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克伦邦,巴安县南部反政府武装停火地点。
一个戴着大檐军帽,一身泛黄米色军装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看着手腕上的大金表,嘴里咬着烟斗,一口的金牙,脖颈上还有手指粗的金项链,戴着黑色大蛤蟆镜,气势倒是挺足,只是虽然不耐烦,但是依然在那里候着,却没有说拂袖而去。
这人,就是苏扎纳,缅甸克伦民主佛教军的总司令。
去年苏扎纳和前来谈判的东南军区总司令,缅甸联邦中将果阿司令碰面,苏扎纳这厮想要有条件整编,说是可以考虑保留原有的实力接受政府军的整编。
果阿中将自然没有答应他这个要求,尽管这个要求在苏扎纳的眼中,那真是“微不足道”的要求。
席丹瑞虽然老了,可还没傻。
整个缅甸联邦虽然政府军控制着绝大部分的地盘,但是实际上,真正听命于席丹瑞的军区大司令,也不过才四个而已,这里面保存实力最大的,应该就是吴登盛,接下来就是梭温,但是两人现在都在仰光省等待时机,想要在外围支持他,谈何容易。
不过席丹瑞也不是没有办法控制别人,既然手中拿捏着缅甸联邦的大权,捏着别人的军费,还不是要人听话?致死比较让人不爽就是了。
本来罗星汉最多再坚持几年,可能就实在是熬不住去中国云南养老,或者去澳洲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反正在缅甸这个到处都是炸药桶的地方,实在是没办法待下去了。
罗星汉在萨尔温江放任张贲做大,未必没有恶心席丹瑞同时自己抽身的意思在,只是没料到的是,张贲吸收实力的能力和他消化地盘的能力一样大,这也只怪萨尔温江以东,基本上都说云南话,和中国的少数民族又是颇有渊源,佤族、傣族、纳西族……
现在想要再反制张贲,罗星汉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茬,反正不是对手,何苦呢?
而且罗星汉和鲍有祥在鲍德温矿区的西南角就跟玩过家家一样,多少也有养贼自重,省的到时候狡兔死,走狗烹。席丹瑞是呲牙咧嘴上台的,他可不想被西单日这条老蟒蛇给绞杀。
算起来,这缅甸联邦的高层,和当年的国民党极为相似,席丹瑞,便如那常凯申,而罗星汉,则是李副总统。互相争斗又互相统一,但是骨子里都是烂,没救。
就跟国民党救不了当初的中国一样,缅甸联邦的军政府,也是烂到爆。
以现状而言,缅甸的人均生产总值很高,可是现实状况如何,还是要看反馈。大部分人无法接受正常的基础教育,交通严重落后,如今最好的一条公路,自然是中缅二号公路,国内没有长途铁路,或者说没有像样的有轨道路。飞机场就那么几个,而像曼德勒这样的城市,竟然是缅甸联邦第二大城市,不知道是说笑还是讽刺。
枉自缅甸占据五千多万人口,属于中南半岛最大的国家,还有良好的出海口,更是在印度洋的东北角牢牢占据了好位置,可惜,烂泥是扶不上墙的。
席丹瑞虽然夺权成功,可是缅甸内部,矛盾重重,高层和底层的阶级矛盾且先不提,因为这个是共性,只是还没有到完全爆发的地步。内部的自我不可调和派系之争更是复杂无比,罗星汉算是当年夺权当中落败的一批人之一,只是罗星汉眼力好,早就掌握着手中的两个旅,才不至于被绞杀,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人马扩充,在缅甸中部地区,也算是小有实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还不至于因为席丹瑞的呲牙咧嘴就要胆颤心惊。
再加上前年开始,只要有人给他上贡,别说是种植罂粟花了,你光明正大在罗星汉面前卖军火,他都不会放一个屁,当然,前提是,你得给钱。
因而,缅甸中部地区治安混乱,暴民无算,自然是有反政府武装的功劳,但也不能不把罗星汉这厮的手段算进去,有他的纵容,才会让反政府武装发展成员十分的轻松。
而阿有米这样的人,才能够脱颖而出,从那些繁复的争斗中找到出路。
阿有米是幸运的,因为他能够在一方地域上有发言权,比起那些在争斗中毁于一旦的少数民众以及底层艰难的无产阶级,阿有米这种算得上是投机主义者的人,确实很幸运。
而且加上官僚们的纵容和勾结,各种信息的不对称,使得内部矛盾的激化根本就不需要刺激,阿有米也是利用了这种矛盾,才逐步将勃固县的大权控制在了自己的影响之中。
因此,哪怕没有反政府武装的大反攻,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大战,即便是政府军内部的重重矛盾和争斗,都可能引发一场军阀大战,一如当年的中原大战一般,只是规模可能要小一些。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矛盾存在,所以当张贲在仰光做出一票惊天地的事情之后,这些人竟然有些暗爽暗喜。
那些掌握一个旅或者一个师的少将军官,从地位上说无法和那些大牌军阀比较,但是从能力上说,又不差什么,再加上又有底气,实力够了但是却缺点东西。
缺什么呢?钱、粮、弹药。
