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初,浔阳,春雨绵绵。
一辆墨绿色的北京吉普划开地面上浅浅的积水,开进浔阳市公安局的大院,停在办公楼前,林振华带着汉华公司负责生产的副经理郎冬跳下车来,走进大楼。
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林振华成功地消化了原来浔自的资产,在出色完成出口和国内市场销售两项任务的同时,也建立起了一支精干的生产、销售、管理团队。82年全年,公司的销售利润达到了4000多万元人民币,出口创汇达到了2000多万美元,成为江南省轻工系统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在这半年时间里,原来的浔自,也就是今天的汉华实业公司厂区里的面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四幢职工宿舍已经竣工,另外四幢楼的地基正在开挖,预计到年底之前也可以竣工入住了。林振华第一次到浔自时看到的满眼菜地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家家户户散养的鸡鸭依然还是有的,林振华也懒得去割这些资本主义尾巴了。
原来浔自的职工,已经有九成以上加入了汉华公司,余下不足一成的职工,经过轻化厅的协调,陆续调到了其他工厂,继续捧他们的国营饭碗去了。现在在汉华公司的厂区里,完全没有外人居住了,浔阳自行车厂这个曾经光荣的名字,正在浔阳人的记忆中渐渐远去,代之而起的是另外一个正在创造光荣的名字:汉华实业。
林振华手里有了大笔的资金,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便开始大张旗鼓的进行基本建设。一批批新的机器设备从全国各地运到了浔阳,有一些甚至是来自于异域的德国、日本、美国等地。林振华趁着时下大家都不关注地产价值的时期,通过浔阳市政府协调,从周围的农民手里又征购了近1000亩的土地,划进汉华公司的厂区里,十几幢车间正在那片土地上兴建,准备容纳汉华公司的其他生产业务。
82年还有一件非常可喜的事情,那就是杨欣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入南都大学新成立的政治经济学系,学习企业管理专业,胸前也戴上了她渴望已久的白校徽。
对于杨欣考上南都大学一事,林振华、杨欣以及杨春山夫妇的心情在高兴之外,还多少有些差别。
林振华对此觉得十分遗憾,他一直希望杨欣能够考上更好的学校,到北京或者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去读书,开一开眼界。在他想来,南都不过是一个内地的中型城市而已,文化氛围是远远不及京沪的。他觉得,杨欣没能考得更好的原因,在于他自己。如果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不是忙于整合浔自以及组织五叶风扇出口,那么完全可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指导杨欣。
杨欣对于自己考上南都大学十分满意,这也是她理想中的目标。她并不想去北京、上海读书。她已经去过北京了,对大城市没有什么神秘感。她想呆在南都,以便于经常能够与林振华见面。有小姐妹警告过她,丈夫丈夫,就是一丈之内的夫,如果离得太远了,就不好说了。
杨欣嘴上说对于林振华是100个放心,但心里多少是有些嘀咕的。自己这个未婚夫实在是太过于优秀了,走到哪里都会招惹到一群一群的女孩子,如果自己不在身边看得严实一点,万一被谁撬了,可就麻烦了。
杨欣一直担心的一个情敌就是石化机厂的女焊工沈佳乐,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担心了。七月间,她陪着林振华到石化机去参加了沈佳乐的婚礼,给沈佳乐送了一台专供出口的五叶风扇。在婚礼上,林振华一直在问她一个奇怪的问题:新郎官,石化机的厂长助理金建波长得像谁。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金某人长得像哪个她熟悉的人,他梳着小分头,戴着近视眼镜,一脸文质彬彬的样子,与汉华厂的工人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
“你觉得他像谁?”杨欣忍不住对林振华问道。
“呃,你不觉得他有几分像我吗?”林振华提示道,其实他也没看出金建波到底什么地方像自己。
杨欣大摇其头:“他哪点像你了?你比他帅多了。”最后一句话,她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生怕新娘子听见。
“真的?”林振华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是什么眼睛,不会是得了青光眼吧?我爸就有青光眼,他说烧电焊容易得青光眼。”杨欣很认真地说道。
“哦,我明白了。”林振华点点头,看来沈家丫头也是得青光眼了,怎么会觉得她的夫君长得像林振华呢?
杨春山夫妇对于女儿考上大学自然是感到十分高兴的,但高兴之余,又隐隐有些遗憾,那就是在未来四年内,女儿与林振华是别想结婚了。
要说林振华和杨欣之间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最开始,林振华不到20岁,还不能结婚。等林振华熬满20岁的时候,婚姻法又改了,规定男性的法定婚龄是22岁。接下来,杨欣就考上了大学,按照规定,大学生在校期间是不能结婚的,这一拖,可就要等到四年以后了。谁家的闺女会拖到二十三四岁再结婚呢?
