上露出片刻的犹豫与挣扎,却仍是很快就肯定地回答道:“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
电话那头,传来李谦缓缓吸气的声音,然后,他道:“好,我知道了。”
干脆利落。
挂了电话,站在街头。
不远处就是熟悉的小区大门,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鹿灵犀抿抿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然后就势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去。
足足二十多秒钟之后,电话才被接通了。
“喂,怎么了宝贝儿?我还开着茶话会呢!”
“晚上不想做饭,去你家蹭饭!”
“拉倒吧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陈去兰州府了,我还懒得做饭呢!”顿了顿,她道:“老规矩,出去吃,但这回还是你请客!”
“凭什么又是我请客?”
“因为你丫一个暑假就挣了十万!”
……
夜,七点,顺天府某火锅餐厅。
外面夜幕降临,但仍有三十度上下的高温,餐厅里空调开得足,倒是算不上热,但小火锅疙疙瘩瘩一开锅,立刻就是热气蒸腾。
陈可芳吃得不亦乐乎。
大热天吃火锅,而且要最辣的锅子,是她的最爱,这些年下来,就连鹿灵犀被她给拐带得对夏天吃火锅没那么感觉接受不能了。
当然,鹿灵犀吃不了那个辣,所以,鸳鸯锅。
只不过今天,即便是鸳鸯锅,鹿灵犀显然也是不太有心情去放松地享受美食。
眼见陈可芳吃得满头是汗,她扯了纸巾递过去,陈可芳接了,一边擦汗一边继续大嚼,同时拿眼儿瞥着她。
“说吧?这都快一顿饭吃完了,你那眉头还没给你烫平呢!看来这事儿还真是不小啊!”说话间,她又夹一筷子小肥牛,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丑话说头里啊,你姐妹我肩膀窄,帮你出出主意选个如意郎君什么的,还能参谋参谋,你要想竞选总统什么的,别问我,我这小肩膀,担不动!”
鹿灵犀抿嘴笑笑,“不贫嘴会死病你这是!”
陈可芳的筷子都已经伸到自己这边的锅子里了,闻言抬头看看她,最终还是放下筷子,扯了张纸擦擦嘴,手里脸上的玩笑神态,正色道:“说吧!”
鹿灵犀低头片刻,再抬头,道:“李谦说让我帮他做初剪,我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