说穿了就是后勤和补给上来说,席丹瑞对他们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才会没有出现军阀大战的情况,但是内战正在进行着,政府军和反政府军最大的佤联军进行交战,这时候确实是个好机会,如果有人此时发难的话,席丹瑞还真的未必扛得住。
也正因为有此考量,席丹瑞才会把梭温和吴登盛召回来,拱卫内比都,防的就是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政府军内部的恶狗,至于反政府军,席丹瑞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毕竟如果真的要剿灭一支的话,集中力量起来,还真不算是什么,只是这几十年下来,反政府军的地盘越打越大的时候,席丹瑞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不过看上去,已经晚了。
大概是下午两点钟,在巴安县城附近,克伦邦守卫泰缅边境的一个步兵旅派出了两个营,在巴安县和反政府武装之一的克伦民主佛教军碰头。
其实这个步兵旅是东南军区果阿手下的一支杂牌,外号“林蛙旅”,旅长是个克伦人和老缅人的种,个子瘦小,但是打过仗,是正儿八经从部队底层爬起来的。
真名叫东坝,有一手很好的步枪枪法,最喜欢阿卡七十四,三点连射在克伦邦小有名气,属于江湖上地位很高的那种,阿有米和他有私交,主要是阿有米从克伦邦出来的时候,送了不少女人给他。因而东坝对阿有米多有照顾,再加上阿有米和苏扎纳渊源也颇深,三方都是极为熟络。
……
“苏扎纳,你叫我来,是什么事情?”
东坝带着两个营就过来,也不算没底气,也不算有种,反正大哥不笑二哥,半斤八两的事情。
苏扎纳将黑色大蛤蟆眼镜拿下来,然后撇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阿有米叫我们来一趟,说是有大买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弄那点特货,才能赚几个钱?还不如把女人卖到泰国去,专门赚游客钱也好。”
“说的也是,去那里厮混的香港人多的是,如果被买走,还好一点。妈的,我们这里天天打仗,谁受得了。”
东坝咒骂了一声,两人就这样大喇喇地坐了起来,别人看了,还以为是关系极好的好朋友呢。哪里会想到,一个是政府军的旅长,一个是反政府军的首脑?
这缅甸的怪状,就是这么离奇。
官匪勾结,也就这样了。
“听说……北边那里,那头猛虎,家伙挺多。”
东坝斜眼,看着正在咬着烟斗不说话的苏扎纳,苏扎纳猛地听到他这么一说话,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东坝,心中盘算起来:这家伙,到底说这个为了什么?
东坝抹了一把嘴唇上的小胡子,又道:“我听说,那里人多,他手上这么多兵,恐怕内比都拿他也没办法,我看,可以试着碰碰头,如果能搭上关系,将来也算是多一条退路。”
“果阿如果知道你老想着找路子,会不会把你毙了?”
苏扎纳如是问道。
东坝冷笑一声:“还差这个吗?我是杂牌,他是嫡系,就这么简单。早晚都是要老子做炮灰的事情。”
苏扎纳嘿嘿一笑:“倒不如,你过来和我干,克伦邦这么大,你东坝旅长想要混块地盘,简直就是小意思。你不就是多养了几个女人吗?要女人,还不简单?要钱要粮要弹药,只要想,还怕没有?”
他只是说着,想要看看东坝的想法,却不料,东坝叹了一口气道:“你有人支持,我可没有人支持。我倒是想着,是不是打一场大的,然后就滚区内比都养老算了。但是又不甘心,总想着弄点出路,老子要是没有钱,可真是活不下去。”
他说完,爪子抓了一下脑袋,然后道:“阿有米送我这么多女人,还得养活着,总不见得,老子的女人,还给别的男人骑吧?”
“嘿嘿,阿有米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苏扎纳如是说道。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过了一会儿,苏扎纳手机响了,他掏出电话接听,那边是阿有米的声音,还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
“阿有米,你什么意思?不会是叫我们来巴安县城吃灰尘吧?总要有个理由吧。”
苏扎纳沉声说道。
那头却是急躁道:“苏扎纳,你先不要激动,这一次,可是大买卖,做好了,将来一年就是千万美金进账都不是不可能!”
苏扎纳大怒,心说你一个流氓头子,居然敢跟老子这么大声说话,可是又听得阿有米的声音十分激动,再加上那一个千万美金进账,让苏扎纳浑身都是舒服的要死。
他虽然是克伦民主佛教军的总司令,实际上的人马只有三千五百人,真要是火拼谁谁谁,还未必有什么底气。就是眼前的东坝,他也未必干的过。
不过克伦邦他地位也是极高,自然不是东坝可以比的。
他可以死了人再找人,东坝可玩儿不起。
“千万美金进账?他妈的,阿有米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一年贩毒才挣几个钱?”