老人们的心思,林振华和杨欣都了解,但他们只是一笑置之。结婚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因为他们的生活中有如此多有趣的事情要去追求。
“林大经理,真是贵客啊。好久不见了,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振华和郎冬走进韩涛的办公室时,韩涛乐呵呵地向他们打着招呼。
“我哪敢自称什么贵客啊,我现在穷得都揭开锅了,今天就是来麻烦韩大局长的。”林振华装出可怜的样子,对韩涛说道。
“这不可能。”韩涛道,“现在整个浔阳市,谁不知道林大经理本领通天。我们公安局都接到上级指示了,要全力保证你们的生产活动不受到影响。我就奇怪了,你们一家大集体企业,居然能够惊动我们省公安厅的领导?”
林振华解释道:“这个事,主要是因为我们承担了出口任务吧,这是省经委直接出面协调的,公安厅也是配合省经委的工作。”
韩涛道:“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既然你林大经理有这么大的事情,还会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这个小小的副局长?”
林振华高举起双手,说道:“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吗?韩大哥如果觉得我哪个地方不对,尽管批评,你就别一口一个大经理地寒蹭我了。”
韩涛哈哈大笑起来,招呼林振华和郎冬坐下,然后说道:“你这个小林,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到我这来,有什么事情吗?”
林振华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汉华实业公司,去年收购了浔自的所有资产,其中也包括了两万辆库存的自行车。这两万辆车,压着200万的流动资金呢。我如果不能把这些车销售出去,整个公司就要垮台了。”
韩涛道:“这就奇怪了,你要卖自行车,怎么卖到我这里来了?我又不是销售公司。”
林振华向郎冬使了个眼色,郎冬凑上前说道:“韩局长,是这样的,我们听说咱们的基层警察同志缺少代步工具,所以特地改装了一批警用自行车,用以支持公安机关的工作。价格方面,我们只收一个成本价就可以了。”
韩涛大摇其头,说道:“小林,郎厂长,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恕我直言,我听说你们厂里的自行车是因为存在质量问题,导致了严重的滞销,这才出现亏损的。咱们朋友归朋友,你们可不能拿劣质产品来坑害我们的基层民警啊。”
林振华问道:“韩大哥,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韩涛看了看他,笑着说道:“过去不是,现在就难说了。”
“韩大哥,你这太伤人的自尊心了。”林振华大叫起来。
三个人说笑了一通,韩涛道:“小林,咱们说正经的,你们的自行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跟我实话实说。如果你能够说服我,那么我们整个浔阳地区的基层派出所,采购你们几百辆自行车,还是有可能的。我在警察训练中心的时候,结识了不少地区公安局的同志,请他们再帮你解决一些也有可能。”
林振华道:“韩大哥,你放心,我不可能坑你的。我们的自行车的情况,你听我解释一下就明白了。”
原来,浔阳自行车厂的自行车出现滞销,还的确是由于质量方面的问题。
自行车有一个部件叫作前叉,就是连接龙头和前轮的那个叉形的架子。自行车前叉是用钢管经过冷轧之后形成一个锥形,在锥形的最前端连接前轮的地方,有一个比锥管要更大的接片,前轮就固定在这个接片上。接片是用电焊的方法焊接在前叉管上的,而问题就出在这个焊接点上。
自行车在使用的时候,前轮受到的颠簸是最厉害的,而颠簸产生的冲击力又直接作用于前叉的接片。自行车如果主要在城市道路上行驶,问题还不大。但如果用在农村,那么沟沟坎坎的颠簸就很容易使前叉与接片之间的焊缝出现断裂。
浔自出产的自行车一直都存在着前叉接片焊接点容易断裂的缺陷。在物资短缺的年代里,人们买不到其他品牌的自行车,那么明知这种“飞剑”牌自行车存在这种缺陷,也不得不接受。当使用过程中出现焊点断裂的情况之后,用户只能到修理店去重新进行焊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回了。
随着市场供给状况的逐渐好转,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飞剑”牌自行车的销售就开始日益下滑了。加上浔阳自行车厂在经营上缺乏主动性,产品型号几十年不变,依然保持着过去那种傻大黑粗的外观,这就使得消费者更加难以接受,直至产品出现严重滞销,彻底拖垮了这家老厂。
“韩大哥,我们飞剑牌自行车滞销的原因,就是如此。”林振华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