苏扎纳摸着大光头,如是说道。
帽子被放在一旁,远处停着两辆吉普车,东坝从车上拿起两瓶酒,递了一瓶给苏扎纳。
“仰光的芒果啤酒,好东西。”
苏扎纳喝了一口,爽的要死,东坝笑了笑:“前几天从过路的两个王八蛋身上弄来的,好东西,喝着爽。”
两人正喝着酒,大热天,周围的大兵们都是热汗淋漓,看着两个头头喝酒,心中不免有些羡慕,同时也腹诽了两声。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钟头,一辆破烂的皮卡哗啦哗啦地开了过来,车上只有三个人,一个开车的,一个拿着一把老旧阿卡四十七的便装男子,还有副驾驶上的阿有米。
这厮一如既往装十三地穿着帅气的衣服。
让苏扎纳和东坝都是分外的不爽。
来了之后,阿有米跳下车子,径自走了过来。
苏扎纳和东坝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阿有米这个混蛋,到底有什么生意,竟然想让他们赚钱?
按理说,这千万美金紧张,可和他们没什么关系,阿有米又是贼精明,怎么会和他们分赃?正所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他们虽然没去过中国,可这个道理还知道点的。
“阿有米!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什么脏活儿,想要让我和东坝抗?哼,你不要做这样的美梦!”
不等阿有米说话,苏扎纳先发了话,也仿佛不给阿有米说话机会一般。
阿有米心中暗骂了一声傻瓜笨蛋猪,嘴上却道:“放心,这次的生意,我一个人吃不下,想来想去,分给别人还不如分给你们两个,多少也靠得住点。”
他这么一说话,倒是让苏扎纳和东坝放心了下来,多少有些期待了。
这个阿有米一向无利不起早,这回这么劲头大,多半是有什么好生意。
“什么买卖?”
东坝认真问道。
一旁的苏扎纳就不说话了,只管听。
“卖香皂,卖牙膏,卖卫生巾,卖毛巾脚盆洗发水!内比都曼德勒仰光的人平时用什么,咱们就卖什么。”
阿有米哈哈一笑,然后道:“哪怕是日光灯管,都能卖!”
苏扎纳和东坝被阿有米这么一得意给弄懵了,妈的,搞了半天,卖这些破烂玩意儿,这些玩意儿能赚钱吗?能吗?能吗?!
“阿有米!你不要说笑!”
苏扎纳大为光火,盯着阿有米。
阿有米哈哈一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不不不,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要做买卖!就做这个,日用品……等等,等我说完!”
阿有米见苏扎纳就要发飙,更是看到东坝似乎要动手的样子,心中暗骂这两个傻瓜就是白痴,嘴上又连忙阻止,他神秘兮兮地加了一句:“全是中国货,绝对的便宜!”
他眼珠子一转,道:“有一批T恤,质量不算太好,但是绝对能穿,比我们这边的要好,一件衣服五块钱人民币,去仰光,卖十五块,就能赚十块钱。”
人民币在这儿确实还算好使,因为内战,缅甸联邦的小纸片儿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还是人民币靠谱一些,当然有美元的还是拿捏着美元,那玩意儿更好使,主要是想要跑路的话,没美元不行。
“阿有米?你不会是说笑吧!你有路子弄中国货?”
虽然知道在边境弄中国货不是难题,可那地方是谁?是鲍有祥和张贲控制着卡口,想要从他们手中拿……等等!张贲?这个阿有米……难道说?
苏扎纳虽然是个流寇头子,可脑子不傻,这时候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阿有米的肩膀:“你搭上了萨尔温江那头老虎的路子?”
阿有米得意一笑:“巧的很,我正好要帮那人一个小忙,他已经派人将一批货发到了南掸邦,我的人也已经将货卸下来了,这笔钱,也就是这几天就能赚到。还没有去仰光呢,就在勃固县,来拿T恤的人就多的不行。最少的都是一千件一拿,一般都是一万起。怎么样?这个钱,你们赚不赚?”
他这样一说,东坝和苏扎纳就已经在脑袋里算着能赚多少钱,就这么一算,心说这里头的利润果然可观啊。
要是将这玩意儿弄到他们自己地头上卖,岂不是稳赚?
投机倒把,果然是轻松。
“那……我们怎么入伙?”
东坝突然问道。
这才是重点,也是重点中的重点。
阿有米道:“老柚木。”
就这么三个字,也是说到了重点中的重点。
不过这些,都是掩人耳目,阿有米的脑子还没有像他们这么呆傻,但是凭心而论,老柚木的利润,确实恐怖的很,尤其是印尼越南都断货之后,这缅甸的老柚木,还真是值钱。
“好!成交!”